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其他來自後方的人一樣,喜歡報告敵人轟炸的慘酷,當我說著人的腸子掛在電線上,人肉粘在破牆上的時候,年輕的小姐,將兩隻白嫩的手掩著她的蘋果臉蛋。手邊下,就擺著一份報,一位老先生拿起報來看著;在他的老花眼鏡裏麵,把驚異的眼光,射在報紙上。

這時,有人說:生在地球上的人類,誰不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為什麽拿炸彈去炸同樣的人類?當一顆原子彈,落在廣島上,日本喊著:“天呀!”的時候,他會省悟轟炸中國人的罪惡嗎?

老人放下報,幹脆的答道:不會!我由中國人本身上證明不會。在八年人家炮火壓迫之下,掙紮出來了。他們……他不說了,摘下眼鏡放在桌上,把報紙也放在桌子角上,他將那抖顫的手,在報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那每條刻劃著辛苦紀念的皺紋,在他臉上不住閃動。他的臉上,把作祖父的慈悲相失去,泛出一點紅色。不是他半白胡子巍巍的動著,讓人疑心他是血氣方剛的一個小夥子。

我偷看那報紙,上麵有排炮,掃射,克複,潰竄,種種字樣。老人胡子還在顫動。祖父動了肝火。別讓他老人家得腦充血,我也不敢再說什麽。

屋子裏悄悄的,小姐們彎了腿坐著,牽著旗袍下襟,將雪白的牙咬了下嘴唇。小夥子們抽著書架上的書下來,又送了上去。

哄哄哄,飛機在半空上響。重慶客隔著玻璃窗向外張望,五架戰鬥機燕子般掠過去,他低下頭,有一個回憶。回憶著挨疲勞轟炸的日子,有這樣東西時,卻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