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育權左手拿住了酒壺,右手握了她的手笑道:“別人拿了酒去拚新郎合算,你拿酒去拚新郎是不合算的!”我來調停一下子,兩方麵都算沒有輸,彼此喝三杯和事酒罷。而且我也喝三杯。魏老八道:“不,我們已經說好了的,兩杯換一杯,我決不能廢約。露斯小姐喝三杯,我一定碣六杯。假使她肯喝三碗,我一定也就喝六碗。”說時,他身子連晃了幾晃,伸出右手的拇指。露斯回頭一看,見旁邊茶幾上,放了幾個茶杯,笑道:“碗倒不必,我們就是用茶杯罷。”說著,就拿過三個茶杯放到桌上,笑對站在一邊的聽差道:“拿了酒來,先把這三杯斟上。”魏老八道:“不是說露斯小姐三杯我六杯嗎?”露斯笑道:“我想,剩著的酒,大概也不多了,就是這樣你兩盞,我一盞,把剩酒喝完了了事。若是兩個人全不醉,彼此大話算說過去了。”楊育權回轉頭來看看露斯態度還很自然,大概還沒有到一半的酒量,因道:“也應該收兵了,隻管鬧下去,和我就有很大的影響了,你們先把所有的酒拿來我看看。”他說時,望了站在左右的聽差。聽差笑著把放在旁邊的酒瓶集攏,把酒歸到一把賽銀的提柄酒壺裏,將手掂了兩掂,笑道:“剛好是一壺。”楊育權自伸手接過來,斟滿了麵前幾隻空杯子笑道:“二春是有心把露斯灌醉,打算害我一下,但是我並沒有這意思要把老八灌醉,老八實在是不能喝了,我來勸一次和,這壺酒代幹了罷。”二春笑道:“楊先生要衛護露斯小姐罷了。老八他當了大家的麵過有兩三斤酒量的,難道現在就一杯酒都喝不下去了?”魏老八一聽了楊育權的話,這倒有點恍然,原來這位新夫人是要灌醉當麵這位仇人的,自己既是誇口有量,難道對於她這一點小忙都不能幫到。這就兩手在卷了袖子笑道:“除非是楊先生不願露斯小姐喝醉了,要不兩杯拚一杯,至少我還可以拚她十杯。”露斯也斜著眼睛,向楊育權笑道:“你覺得怎麽樣?我還拚他三杯罷。”楊育權暗下在她衣襟底輕輕捏了兩把,露斯笑道:“沒關係。”魏老八回轉臉來看看二春,見她鼓了眼珠向露斯瞪著。心裏想著,為什麽不多賣一點力氣呢!便不再作考慮,連端起麵前放的兩杯酒,搶著喝了下去。最後向露斯照著杯道:“小姐,你看我為人怎麽樣?夠得上你常說的幹脆兩個字罷!”露斯點頭笑道:“這是決不能推諉的,我先喝這一杯。”說著,端起酒來喝著。魏老八回臉來看二春時,見她抿嘴微笑著,點了兩點頭,魏老八覺得這是極端嘉許的意思,兩杯換一杯,竟是把兩壺酒又拚完了。楊育權本來是不願他和露斯拚下去的,可是看到他那一分囂張的情形,臉上的笑容,也就再放不出來,隻好微側了身子望了桌上,一語不發。魏老八在十分高興的時候,他絕對沒有計較到這上麵去。酒喝完了,他伸手摸著嘴巴,口裏還唉了一聲,笑道:“總算完成了使命。”說著,舌頭尖上的聲音,透著有些不能圓轉自如,臉上顯著得意的時候,那腦袋是不住的搖撼著,仿佛那頸脖子是銅絲子紐著的。二春心裏很是高興,便輕輕向他笑道:“看你不出,倒很有一點酒量。”魏老八兩手向天上一舉,笑道:“你們看,連新娘都佩眼我了。”楊育權挽了露斯一隻手,笑道:“好了,好了,可以收場了,已經一點多鍾了,可以送新娘進新房了。”二春笑道:“我們往後的日子長呢,忙什麽!這樣滿堂的賓客,我們丟了不管嗎?若是楊先生覺得要先入洞房,那就請便。今天晚上,借楊先生的貴地,我們暫作一會子主人,楊先生盡管請便。這些賓客,歸我們招待了。”說著這話時,眼睛一溜由正麵楊育權露斯身上看起,轉過來看到陸影身上。正好陸影好像有什麽感觸,也向她看來,於是她微微的一笑。陸影似乎也有點慚愧,臉腮上加著一層酒暈,把頭低了下去。二春索性叫著他道:“陸先生,今晚上在哪裏睡昵?不打牌消遣消遣嗎?要不,到我們新房裏坐著談談天去?”有幾位來賓,也是和陸影交情還厚的,覺得她這話過於譏諷,就扯開話鋒來,大聲笑著道:“是的,是的,一夜去了大半夜,我們該送新娘新郎入洞房了,走罷走罷!有話到新房裏去說。”
