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劍花閉了眼睛,定了神,靜待變化之來。餘鶴鳴是讓美色陶醉了,兩手抄上了劍花的腰間,正待把她抱起來。屋子裏的電話分機鈴,丁丁地響起來了。他隻得丟下人不管,去接電話。問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家稍等一等,最遲在三十分鍾內,我一定到了。”說畢,掛上電話機,隨手在衣架上取了件長衫向身上披著,望了沉睡的劍花,很凝神地注視著,突然在書櫥子裏取出一把鑰匙,趕快就把房門向外帶著,劍花睡在睡榻上,聽得清清楚楚,那門中暗鎖,哢嚓一下響,這是餘鶴鳴在外麵鎖上房門了。她也並不理會,依然靜靜地躺著。約過了三分鍾,她悄悄地坐起來,緩步走到門邊,用耳朵貼著門,向外聽了聽,並不見得有點兒聲息。她突然改變了態度,用手在壁上先摸摸,又按按。隨著在書櫥子裏,桌子抽屜裏,如瘋狂一般,都翻看過了。抽屜的中間,有一支手槍,先取到手裏,扳開槍膛子,見裏麵正上滿了子彈,於是將槍插在衣袋裏,繼續著掀開**的被褥,和地板上的地毯。在沙發椅子邊,地毯發皺的所在,那地板正有四周裂縫,仿佛一種木蓋,嵌在地板當中。用腳使勁將地板跺上幾跺,果然那地板陷了下去,露出個大洞。
伸手到洞裏摸索著,摸出一隻小箱子來。那小箱子自然是關著鎖著的,她在桌上拿了一方尺大的硯台,在箱蓋上拚命砸了幾十下,將箱蓋打破一個大口子,裏麵便是些表冊文件,用手掏出來看了兩件,都是十分緊要的。也來不及細細看了,將文件依然放到破箱子裏去,伸頭到玻璃窗邊,向外張望著,是否可以出去。她正如此打算,卻聽到房門外有了腳步聲,似乎是有人要進來。她這一嚇,非同小可。趕忙著,一手拿了手槍,一手夾著那小箱子,便靜靜閃在那門角邊等候。果然門鎖哢嚓有聲,門向裏開。劍花心想餘鶴鳴這人很有點力氣,若等他到了屋子裏,和他掙紮,那就晚了。身子閃在一旁,向房門看得清楚。等著一個人身子向裏擠進來,對著他背心,就是一槍。撲通一聲,那人擦門倒在地板上。劍花低頭看時,並不是餘鶴鳴,乃是餘鶴鳴的朋友歸有年。這雖便宜了餘鶴鳴,自己將文件拿到手,功成了一大半,也不暇計較人的問題,夾了箱子就向外麵走去。他們這裏同居的戲子,在這樣夜深,多半睡了。那沒有睡的,也並不在家,已去做他們的秘密工作。所以劍花由裏向外跑,並不曾有人攔阻。到了大門口,自開了門閂,奔上了大街。
到大街上迎麵碰到一位站崗的巡警,便對他道:“我是密探,破了一件案子,你趕快保護我到警察署裏去。”巡警聽說她是要到警察署裏去的,點頭道:“我知道了。”馬上就吹了警笛,在人家屋簷下,和巷子角落裏,立刻有七八名巡警走了來。那戲劇園裏的,有發覺劍花殺人奪門而出的,但是追上街來,就看到巡警擁護著她,哪裏敢追上前來。劍花捧了那個箱子,就很從容地和一群巡警到警署裏去了。她到了警察署裏,自是十二分的安全,大大方方地和偵探總部通了一個電話,那邊就派了一輛汽車全部接下去。到了總部之後,劍花將文件箱子交給司令。他隨便取出了一項文件看時,便笑道:“有了充分的證據了,今天晚上,我們要得個人贓並獲的大成績了。姑娘,這是你第一件大功勞。”說著,將兩手搓了幾搓,向著劍花微笑。劍花道:“隻是有一件事可惜,那個姓餘的,讓他跑了。”張司令用手摸了摸他的兜腮須子,搖搖頭笑道:“他跑不了的。我接著你由戲園子打來的電話,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有七分成功的把握,立刻派了十個探員,到戲館內外去幫助你。你到了他們寓所裏,我又和警署裏通了電話,在那前後埋伏五十名警士,幫助十個探員辦事。
