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 S 港車站由火車裏走出來時已經響六點鍾了。車站外絲絲地下起微雨來了。車站前的人力車都給先下車的人叫了去了。苔莉抱著霞兒,克歐提著兩個隨身皮篋,慢慢的由月台上走下來是一條地下隧道,在這隧道中走了五分多鍾才走到車站門首來了。
車站口沒有一輛人力車了。克歐把行李放在苔莉的跟前,自己冒著雨出去叫車子。
“對不起你了。”苔莉在他的後麵說。她覺得自己還有相當的“力”支配他呢,臉上泛出一種得意的微笑。但她看見他的背影,在雨中揩著汗走的背影表現出無限的風塵的疲勞,她又覺得他也是個可憐人。他到底為誰辛苦呢?他雖然是個罪人,但他是無意識犯罪的。他現在是在贖罪中的羔羊了。一切罪惡的根源還是在我身上。害了 Antony 的當然是 Cleopatra 了。
——我要安慰他才對。不該再怨懟他,脅迫他了。克歐,我雖然對你不住,但我誠心的愛你,這一點總可以得你的原諒吧。你為我的苦勞,我一切都知道。我們的關係作算是種罪惡時,這罪惡也該歸我負責而不在你!不過你現在是我的生命了,我再不能離開你而存在了!你像厭倦了我,論理我當讓你自由,讓你這個無邪的羔羊恢複自由。
他們趕到海岸的一家旅館裏來了。進了旅館後雨越下得厲害了。茶房帶他們到樓上看了一間小房子,隻有一張床鋪的小房子。
“你就在這裏歇一晚吧!”苔莉說了後才留意到立在他們旁邊的茶房,很機巧的再添上一句,"你就到外麵朋友家裏去也省不到多少錢。”
“太太說的話不錯。房錢是一樣的,不過省幾角錢飯餐錢罷了。”
“誰說要省錢呢!”克歐著急的說,“我們怎麽好同一間房子呢!”克歐早就向苔莉說過了,到了 S 港——住有許多友人的 S 港——他無論如何不能同住在一家旅館裏。
“到了這個地方,到了此刻時候,你還這樣的沒有勇氣!”苔莉說了後低下頭去歎了一口氣。
在克歐意料之中的苔莉的譏刺,他像沒有聽見。茶房像有點曉得他們間的曖昧。
“這裏一連三間房子都空著的。那一間有兩張床。這兩間都是一張床的。你們慢慢地看了後再決定吧。”茶房說了後微笑著下樓去了。
“克歐,你就在這裏歇一晚吧。多開一間房子也使得。你一離開我就寂寞得難挨。尤其是在旅途中的客舍裏的晚上,你也忍心放我一個人抱一個小孩子在這裏麽?作算有友人來看我們,我們各住一間房子,他們也不至於說什麽話吧。”
他們倆爭執了一會,但到了 S 港的克歐始終不能容忍苔莉的要求。外麵的雨也晴了,他在這旅館的小房子裏和她同吃了晚飯後就走出來,說到朋友家裏去歇一宵,明朝再來湊她們一同到輪船碼頭去。
苔莉流了幾滴眼淚望著他出去。
克歐也很想和苔莉同住在一個旅館裏,因為旅館的設備,尤其是銅床和浴室不住地向他**,引起了他不少的興奮。
——不,不,這萬萬做不得!住在 S 港的朋友們早曉得我今天會到 S 港來。我也答應了他們一到 S 港就去看他們的,作算我不去看他們,他們終會找到來的。我和她的不自然的態度給他們看出了時……克歐像竊了食的小孩子還在拚命的拭嘴唇。
他走到街路口上來了,待要轉彎時,他停了足翻過頭來望望旅館的樓上。
他看見苔莉抱著霞兒靠著扶欄在望他走。霞兒看見他停了足便不住地“歐叔父,歐叔父”的叫起來。她的淚眼,她的蒼白的臉,她的意氣消沉的姿態,都能使他的心房隱隱地作痛。聽見霞兒叫“歐叔父”的無邪的清脆的聲音,更引起了他的無限的哀傷,他快要掉下淚來了。
他不忍再望她們,也不忍再聽霞兒的呼聲,他急急地轉了彎。看不見她們母女——像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的母羊和小羔——了,但小羔羊的悲啼還不住地**進他的耳鼓裏來,可憐的母羊的憂鬱的姿態也還很明了地幻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