群人亂哄哄地把魏老八和二春圍著,推推擁擁,就蜂擁到預備好的所謂新房裏去。二春雖在大家笑謔包圍中,可是不斷地觀察新房內外情形。這屋子是緊鄰樓下客廳的一間,平常也就是客人下榻之所,由總門進出,隻轉一個夾道的彎,門向裏,窗戶兩麵向著外麵的院落。估量著,這窗戶上麵,就是樓上的長廊罷。屋子裏是本來有招待來賓的陳沒的,這卻把銅床鋪上了花紅葉綠的被褥,也有一部分女人用的家具,如衣櫥梳妝台之類,隻看新舊不等,一也看出了魏老八一日之間,忙了多少事情。心裏也正有那麽一個念頭,這家夥今天是太辛苦了。這一點念頭沒有轉完,魏老八在人叢中三步兩步搶了上前,看到大沙發,就奔到那裏,倒身坐了下去。隻看他抬起手來撐住了頭,斜靠在沙發角落裏,便知道他有些醉意了。來賓中就有人笑道:“八爺醉了,拿兩個水果他來吃罷。”魏老八把垂下的眼皮,用力張了開來,向大家瞪了眼道:“哪個說我喝醉了,我再喝三百杯。”他昂起頭望著人,表示他精神抖擻,手按了椅子靠,突然站起來,嘴張開了,他似乎有一句什麽得意的話要說出來,就哇的一聲,胃裏翻出一股吃下去的食物,衝將出來,所幸他意識還清楚,立刻一回頭,把那股子髒物,全吐在地板上。有兩位來賓站得近些,濺了下半截衣服許多汙點。魏老八這就顧不得失儀了,索性走近了屋角,對著痰盂大吐而特吐。於是把樓下全部男女傭工都驚動了,打掃屋子,打洗臉手巾帕子,端水果碟子,亂忙一陣。二春見一部分賓客還沒有散去,也就顧不得酒味,走近來攙住了他,低聲問道:“你覺得身上怎麽樣?太高興了。”魏老八吐著痰道:“沒關係,吐出來了就好了。”二春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按了他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笑道:“老八,你先躺躺兒罷。”魏老八向屋子裏一看,搖頭道:“用不著,我坐下定一定神就好了。”
說著,他已閉上了眼睛。在屋子裏的賓客,感到無聊,又走了一部分,隻剩下兩三個人了。二春在洗臉架上,擰了一把熱手巾過來,兩手托著,送到魏老八麵前,他已經緊閉了雙眼,倒在椅子上。二春送了熱手巾來,他竟是動也不動。二春輕輕叫他兩句,他隻哼了一聲。二春卻也不走開,竟坐到他身邊,伸著手巾和他擦臉。在屋子裏的客人,雖替魏老八慶幸,可是他們今晚是結合的**,這個十分殷勤,那個卻是人事不知,未免太煞風景。又轉想到大家若是走了,留著二春一人在新房裏陪著醉鬼那讓她更難堪。兩三個人私議一下,索性就在新房裏陪了二春坐著談話。在十幾分鍾之後,魏老八倒在沙發上,卻睡得像死狗一樣。大家和二春談談,又看看醉人。因為屋子裏燈火通明,在別間屋子的八也陸續的來探望。這個所在,雖是常過著通宵不寐的生活的,可是二春和魏老八究竟是新婚之夜,大家決不能在這裏守著到天亮。因之到了三點鍾,大家也就紛紛告辭出去了。三春等人全走了,先將房門關上,然後,把老八預備的兩枝花燭吹滅了,隻剩著那一盞煤油燈放在旁邊方桌上子,二春把燈頭扭小了,站在屋中間,對魏老八淡淡笑了一笑,而且鼻子裏還哼上了一聲,在他對麵,還有一張小沙發,二春坐在那裏,抬起手表看看,已是三點半鍾,這就微閉了眼睛,斜著身子休息下去。到了這個時候,大部分的賓客,也都各找了安睡的所在。二春睜開眼,叫了一聲魏老八,又接著罵了一聲醉豬。但他一點回音沒有,隻有鼻子裏呼呼出聲,睡得很熟。二春又冷笑了一聲,就這樣睡了。她約莫睡了兩小時,突然的驚醒,桌上那盞煤油燈,隻剩了豆大的燈光,照著屋子裏模模糊糊,看見魏老八直挺挺的睡在沙發前地板上。且不去驚動他,走到燈邊,將手表一看,六點鍾不到。立刻把燈吹了,屋子裏暗著。窗戶上已現出魚肚色一片白光,鄉下人是起身工作的時候。而這屋子裏的人,每日都是剛交好夢。走近窗戶,伏身側耳向外聽聽,果然一點聲息沒有。於是走到魏老八身邊,輕輕喊道:“喂,醒醒罷,應該上床睡覺了。”魏老八鼻子裏呼嚕呼嚕的響著,一點也不會動彈。二春把藏在身上的一大卷布帶子掏了出來,先用一根,把魏老八兩隻腳捆得結結實實的,然後把他兩隻手牽到一處,也給他捆結實了,再掏出手帕,蒙住了他的嘴。當那帶子捆他手腳的時候,心房已經忐忑亂跳,現在不僅是心房跳,周身的肌肉,也跟著有些抖顫了。但是一看窗戶外麵,那光亮越發充足,心一橫,把牙關咬緊,又將腳一頓,自畝自語的道:“怕什麽!事到如今,不是他就是我了。”
