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個婦人,不是孫氏,卻是小香的母親劉氏。她一腳踏進來,看到屋子裏這些人,也是一怔。他們還沒有回家,究竟女兒作了事,要他們如此追求呢?桃枝見是她來了,倒放了心,便道你老人家是來找小香的吧?”劉氏道這樣夜深,她還沒有,偏是這位柏又有事要找她。李老板,你她到那裏去了嗎?”。桃枝道她在六朝居比我先走,我那裏?”劉氏道她平常晚上出去,總要告訴我是到地方去的。這一回,她不作聲就溜走了,怪不怪?”桃枝聽了這話,眼望著柏正修三人微微一笑。劉氏道季老板,你我小香究竟惹下了禍事嗎?柏追究她追究得很厲害呢?”桃枝道其實是不相千的事與今天請你老人家不要問,過兩天你自然明白了。”劉氏自沉吟了一會子,對大家望了一望。柏正修向大家看了一遍,又望著萬有光道:“老萬,我看這事內容複雜得很,今天業已夜深,不用鬧了,我們罷。”萬有光一推門就看到桃枝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早就想走。現在柏正修自動的說走,自是極端的讚成,他首先便站起來了。桃枝笑道歌女家裏,夜深也不便挽留貴客,我赤了腳還沒穿襪子,恕不送了。”柏正修自也隻好走著,洪省民卻始終不說,跟著走了。

桃枝一直聽到外麵有汽車開走之聲,心裏才放下了一塊石頭,本來屋子裏一男一女,可以放出來了。現在有小香的母親在這裏,將李太湖放出來,可擔任著一分不是。而況李太湖是要麵子的人,未必肯出來。因之對劉氏道我嬸娘打牌去了,她倒鎖了門出去……”說著,聲音故意還大些,未到內屋門邊,重重拍了兩下。屋子裏的小香,柏正修走了,止住了抖,已坐起來。李太湖聽得清楚,小香的母親已經來了,再三的向小香做手勢,請她不要出去。小香也聽得桃枝在外麵說,這屋子是空房,而且又拍了幾下,那意思就是不要人出去了,隻得呆呆坐著。太湖睡在**,卻死也不肯起來。隻聽得劉氏在那邊問道看柏那神氣,好象是說,小香拿了他的走了,幾乎連我都放不過,李老板是意思嗎?”。桃枝道大概總是這一類的事情。但是你暫時可以不問,有大不了的事,我都可以和你支開去。現在夜深了,你可以了。”劉氏道你嬸娘不在家,我和你作伴,陪你睡一晚罷。”桃枝笑道那倒是很好。但是小香了,打不開房門來辦呢?”劉氏道不要緊!我的鑰匙交在鄰居那裏,她可以拿去開門的。”桃枝笑道不伯人家偷嗎?”。劉氏道有給人偷?非是些破破爛爛罷了。”桃枝一聽,這可急了,若是把他兩人關在這裏一夜,那是一個大笑話。心裏這樣躊躇著,表麵上還是怕劉氏看破,依然裝出笑容來道對不住,我是喜歡一個人睡的。”劉氏笑道我早你是不願意我同睡一床的,我找把鑰匙來,打開門,我到你嬸娘屋子裏去睡罷。”桃枝道有鑰匙我不會早打開門,去滅了燈嗎?你真有這好意思陪我睡,你就撞開門進去罷。”劉氏心想,那個歌女,也不免有她的秘密,既是她不肯讓我進去,我又何必為難?便道我和你說得玩的,我坐在這裏等一會子罷。我剛才來的時侯,有一名警察跟在我後麵,好象是很注意我,我再坐一會子,等他走了再。免得在路上受他的盤問。”桃枝道!有警察跟住你?”劉氏道可不是嗎,我倒吃了一驚,我成為一個賊了。”桃枝道那也難怪,夜半更深,這些人來來去去,也難怪警察注意了。”劉氏本來有些膽怯,經桃枝這樣一說,她更是不敢出去。坐著又談了一會,直等著時鍾敲過兩下響,劉氏道我來了這樣久,大概是警察不會等的了,我走罷。”桃枝道我也讓你們糾纏得可以了,我也不必假客氣,說再坐了。”這句話,分明是催劉氏走,劉氏不好意思再坐,就起身出門去了。

