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前後,江南禾長一二尺矣。莠草叢生,因田水而滋蔓。農人恐其壓稻禾之營養,則群起以耘草,最苫事也。
耘,吾鄉謂之耙草。耙草有三次,則以耙第一屆草,耙第二屆草,耙第三屆草分之。耙第二屆草,時最熱,太陽如狂火之巨爐,天地皆熾。耙草者,戴草帽,赤背。然背不能經烈日之針灸,則以藍布披肩上,藉稍抗熱。下著藍布褲,卷之齊腿縫。與都市女郎露肉,其形式一,而苦樂殊焉。農人赤足立水中,泥漿可齊膝。然實不得謂之泥漿,經久曬,水如熱湯,釀濁氣撲人胸腹。水中有螞蟥,隨腿蠕蠕而上,吸人血暴流,更有巨蚊馬蠅藏水草中,隨時可襲擊人肉體。耙草者一麵耙草,一麵須防敵人。身上不僅謂之出汗,直是巨甕漏水,其披在身上之藍布,不時可取下擰汗如注溜也。
耙草所用之刀,如月牙,分長短二種。長者柄四五尺,可立而耘之。短者柄僅六七寸,必彎腰蹲田中,伸臂入泥湯內,撥水潺潺作響。陽光曝人背,蹲久則周身酸痛並作。鄉人不欲言其苦,掉以文曰:“下 蒸上曬。”故耙草者,非一午休息四五次不可也。以是,江南米中,稗粒甚少。近來吃平價米,苦稗,每飯架老花鏡挑剔,輒憤恨以著敲案,若古人之擊唾壺。顧思及此,則爽然若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