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銀河係左旋臂邊緣。
代號44星係。
一號廢土世界,聚居地。
小蘭特的鼻涕糊住了防護頭盔目鏡,他看不清楚道路,但好在他的右手被緊緊攥在他的母親手裏。
蘭特木訥的走著,左手提溜著護身符的鏈子,而他手中的護身符是一個手持鏈鋸劍和權杖的男人。
蘭特還在流鼻涕。
廢土世界的環境太惡劣了,他從小就染上了這種病,而這個世界,這個星係,這個星區都已經被放棄,無敵艦隊的封鎖導致一件藥品都運輸不進來,他的病一直拖著。
被母親拉著走了幾米,蘭特因為被鼻涕糊住的目鏡實在難以辨識腳下的障礙而差點磕在石頭上。
母親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孩子的防窺頭盔目鏡被鼻涕糊住,趕緊將蘭特抱起來。
蘭特的母親平常不會如此粗心。
但今天不一樣。
許多成年人都如他的母親一般驚慌失措,在聚居地裏奔走著,大喊著,他們說的話蘭特聽不懂,但總之是能感到有很緊急的事情發生了。
母親抱著蘭特來到聚居地的廣場上,許許多多的人都聚集在這裏。
人們嘈雜了一會,直到所有人到齊了,被人們圍繞著的那台全息裝置才在一個老頭的擺弄下正常運作起來。
一個男人的影像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晚上好,我的人類同胞們,以及銀河聯邦的每個公民們,我是銀河聯邦議會總長喬威,向你們獻上最真摯的晚間問候。”
那個男人說。
“999.M59。”
“今天是人類第五十九個千年的最後一晚,按照慣例,我應該向你們說很多很多在這一個千年發生的好事,以及對現實宇宙裏其他河係開拓事業的捷報。”
“但今天不行。”
“因為在一個月前,一場災難降臨在了亞羅根7號。”
“你們大概都沒聽過這個世界的名字,是的,是的,它平平無奇,就像銀河係裏每一個星球一樣,它沒什麽特殊的,但那上麵的人是我和你們的同胞,或是銀河聯邦其他種族的公民的兄弟。”
“亞羅根7號被一艘憑借速度突破星係防線的小型艦船用一顆殲星彈炸碎,雖然這艘艦船很快被消滅,但亞羅根7號上的人已經無法被挽回了。”
“九十二億人類,四十萬艾達人死於非命。”
說完,這個名為喬威的銀河聯邦議會總長低下頭默哀。
在喬威的身後,那些其他各個種族的聯邦議會成員也全部都是低下頭為亞羅根7號默哀。
三分鍾後,喬威抬起頭,表情變得堅毅,眼神中充滿仇恨。
“我要提及另一個名字,你們或許聽過這個名字。”
“44星係。”
當影像中的人提及44星係時,蘭特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他以為這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畢竟是被聯邦總長提及。
但母親的臉能讓蘭特透過鼻涕看出慘白的顏色來。
“44星係,該死的分離者們的豬窩。”
“當聯邦在與他們進行的外交上遵循人本理念不斷讓步之時,他們為了取得更大的利益,選擇冒險進行一次威懾行動,用以逼迫聯邦在外交上的徹底退讓。”
“我們已經忍耐了很多次,忍耐了很久,不是麽?”
“即便他們的意識和生存方式與我們不同……”
“即便他們將自己那該死的豬窩的名字取名為‘泰隆’,毫無下限毫無廉恥的玷汙了這個聯邦的發源地的名字。”
“即便他們的首犯竟敢聲稱自己是泰隆之主的禁衛……我……我在聽到這些對人類種族和聯邦曾經那位領航者的侮辱時,和你們一樣的憤怒……而且……”
說到這,喬威看起來已經說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平息自己的怒火。
聲音中卻還是帶有一些憤怒的輕顫。
“對不起,是我主導的聯邦對分離者們的退讓導致他們得寸進尺,並且導致了亞羅根7號的悲劇。”
“我將不會成為下一屆銀河聯邦總長,但在我卸下我的職責去泰隆星係裏那位領航者的巨像下跪倒悔過之前,我必須讓分離者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喬威揚起頭。
“他們想要戰爭?”
“那就給他們戰爭。”
“我們都會在接下來這場戰爭中得到我們想要的。”
“我們會得到複仇,而分離者們……他們會得到滅亡。”
伴隨著喬威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並被轉播出去,泰隆星係一號上銀河聯邦議會外響起了現場民眾們排山倒海的呼聲。
“複仇!複仇!複仇!”