我這裏不斷地接著電話報告,知道餘鶴鳴忽然走出來,鬼鬼祟祟,不坐汽車,隻坐了一輛人力車。我們的探員,看了他這種樣子,當然是可疑,立刻就有四個人緊緊地跟了下去。剛才又接了電話,他是到東嶽廟後荒園子裏去了。無意中,又得著他們一個秘密之窟,我又調了一百名武裝警察前去包圍,這一下子,料他不能飛上天去。痛快痛快!”說著連連拍手。劍花道:“我也料著司令一定在暗中保護我的,所以我心裏很是坦然。我搶出了他們的大門,我就立刻跑到一位巡警身邊去,知道是可以安全回來的。”張司令笑道:“且不要太高興了。他們既然是在今晚這樣深夜會議,一定有什麽緊急舉動,我們在這些文件中,找找看,也許可以找出什麽形跡來。”如此說著,就把文卷拿出,一樣一樣地清理。劍花坐在旁邊一張椅子上,靜靜地旁觀,並不敢做聲。張司令在桌子上緩緩地展閱文件,忽然一手按著一張電稿,一手將桌子大拍一聲道:“了不得,這件事要讓他們辦成功了,那就大事完了。”劍花站起身來問道:“什麽事?司令這樣驚慌。”張司令道:“他們有個記事,是關乎軍事的,我念給你聽。我軍若於二十八日通過夾石口,則下月三號,可以直逼省垣,我等工作,自須加緊。你看,這豈不是他們有軍隊由夾石口偷襲省城?”劍花且不理會軍事情形如何,突然站起來道:“什麽?夾石口?”張司令道:“可不是?那正是沿海攻取省城一條捷徑。因為山路難走,我們料著他不敢由這裏冒險進攻,不料他居然由這裏來了。可惜這些密電稿子,不曾翻譯出來,不然,我們一定可以得著不少的證據。”他口裏說著話,手上還隻管在清理文件,忽然將三個指頭,連連拍了桌子道:“有了,有了,這可以證明上麵那段記事是不錯的了。這裏有個電報,是翻譯出來的了。這文字是,夾石貨物,必可成,儉有佳音至。劉大往。這不是明明說著二十八日可以到夾石口嗎?劉大,是他們旅長田錦川的暗號,我們早已知道了的,這分明是說他們有一旅人奪我們的夾石口。這決計不是小事,我們應當把這件事情呈報省主席。今天二十五……”張司令很得意地說這一件事,以為他偵察出敵軍一件秘密事情來了。
眼睛先看著文件說話,及至一抬頭,見劍花斜靠了椅子背坐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便注視著道:“舒女士,你怎麽臉上這樣的不好看,身上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劍花挺了挺胸脯,微笑道:“不相幹,我心裏有點新的感觸。”張司令道:“你有什麽為難之處嗎?論功本來就應當獎賞你,論私,我也可以幫你的忙。”劍花道:“司令不能幫我的忙,也沒有法子幫忙。”張司令道:“哦!哦!涉及了愛情問題嗎?”說著他就哈哈地笑了。劍花道:“不是,那夾石口防守的軍隊很少,敵人來了,怎樣抵抗得住?”張司令一伸大拇指道:“你是為了這個發愁嗎?你念念不忘國家,好的。但是這個秘密被我們發現了,我們立刻可以調軍隊加到夾石口去,現在不算晚。”劍花皺了眉道:“他們這電報,是說二十八到,也許提前了日期,二十六七到,那些學生義勇軍,恐怕是不濟事。怎好?唉!怎好?”張司令見她兩手如搓麵粉一般,隻管互相搓挪,分明是很急。
因道:“你對這事很清楚,而且也很掛心,那一支軍隊裏麵有你的熟人嗎?”劍花無聲籲了口氣,又點點頭。張司令笑道:“那麽,在那軍營裏的人,和你是什麽關係?”劍花笑道:“自然是有關係。”張司令笑道:“大概是表兄。”劍花道:“司令怎麽猜是表兄呢?”張司令笑道:“我覺得這樣猜是最妥當了。說是親戚也好,說是朋友也好,總可以附會得上的。但是,你也不必發愁。你要知道上了前敵,就沒有什麽地方,可以不生危險。就以你現在擔任的工作而論,什麽時候,都有遭人暗算的可能。論起你的困難,還要在當兵的以上。夾石口雖是守兵不多,我們可以調兵前去增援,我馬上親去見省主席,把這事報告給他聽。”劍花道:“救兵如救火,那就求求司令,趕快去報告省主席吧。”張司令笑著點點頭,將那些文件歸並到一隻大皮包裏,戴了帽子,正待要走,這時卻進來一個探員,向張司令舉手行禮。張司令問道:“餘鶴鳴捉到了嗎?”探員道:“他的同黨,捉到有十二個,但是並沒有他在內,大概是逃走了。”張司令輕輕一拍桌子道:“若把這個人逃走了,將來也許我們還有上他大當的時候,這個人手段很毒辣,我是知道的。”探員道:“這樣夜深,城門沒有開,我們現在叫四城都嚴厲把守,料著他跑不了。”張司令道:“不是叫你們緊緊地跟著他的嗎?怎麽會把他放走了的呢?”探員道:“當他由寓所裏走出來的時候,我們就有四個人跟著他到了東嶽廟後荒園子裏去。那裏一片深草,還有許多小樹,人在深草和小樹裏鑽著,路也沒有,隻是瞎碰,在一堆亂太湖石後麵,有幾間矮瓦屋。那屋子裏微微地閃出一線燈光來,似乎這班黨徒,就藏在那裏麵。我們幾個人,慢慢地走到石頭邊,藏在深草裏,向那屋子附近,慢慢地走過去。那個地方,很是冷靜的。我們蹲了許久,就聽到那屋子裏,發出一種喁喁說話的聲音來。於是我們就派了一個人回來報告,我們依然在那裏候著。後來我們這裏去了一百名警察,響動未免重一點。他們這班人,也有眼線在外,這一來,那屋子裏燈光,先就吹滅了。
