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們,你或者知道我是什麽人。如其不然,你爸爸和媽媽,是看新民報的,他會告訴你,我是什麽人。因為我和小朋友,大概是有緣的,這話怎麽說?小朋友們,最小的時候,喜歡聽故事,看小人兒書,大一點兒,就愛看小說兒了,我就是個寫小說兒的。你不愛打聽打聽作小孩子的時候,是怎麽回事嗎?現在,我願介紹我作小孩子時代一段曆史,今天兒童節,算逗個趣兒罷。

我今年五十三歲,提到我的兒時,至少得倒算回去四十多年。那時,是滿清光緒年間,男人頭上,都掛著一條大辮子,女人全是小腳,不用多提,單這麽兩件事,就恍如在另外一個星球上了。閑話少說,我得提我自己。我六歲的時候,就蓄了辮子啦。在光和尚頭左半邊,頭發養個歪桃兒。頭發長了,梳個小辮兒,有那麽尺把長,上麵用紅頭繩紮著寸來長的根,下麵再用紅繩拴著辮梢,拖出來兩三寸,和小辮子搭在肩上。現在那家小孩是這麽打扮?人家要不說是馬戲班裏的小醜,那才怪哩!我穿的衣服呢,總是大領子,就像今天和尚穿的衣服一樣,不過沒有那樣長,隻是平磕膝蓋兒,袖子四五寸大腰身挺肥。而且不作興穿素的,不是有顏色的,就是花的。我腦子裏還有個影兒,穿著一件藍底白印花的褂子,罩在短襖子上,那大圓領還是紅綢子做的呢。褲子呢?那時,小孩兒不係褲帶,褲腰上前後有四個到八個絆兒,用繩子掛在肩上,倒有些像如今穿西裝的背帶。四十年前,可沒線織襪子,都是白布的,外套各種花鞋。有雲頭兒,方頭兒,老虎頭兒多種,左右腳任穿,不分腳,現在那位小朋友,要這麽打扮起來,公園裏一溜達,人家不當新稀哈兒看嗎?

人的知識進步了,衣食住行,也就跟著進步。小朋友們生在於今,是比我們作小孩子的時候享受多了。請問,誰願意學我當年那分打扮呢?說到打扮,我願提起一件有趣的事。是我幹媽,送給我一頂青緞子做的帶翅兒的烏紗帽,就像今日戲台上知縣帽子一樣,另外,還有一件藍綢圓領兒長衫,我非常喜歡,作客總穿戴著。可是我沒有鞋子,有人送我一雙五色線編的草鞋,我竟是穿著,和那烏紗帽藍袍配上,當日我美極了。於今想起來,自己都笑掉牙,由於說我心愛的,讓我想起幾件心愛東西:第一,是兩頭山羊。第二,是我祖父部下,給我做的一把木質斫刀!因為我袓父是當時一員武將呀。第三,是一把小弓,幾枝沒鏃兒的小箭,這是弓箭店裏送的。當年的武器,還有一部分是這玩藝兒哩。我祖父的衙門很大,裏院的回廓,就夠跑百多步。遇到新年,我戴上烏紗帽穿上藍衫,身上背著弓,腰裏掛著箭袋,肩上扛著木刀,手上牽著羊,當了馬,繞迴廊這麽一跑,這神氣就大了。可是美中不足,那木斫刀,是釘子釘在刀斫上的。使勁一舞,刀就彎下來了。我祖父部下,都說我玩的是剃頭刀呢。本來嗎,就很像。

別盡談玩,該說念書啦。我七歲上學,那時叫著“破蒙”。早上一進學堂,坐上位子,就念三字經,得大聲念。我可是幹嚷,什麽意思全都不懂,就說開頭四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小朋友你懂嗎!一堂學生,二三十人,像打翻了蝦蟆籠似的亂嚷,那先生板著永遠不開笑容的臉,拿著竹板子在桌上直拍,拍的吧吧吧亂響,吆喝著“念,念,念熟了背。”一直把不懂的書念三四小時,除了到先生麵前背書上書,不能離開位子,醫院吃藥,也比這好受。中午放學回家吃飯,吃完了,趕緊上學。這就伏在桌上描紅模子啦。描紅模子的時候不是不念書了嗎?全書房像死去了一樣!誰都不能哼一聲兒。你要是和鄰座同學說句話兒。拍!頭上三個爆栗,先生悄悄兒的走過來揍人了。寫完了字,大家可以呆坐在位子上一兩小時,你以為這是休息嗎?可更難受。什麽不能動,又不許說話,多難受。偶然偷偷兒的在紙上畫個小人兒,或是在抽屜裏摺個紙玩意,先生不看到便罷,若是看到了,擰著耳朵,到孔夫子神位前去跪著。休息完了,又念書,直念到窗戶裏黑得看不見字,才放學。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如此,直到放年學,才算喘過一口氣。這是當什麽學生,簡直是坐牢啦。

小朋友們,你生在文明時代,受著時代教育,不用說,一天隻念幾點鍾書,學校裏有圖書,有唱歌,男老師,女老師對你那樣親愛。念六天,就是星期,多麽自在!你們若再不好好的念書,可就有福不知福了。再說,你們的書,念到那裏,可以懂到那裏,除了記住生字,念著沒有一點困難,真是容易。當年我們念書,像瞎子看榜似的,既難懂,不但不好記,就連上口念都費勁。大一點兒,念四書五經是沒韻的,難念極了。舉一個例,像念四書裏的《孟子》,小孩兒就有句歌兒,叫著是:“孟子見梁惠王,打得叫爹叫娘”。我們可逮著苦字了。小朋友,我這老小孩子,真羨慕你們的讀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