這個時候,旅館自然是關上了大門。劉氏出去,將各重門開著一路響。桃枝等門關著響了,然後才笑道隔壁屋子裏二位,現在可以大膽出來了。”李太湖就首先搶著開了門走出來,手上捏了一塊手絹,還不住的揩汗。笑道今天晚上,這是一台戲?真合了那句俗話,煩惱皆因強出頭了。”桃枝道現在你要,我也不讓你走了。你想,這時候一個年少的男子,由我屋子裏走出去,門口的警察抓著了你,他能甘休嗎?”。太湖道不能怎樣辦?你太吃虧了。”小香接著道你還說笑話,我嚇掉了魂。”她一麵說著,一麵用一手不住的去撫著頭發,斜著靠了床站定。桃枝道事到如今,隻有啞子吃黃連,苦在肚裏了。你還緊鎖兩個眉頭作?李呢?屈居在我嬸娘**一夜,你呢,和我同床共枕。”說著,嘻嘻的笑了。小香一隻手扶了額頭道好,你給我想點法子罷,這事怎樣了結呢?”桃枝道我說的就是法子。到了,你大大方方的回家去,就讓李一早到夕照寺去一趟,在那裏安好了伏筆,說你二人昨晚住在他們那裏。隻是一層,這事不打官司便罷,若打官司,你要承認你們巳經結婚了。”太湖嗬呀了一聲,伸手搔著頭發。桃枝道覺得這話奇怪嗎?”。太湖笑道剛才這一幕趣劇,本來就是權從的意思,再要向下說,我可不幹。我想秦老板對我自然可以原諒的,但是她令堂,她會疑心我。”桃枝笑道你不是說論有犧牲,都在所不計嗎?”。說著話,看看小香的樣子,還有點怒色,淡笑一聲,也就不說了。太湖見桌上擺著有香煙,拿起一根,坐在一邊慢慢的抽。桃枝見小香還呆站著,用手拍拍床道樣,你們打算混我一晚不睡嗎?我犯了法!”小香用手扶著頭,眼淚要流出來,精打采的道你想,我心裏象火燒一樣,睡得著嗎?”。於是三人都默然話可對。大家又坐了一會,還是桃枝先開口道大家都不願睡,我也沒有法子。我抓些瓜子來嗑著,大家解解悶罷”。於是打開櫥抽屜,抓了兩大把瓜子,放在桌上,對太湖招招手道吃一點嗎?孤男寡女,同坐一房,有點心猿意馬吧?”說著,哈哈笑起來了。

太湖也覺聊,手上抓了幾粒瓜子,開著她這房間後麵的窗戶,向外看了一看天色。隻見上麵有星光,下麵也有星光。原來這旅館的後方,正靠著秦淮河。夫子廟臨河的房屋,不少窗子外便是水的。這窗子外有一小塊空地,生著一棵矮樹,止有一隻人的小遊船,係在那裏。太湖看了一看,也沒作聲,依然把窗子關上。又坐了一會對桃枝道我要出去一下,請你輕輕的和我開了門。”桃枝以為他要方便方便,就指示他向後麵去。太湖輕輕的道你們睡罷。”桃枝也沒留意他這話,依然在屋子裏等著。不料等了整二十分鍾,不見他。桃枝道這奇怪得很,出去如此之久?”於是開著窗子向外一看,那裏有人?同時在窗子外的一隻小遊船也不見了。桃枝道這人很不,他怕我們不睡,偷著撐了船走了。我們不要埋沒他的好意,睡了罷。”於是關起了房門,自睡覺了。