我們這裏的警察,慢慢地逼上前去,看看要把那矮屋子包圍上,他們倒是先下手為強,立刻對著我們警隊,亂開著手槍,就衝了過來。我們這裏,也是早有防備的,立刻就向他們回槍。大家在黑暗裏開了一陣槍,都不敢上前。他們所帶的子彈,究竟是有限,打過了兩小時,他們的子彈都放光了,我們怕時候持久了有變,隻得冒著險,一步一步地向前進逼。因為四圍都是我們的人,他逃脫不掉,就一齊退到屋子裏去。我們就喊著說,你們心裏要放明白些,你們的後援斷了,我們打著打著,還隻管有人來,若是你們現在不出來,我們就抬了機關槍對著破屋子亂轟,你們就一個人也跑不了。你們現在想想,還是願意立刻死,還是願意另求一條生路呢?我們就是這樣喊著,後來他們料著是跑不了,就大聲答應著,他們可以投降,請我們不要開槍。我們口裏答應著,端了槍就衝到屋子邊去。先讓他們在屋子裏亮了燈,然後大家一路衝進去。到了屋子裏看時,連受傷的還有十二個人,屋子外麵草地裏,打死了四個。可是我們檢點全數,就是短了他們的首領餘鶴鳴。
我們追問他餘鶴鳴在哪裏,他說剛才確是在這裏開會。可是這屋子裏有個地洞,可以通到這屋子外麵去,可以由枯樹根下鑽了出去。他們本也要由地洞裏鑽出去,但是等他們要走的時候,枯樹根下,也讓我們包圍了,他們已經來不及。我們聽了這話,立刻由屋子裏下洞去搜查,果然是個可以行人的地道,鑽出地洞來,有一棵大枯樹。枯樹枝子,正搭在牆頭上,若由枯樹枝爬到牆頭上去,正好逃走,大概餘鶴鳴就是由這裏逃走的了。我們大家都不肯放手,又在東嶽廟後,四圍追尋了一陣子,但是他究竟沒有露一點影子,我們沒有法子去追他。”張司令用手摸了下巴上的長胡子梢,點點頭道:“我說了不是?這個家夥,厲害得很,在這樣緊緊包圍的當中,他都逃走了,平常他有多麽狡猾,就可想而知了。雖然,他究竟這回敗在我們女將軍手上了。”說時,眼睛向著劍花微笑。劍花站起來道:“雖然我這回僥幸成功,那還是靠了張司令的指揮。不是司令指揮,我的力量有限,怎樣可以籠絡住他?”張司令笑道:“我好比是個導演的,你好比是個演員,假使沒有好演員,我就賣盡氣力,也演不出好戲來的。哎呀,我要走了,不說閑話了,舒女士心裏頭,大概也巴不得我一步就走到省主席麵前去哩。”劍花自從在這裏服務以來,向來都看到張司令是一副儼然可畏的樣子,今天這樣有說有笑,實在是難得,這一定是自己的功勞太大,樂得他情不自禁,這樣假以辭色的了。如此想著,臉上自然有些得色,不覺笑吟吟地對他道:“我總算沒有負你的栽培吧?”張司令似乎也看出她那種得意的情形來了,便將顏色一正道:“話雖如此,你要知道我們做偵探工作的,是講個膽大如虎,心小如鼠,成功是成功了,千萬不可得意。你這回成了功,傷了敵人的心,他對你,對我們總部,說不定要取一種什麽報複的手段。害怕還來不及,哪裏可以喜歡起來呢?”他越說臉上越莊重,停了一停,又道,“舒女士,你要知道失敗是成功之母,成功也是失敗之母啊!”這一番話,說得劍花毛骨悚然,站著連連點頭說是。張司令看了她這樣子,又怕她難為情,笑道:“但是,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這話也不用我說,我不過讓你再加小心就是了。你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兒再回家去。天大亮了,我也要趕快去見主席呢。”說畢,一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