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故宮,三海和幾個公園,以偉大壯麗的建築,配合了環境,都是全世界上讓人陶醉的地方。不用多說,就是故宮前後那些老鴉,也充分帶著詩情畫意。
在秋深的日子,經過金鼇玉棟橋,看看中南海和北海的宮殿,半隱半顯在蒼綠的古樹中。那北海的瓊島,簇擁了古槐和古柏,其中的黃色琉璃瓦,被偏西的太陽斜照著,閃出一道金光。印度式的白塔,伸入半空,四周圍了杈枒的老樹幹,像怒龍伸爪。這就有千百成群的烏鴉,掠過故宮,掠過湖水,掠過樹林,紛紛飛到這瓊島的老樹上來,遠看是黑紛騰騰,近聽是呱呱亂叫,不由你不對了這些東西,發生了懷古之幽情。
若照中國詞章家的說法,這烏鴉叫著宮鴉的。很奇怪,當風清日麗的時候,它們不知何往?必須到太陽下山,它們才會到這裏來吵鬧。若是陰雲密布,寒風瑟瑟,便終日在故宮各個高大的老樹林裏,飛著又 叫著。是不是它們最喜歡這陰暗的天氣?我們不得而知。也許它們討厭這陰暗天氣,而不斷地向人們控訴。我總覺得,在這樣的天氣下,看到哀鴉亂飛,頗有些古今治亂盛衰之感。真不知道當年出離此深宮的帝後,對於這陰暗黃昏的鴉群作何感想?也許全然無動於衷。
北平深秋的太陽,不免帶幾分病態。若是夕陽西下,它那金紫色的光線,穿過寂無人聲的宮殿,照著紅牆綠瓦也好,照著這綠的老樹林也好,照著飄零幾片殘荷的湖淡水也好,它的體態是蕭疏的,宮鴉在這裏,背著帶病色的太陽,三三五五,飛來飛去,便是一個不懂詩不懂畫的人,對了這景象,也會覺得衰敗的象征。
一個生命力強的人,自不愛欣賞這病態美。不過在故宮前,看到夕陽,聽到鴉聲,卻會發生一種反省,這反省的印象給予人是有益的。所以當每次經過故宮前後,我都會有種荊棘銅駝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