二人次日醒來,已是十一點多鍾了。桃枝尋出一件舊衣服,讓小香穿了。先走出旅館,四周看了一看,見並沒有可疑的人,然後叫小香回家去。小香把所有的,都很放心的存在桃枝這裏,然後垂著頭,趕快的走出旅館來。還沒有走多少路,就聽到身後有一陣很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時,是李太湖來了。小香想起昨晚的事,不免臉上紅了。太湖走向她的身邊,輕輕的道秦老板,你放心罷。我一早到清涼山去了一趟,把腳步都安好了。你隻說昨晚和我到夕照寺去過了一夜,別的一概不就行了。甚至乎鬧到法庭去了,你也這樣說。”於是把口供都預先告訴了她,小香不好意思說,隻點點頭。太湖道你隻管鎮靜些,不要害怕,我送你罷。”小香也不作聲,由他伴送到大門口。小香還不曾進大門,劉氏卻和柏正修,同了兩名警察一路走了出來。太湖看到兩名警察情知不妙,也就站了不走,看他如何辦?劉氏先開口道小香,你昨晚上那裏去了?這個柏找你,有事要和你說。”小香聽了這話,如何不心跳?太湖便搶上前道昨天晚上的事嗎?這不能怪她,完全是我的。”柏正修見他也是穿的一身西服,並不象個下流人。對他望著問道是你的,你姓?”太湖道不,一切責任我都負了,和秦老板沒事。”警察道既是他承認負責任,把他一塊兒也帶去罷。”太湖道很好!我們這件事,總也要見見官才好。”說著話時,不住的向小香丟著眼色。小香見他挺身而出,料得他是要依計行事。事已至此,怕也用,便對警察道這沒大不了的事,我們決計不跑,街上走得難看,讓我坐車到區罷。”警察一看都是些體麵的人,於是讓原被告一共四人,一路坐車到區。區長略微一問,事關刑事,便轉送到法院去了。

在法院裏審過了一堂,小香有竊盜的嫌疑,太湖又有誘奸的嫌疑,免他二人串通口供起見,結果是羈押起來了。過了五天,偵察已畢,檢察官起訴,法庭傳齊了人證,於是開庭來審這件案子。原告席上是柏正修,被告席上是秦小香、‘李太湖、秦劉氏,證人席上是李桃枝、於水村、萬有光、金老板、高升旅館茶房、垂楊旅社茶房、美化照相館夥友。法官法警各入了席次。法官先傳原告問了姓名,職業,和事實的經過,問你何以你的是小香偷了?”柏正修答我約了她十一點鍾到旅館去談話,在十點半鍾,大門口的茶房,看見她進了旅館,我**還有一條女子用的花綢手絹。我想那個時候,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女子進我的房。”問丟的時候,你在那裏?”答我在萬有光房間裏。”問你回房來時候?”答十點五十分。”法官道好,你退下。傳證人萬有光。”萬有光由證人席上去出來,站在案前的欄幹內。問過了姓名職業,問道你們那天吃晚飯的時候,約了秦小香十一點到旅館去談話嗎?”。答是的。”問秦小香去沒有去呢?”答我不。因為十點半至五十分,我在房間裏。”問那條花的綢絹,你能證明是秦小香的嗎?”。答不能證明。”萬有光退下。傳高升旅館茶房。法官問那天,你看見秦小香到旅館去的嗎?”。答十點三十五分的時候,看見她去。”問穿衣服?”答穿綠色的旗夾衫。”法官指著被告席上的秦小香道是不是她身上這件紫色旗衫?”答不是。”法官問假設是她到旅館裏去了,也許她進別人的房間嗎?”。答也許。”茶房退,傳桃枝。問小香在茶樓上清唱之後,時候走的?”答不曾留意。但是不會出十一點鍾,因為十一點鍾以後,我也走了,她走在我前。”問小香和柏正修的感情如何?”桃枝答推事明鑒,一個歌女和一個茶客往來,感情這兩個字,還用得問嗎?”。法官聽了這話,微微一笑。問小香為人,品行怎樣?”答法官,我也是一個歌女,歌女當然是沒有身分,也不至於作賊。”法官摸了一摸胡子,笑起來了。’