蘭特還是沒有聽懂,他茫然的看向母親。
母親摟住他,滑落的淚水將目鏡的另一麵模糊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震驚和恐慌,人們大聲的議論著。
有人發出憤怒的呼聲,有人傳播消極的悲嚎。
而在投影上,銀河聯邦海軍元帥艾蘭迪奧接替喬威總長宣布將會對分離者們進行的軍事行動。
海軍元帥艾蘭迪奧在接過話筒時沉默了幾秒,她的尖耳朵聳動了兩下。
而後冰冷的話語從這位銀河聯邦曆史上唯一一個非人類種族的元帥口中傳出,帶著艾達人那特有的口音。
“喬威總長已經授權我全權負責軍事行動。”
“在最近的一次投票表決中,根據結果,我將獲得天體引擎的使用權。”
“聯邦海軍無敵艦隊的第一艦隊將會在梅特瑞司令的指揮下徹底封鎖44星係,第二艦隊則會在陳燁司令的指揮下瓦解星係中的虛空防禦設施。”
“最終將會徹底斷絕分離者們逃離44星係的一切途徑。”
“而我,將指揮天體引擎向44星係發起一次足以將這個星係從聯邦標準星圖上抹除的攻擊。”
“為了曾經帶領人類走出困境的泰隆之主,為了被貫徹的人本理念,為了銀河所有知性生命種族!我將絕不辜負聯邦對我的信任!”
艾蘭迪奧深吸一口氣。
繼續說。
“這場軍事行動的命名將會和銀河聯邦以往受到不同意識和生存方式的挑戰時,所進行的還擊作戰的軍事行動的命名一樣。”
“人本反擊戰!”
“……”
“去死吧賤人!”
怒吼聲突然響起。
人們大聲議論也結束了。
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那突然來到廣場的男人身上。
“我向你們保證我們的結局絕不會是被滅絕!”
“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止他們毀滅我們這些被驅逐者的家園!”
“我向泰隆之主起誓!”
蘭特看著那個男人。
他回想起前不久在和母親待在艦船上的鐵房間裏時聽到外麵的守衛談論他。
他叫趙臣。
有這種命名方式的文化的人不會都是北宿人,但趙臣曾經確實是,蘭特想起來趙臣在把他和他母親從鐵房間裏帶出來時跟他們說過。
蘭特還想起,當這位大叔看到自己身上唯一攜帶的東西,一本關於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段史詩的圖畫時,這位大叔說自己就是唯一還存在的禁衛。
或許44星係外麵的人都會把趙臣的話當成一個屁,但蘭特一直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在那段史詩裏,禁衛會出現在受折磨的人的身邊。
而趙臣就出現在蘭特身邊,將那些經常把他母親帶出去然後又扔回來的衛兵們都殺了。
“聯邦總長說的是真的嗎?”
一個艾達人起身問趙臣,顫抖著問的。
“我們毀滅了一個星球……”
趙臣還打算好好把這件事講清楚,但他還沒思索完,他身旁的一個女人先開口了。
“我們連藥品都得不到,泰隆海軍無敵艦隊封鎖著整個星係。”
“然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還能殺出去,給一顆壓根沒有價值的星球扔下一顆炸彈。”
“為什麽你就不動動你的豬腦子想想,這事有可能嗎?”
女人在說話時,兩個尖耳朵因為憤怒而顫動。
而後她又看向其他人,高聲的向她們保證。
“我們並非束手無策!”
“軍隊會做好準備,我以將軍的名義保證。”
“我們沒有海軍,但這個星係的所有星球都在被一台可以錨定一切的虛空盾保護著,我的祖先駕駛的泰坦會保證虛空盾始終得到充足的靈能供應,即便那台泰坦僅僅隻能做到這些。”
趙臣輕輕拍了拍軍隊將領的肩膀,接過了話。
“我無法向你們保證你們都能安全,但我會盡力。”
“現在輪到你們做決定了,你們是打算接受剛剛送到我這的投降優待條例,相信你們這些所謂的分離者真的會得到優待活下去,還是跟我一塊反抗?”
“生存還是毀滅。”
“做決定吧。”
……
生存還是毀滅。
對於聯邦而言,這並不是個選擇,而是一個等待去見證的結局。
在一個太陽周的今天,即便是隻有幾歲大的蘭特,他也從對發生的一切的不了解而變得有所了解。
雙方軍事力量的差距太過懸殊了。
早上,恒星的光芒剛剛籠罩聚居區,隻持續了兩分鍾,就被遮蔽天日的金屬輪廓給遮蓋的嚴嚴實實。
中午,44星係每一顆星球的防禦力量便被瓦解。
而在午後,原本人們會休息午睡的時間,44星係一號世界的避難所裏就響起了槍聲。
蘭特和母親如同這裏避難的許許多多的平民一樣驚恐。
母子兩個躲在角落裏。
母親哭泣著輕聲安慰蘭特,而蘭特則注視著目鏡外的避難室入口。
整個世界都在震顫,蘭特偶爾會被震得從母親懷中彈一下。
那是軌道轟炸在清理任何有可能存在士兵的地形或設施時引發的震顫。
外麵是什麽樣子,蘭特不知道。
他隻有恐懼,縮在母親的懷裏,雙手緊緊攥著那枚護身符。
這個手持鏈鋸劍和權杖的男人形狀的護身符被攥的太緊,甚至蘭特的皮膚都被鏈鋸劍刺破了,但他感覺不到,因為他現在隻有恐懼。
很快。
避難室的大門被轟然踹開。
一隊聯邦陸軍士兵衝進避難室。
當他們氣勢洶洶的衝進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驚慌失措嚎叫著躲向一旁的平民時,他們愣住了。
“情報說這裏是軍事要塞……這些人……他們……他們好像不是士兵……”
“他們確實不是,否則我們愣神這會已經死了。”
“……”
那隊士兵錯愕的商議著,然後將情況上報,等待命令。
不過,這時一個士兵突然走了進來,厚重動力甲上集成的各種武器都對準了這裏的人。
“羅爾,你幹什麽?”