兩手一用力,把手帕兩角,向魏老八後頸脖子操住,緊緊的拴著疙瘩。魏老八睜著眼睛,鼻子裏哼了一聲,二春坐在地板上,兩手環抱在胸前,咬緊了牙齒,瞪眼向他看著,身上一陣發熱,覺得每個毫毛孔裏都向外冒著熱汗,兩個臉腮,也就發燒起來。這樣,就不抖顫了,她突然站起來,低聲喝道:“魏老八,你不用害怕,你與我往日無仇,近日無恨,我不會害你的生命,不過你身上有一枝手槍,我要借來用用,去對付我的仇人,我怕你攔阻我,不能不要你委屈一下。”說著,很快的掀開魏老八的上衣,在他腰帶上,解開皮袋,抽出一支手槍,拿在手上一看,膛子裏已上過子彈,向他點著頭笑道:“多謝你上次教給我**,今天我用得著這本領了。”說著,又把手槍對準了他胸口,便道:“你不許動,等我熬到十點鍾,把事情辦完了,自然會放你。最好你是聽我的話,讓我把你拖上床去睡。”魏老八隻有睜著兩眼望了她。二春看不出他有什麽抵抗的表示,就把手槍放在衣袋裏,彎下腰伸出兩手,打算把魏老八提了起來。可是兩手抓著他衣袖,把他提到一尺高以後,就再也提不起來。趕快伸腳在他腰下一撐,也隻能把他撐住和沙發平齊。歇了一口氣,用著全副的力量,把他的身體向沙發上一推。好在那沙發不高,魏老八已有小半截身子在椅上。二春也不管他難受不難受,就這樣把他擱住,然後站在椅子頭,兩手操住他的脅窩,將他向椅子上拉著。魏老八翻了眼睛,讓她拉得哼了兩聲。二春連連拉了三把,總算把他拖著睡在沙發上,不過兩隻腳還懸擱在地板上。二春又轉到椅子前麵來,把他兩隻鞋子脫了,將他一雙腳搬到椅子上,齊齊的放了,魏老八的頭,睡在沙發靠手上,這長沙發倒勉強承受了他的身體。二春布置了這麽一番,把怯懦的情緒就完全丟開了。這時在**拿來兩個枕頭,塞在魏老八肩下,又拿來一床新紅被,蓋在他身上,笑道:“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你放心!這是你預備著做新郎的東西,應該讓你舒服一下。你的酒,大概還沒有醒得清楚,你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罷。”說著,牽起了被頭,把魏老八的腦袋也蓋在裏麵。因用手輕輕地拍著被麵道:“你不要動,你若壞了我的事,我會先把你結果的!”說完了,兩眼注視了被頭,在魏老八腳頭斜靠了坐著。那魏老八蓋在被下麵,也不知道二春作了什麽姿勢,總怕一扭身外麵就開槍了,隻好二十分的沉住氣睡著。
二春手插在衣袋裏,緊握了手槍柄,向魏老八看看,又回頭向窗子外麵看看,好在這窗外麵空的院落,很少人在那裏經過,這又是魏八爺的新房,也沒有什麽人敢在早上來騷亂。二春聚精會神,就這樣靜靜的向綁著的魏老八注視著,一守便是兩三小時了,她掀起袖子,看看手表,已經到了九點三刻了,突然身子一挺,坐了起來,還自言自語的道:“到了時候了。”掀開被頭,見魏老八閉了雙眼,倒睡著了,點點頭笑道:“我不信你這時睡得著,那也不去管你,我隻要你再受屈二三十分鍾就夠了。”說著,站起來,立定在屋中心凝神了一會,覺得所有這幢房子裏的人,都在勞累一夜之後,睡死了沒有醒。於是輕輕的走出房來,將門反帶上,這門是有暗鎖的,隻一合,活鎖簧就鎖住了拴眼。二春還不放心,又用點暗勁,將門推了兩下,果然絲毫不會閃動。手插在袋裏,緊緊的握住手槍柄,就繞出了夾道,奔到上樓的梯口來,抬步隻上了三級梯子,一個聽差拿著掃帚竹箕由上麵下來,老遠的看到二春,就閃在一邊,鞠著躬笑道:“二小姐,恭喜!”二春這顆心突然猛跳,向後退著一步,呆望了他,聽差笑道:“楊先生睡著呢!”二春定了一定神,強笑道:“誰管他,我上樓拿東西。八爺睡著了,你不要驚動他。”聽差說是,站著不動,讓二春上樓。她覺得不能老站在梯口,就昂著胸脯走上樓去,走過了兒步,見屋外長廊,空****的,再輕輕放著步子,回到樓口向下一看,那聽差已去遠,這才擦了一把汗。心裏想著是時候了,手裏拿住衣袋裏的手槍,向,楊育權房門口直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