桃枝退下,傳被告小香。問那天晚上十點鍾以後,你到那裏去了?”答我出了六朝居的門,遇到李太湖,他要我散步,我跟著到夕照寺去梁家去了。”問梁家有些人?”答主人翁病在醫院裏,他太太也在醫院裏。到的時候,有他寄居的於水村在那裏。”問時候到梁家的?”答約莫十二點鍾,因為路太遠了,我們是走去的。”問李太湖要你到梁家去,事先說明了沒有?”答是說明了。”“那末你們是和奸。”小香低了頭,半晌沒作聲。法官問你們有過奸情幾次?”答一次都沒有。”問胡說!沒有奸情,何以夜深到梁家去寄宿。”答是,但是……”問但是?”答我們不是奸,我們是夫妻。”問你們是夫妻,正式結過婚嗎?”。答沒有。因為家庭通不過,就很簡單的秘密宣布結婚了。”問宣布結婚,對誰宣布?”答就是這位於。”問在地方?”答在清涼山翠微亭上。”問時侯?”答就是那晚前一天的。”問這是不合法的,你嗎?”。答,但為了愛情的原故,望法官原諒。”小香退下去,傳太湖。問那天你為把秦小香帶到梁家去?”答因為我愛她!”問她不是你的妻嗎?”。答是……”說著,他頓了一頓,回過頭望了小香一望。那個是字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問既是你妻,你為不答應是你妻該同居?卻答應是愛她?”答推事,我不應該愛她嗎?”。法官笑了,法警笑了,全法庭的人都笑了。太湖站在欄幹邊,倒低了頭,手隻撫摸著欄幹。問你住在梁家是誰開的門?”答是我的於水村。”“那天還有別人嗎?”。“夜深了,其餘的人未起床,但是我到那裏去是公開的,並不瞞著人。”太湖退。

傳於水村。問你要說公道話,你是全案最關緊要的一個證人了。你李太湖和秦小香是關係?”答我他們由變成夫妻。”問他兩人很有愛情嗎?”。答秦老板愛不愛李,我不,若說李對於秦老板,是愛到死而怨。”問你何以?”答我和他各愛一個歌女,共謀進行,所以彼此的心事都不相瞞。”問他成功了,你呢?”水村略側著身子,由桃枝那裏望到萬有光那裏,然後躊躇著答道設若這個問題,對於本案沒有關係的話,我請求庭長不問我。”法官點頭微笑。被告和證人席上,這時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問就不問吧。那天太湖小香去了,你何以開門容納?”答太湖原也是寄居之一,他在那裏有房間。他帶了他的愛妻去度蜜月,我一個第三者,有法子不容納?推事明鑒,就是那天晚上,推事是我的話,恐怕也不好意思讓他們跑回夫子廟吧?”全法庭的人,哄堂大笑起來了。水村退下。傳劉氏上去問話。問那天晚上,你女兒時候走的?”答在六朝居唱完了戲,就沒有。”問她唱戲的時候,穿衣服?”答穿綠色旗衫。”問她的時候何以穿著身上這件紫色的衣服呢?”答她唱戲不紅,衣服少,好的舍不得穿,隻要唱完了戲,她就換下來的。”問她在哪裏換的衣服?”答我不。”

傳小香問你在那裏換的衣服?”答我先帶了舊衣服,交給一個茶房老劉,唱完了戲,我在他手上拿了衣服穿著走了。”問這樣說,你是有心和李太湖出去住宿的了,不然,何以不回家換衣服呢?”答是的。”

小香退下去,傳劉氏,問你的女兒和李太湖交你一點嗎?”。答我隻他們彼此認識,別的不。我不能讓我姑娘嫁他這一個窮光蛋,我告他。”法官道你告他,那是另一件事,現在問不到。不過你女兒供是二十歲,李太湖供是二十六歲,他們已經可以婚姻自立了。他們除是手續欠缺一點,隻要他們承認是夫妻的話,父母也是法反對的。”

說著,傳原告,“還有話說沒有?”柏正修請的律師便道被告秦小香雖然是說那晚在夕照寺,但是李太湖是她的愛人,於水村是她的,也許有人從中串通一氣,預先商量好了供詞,做好了證據了。”法官道也許兩個字,法庭上是不適用的。你還有別的證據嗎?”。法庭上的義務律師也起立道原告以莫須有罪名,加到一個弱女子身上,本來不對。而況李太湖不過挺身出來為秦小香作證人,將他告了,更是誣告。”

法官宣告辯論終結,因對李太湖道你僅受了幾天拘留,你是很值得的。”說著微微一笑。又對秦小香道柏正修告你,並非有意害你,隻是他的證據不充分,法庭是要照證據判案的。”又對柏正修道你既然是捧歌女的,花個三千二千當然也不在乎,對於你所捧的人,似乎不必如此追究了。至於在法律上說,你在十一點鍾的時候,約歌女到旅館裏去會話,你就有**的嫌疑。我看你是看破一點罷。”說著,著被告交保,聽候宣判。於是這一幕變幻不測的戲劇,算是告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