隊長質問那名叫羅爾的士兵。
羅爾在動力甲裏注視著這裏的人,輕輕回答:“聯邦總長在講話裏說過,我們不應該再退讓……沒錯。”
動力甲頭盔上的猩紅光芒掃過每一個人。
“李,他們不是平民,他們是該死的分離者。”
“如果我們手下留情,他們有可能會活下來,然後下一個亞羅根7號就會在我們掉以輕心的時候被毀滅了。”
“他們摧毀了我的母星,等著我回家的妻子和兒子變成了一張照片……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還有下一個像我妻兒那樣的人因為我們的鬆懈而丟命,上一次來時,我們就該把事情做絕了的。”
羅爾說著,目光落在了蘭特身上。
他突然向著蘭特走了過去,蹲下來,伸出手去摸蘭特的腦袋。
蘭特躲避,他的母親嚎叫著將自己的孩子護在身後。
羅爾放下手,聳了聳肩:“我兒子就隻有你這麽大……他如果能夠長大,他會是像我一樣的捍衛銀河所有生命的士兵,但你不一樣。”
說著,羅爾站起身,頭盔上猩紅色的兩個觀察器釋放出的紅光籠罩著母子。
“你會在那個玷汙人類曾經的領袖的人的影響下,成為一個劊子手,所以他不能存在,而你不能長大。”
羅爾突然伸出手抓住蘭特的腦袋。
蘭特掙紮。
他的母親哭嚎著撕扯動力甲的手臂。
蘭特已經恐懼到連掙紮行為都做不了,他茫然的被抓了起來,手中的護身符因為雙手的麻木而掉落在地上。
似乎護身符裏的什麽東西因掉落後產生的撞擊而激活了。
它投射出全息影像。
一個手持鏈鋸劍和權杖的男人的影像。
伴隨著影像一塊出現的,還有不斷播放的錄音。
“無需恐懼,無需擔憂,因為我來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厲害的物品。
僅僅隻是一個紀念品,去泰隆一號星港就能得到的免費的紀念品。
下了船就會被無人機塞進手裏,然後聽到一句:“歡迎到來最星港”這樣一句冷冰冰的歡迎詞。
但對於蘭特而言。
那是他記憶中美好的一部分在中止後唯一能讓他回想起那記憶的紀念品。
他父親塞進他兜裏,唯一給他留下的東西。
“無需恐懼,無需擔憂,因為我來了。”
紀念品還在播放著聲音,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安全或放下了恐懼。
冷冰冰的錄音並不能產生什麽效果。
蘭特哭鬧起來,他的腦袋被動力甲的手臂抓著。
羅爾在把他往外麵帶。
而他的母親被旁邊無奈的士兵拉扯開。
蘭特哭著向紀念品伸手,他口中向羅爾發出的哀求被流進嘴裏的眼淚和鼻涕運回了肚子裏。
蘭特的視野一片模糊,他甚至連紀念品都看不到了,但他還記得那東西掉下時的方向,一直對著那方向不斷伸手。
他也還能聽見那紀念品傳出的聲音所在的方向。
“無需恐懼,無需擔憂,因為我來了。”
“……”
轟鳴聲突然傳進避難所。
當士兵們以為這是戰機的呼嘯聲所以毫無反應之時,避難室的天花板突然碎裂,有什麽東西落進了避難室裏。
煙塵彌漫著。
“無需恐懼,無需擔憂,因為我來了。”
那個紀念品的聲音還在避難室裏回**著。
但卻是從那煙塵之中傳出。
士兵們對著煙塵舉起槍口。
平民們的目光也看向煙塵。
最先鑽出煙塵的,是鋸齒。
然後是一個身影。
那身影對槍口毫無反應,隻是慢慢的走了出來。
同他一塊走出煙塵的,還有一柄背在身後的權杖,那個隻有在曆史書裏才能看到的雙頭鷹矗立在權杖的頂部。
身影來到紀念品前,蹲下身,將紀念品撿起來。
紀念品被遞給蘭特。
而遞給抓著蘭特的士兵的,隻有一句冰冷的命令。
“把他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