夜愈深,天氣愈清朗起來。書店的主人改雇了一輛寬大的汽車後他們到××館去。

“夜深了,我們明天去看她吧,”石仲蘭苦笑著提出抗議來。克歐想,老石真的是我的知己了,同誌們中我所敬畏的也隻他一個人。我想說的話,現在他都替我說了,恐怕是他知道我想說,不便說出來,所以代我說了的吧。

“不,不行,不行,今晚上就鬧到天亮也不要緊!”書店的年輕夥伴 K在高聲的反對石仲蘭的提議。

“《飄零》裏麵的女主人公是不是杜女士?那部長篇小說頂銷行,隻一年多——還沒到一年的工夫,已經五版了。”另一個書店員 C 笑著問克歐。

《飄零》是寫一個女作家,也是個未亡人,她對一個青年美術家生了戀愛。可是那個青年美術家對她若即若離,不甚屬意於她。至女作家方麵則誤認青年對她的同情為戀愛。後來出她的意外,聽見那個青年和一很純潔的處女訂了婚,便跑到青年的宿舍裏去,要求他對他的未婚妻宣告廢約。但青年不能容許她的要求,她就當青年的麵前服毒。青年待要奪取她手中的毒藥時,已來不及了。這個可憐的女作家就在一家小病院裏受著青年的溫愛的看護,很樂意地微笑著死了,她對青年說,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所希望的就是她臨死時,青年能夠看著她死。這個女作家死了後,青年大受感動,若有所悟般的向他的未婚妻取消婚約。自己就往外國漫遊,“不知所終”了。

克歐想,不錯,這是自己在南洋旅途中思念苔莉時的創作,以苔莉為女作家,以自己為美術家的青年,並將對苔莉及自己的直感延長下去寫成的。本來算不得是篇傑作,但在對文學的批評的眼光還不甚高明的女學生群中是很受歡迎的。他給 C 店員這一問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他對 C 惟有苦笑。

“恐怕克歐對苔莉的關係不止那個美術青年對女作家的關係吧。”劉宗金無忌憚地插嘴說。

“瞎說,我和她是親戚,你們該知道吧。”

“到了那時候還論什麽親戚不親戚。”劉宗金始終不信克歐和苔莉間能保有純潔的關係。

“你在 T 市也常到××街去玩麽?”少筠問克歐。克歐搖了搖頭。

“那麽你一個人在 T 市兩年多能守你的獨身主義倒是個疑問。”劉宗金更緊迫著說。

“莫說那些無聊的話了!”石仲蘭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後說。

——老石並不幫我說句把話,不替我辯護。看他也有點懷疑我般的——不,不是懷疑,他直覺著我是個罪人了吧!好友,你該摒棄我,和我絕交的。我實在再沒有資格做你的朋友了。按理我不應來看你,不應以犯罪之身來見你。掩著自己的罪,裝著平常人般的來看你,那我又加犯一重的欺詐罪了!何況這次回去還想以犯罪之身去欺騙慈愛的雙親,騙娶純潔的處女!我犯的罪多麽重大喲!克歐在汽車中恰恰和石仲蘭正對麵的坐著,他回想了一會,熱著臉低下頭去,不敢看石仲蘭。幸得汽車裏黑暗,沒有人留意到他的臉紅。汽車停在××館門前了,嚇得旅館的茶房們都跑出來,他們以為有什麽貴客或富人來留宿的。等到他們看見了日間來過的克歐也從汽車裏走出來,他們又很失望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