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夏亞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詞匯,看了眼麵前優雅而得體的大管家:“我還以為你們是因為我掀了罪惡荊棘俱樂部,專程來找我算賬的呢……”
“怎麽會?夏亞少爺您多慮了。”
裏爾依然保持著謙卑的笑容:“那種紙醉金迷的銷金窟本就為世人所不容,早該被鏟除殆盡了。”
“家族裏麵其實也一直有人對迪威爾港區的混亂治安不滿,但我們畢竟沒有執法權,您與軍部能夠遣人將其鏟除,對我們而言無疑也能安心許多。”
“對了,夏亞少爺還請稍等片刻。”
在又向著夏亞以無可挑剔的儀態行了一禮後,裏爾方才轉身走回馬車之中。
然後,雙手捧著一個木盒走出。
“還請夏亞少爺收下。”
夏亞看了一眼身前明明是稱號級禦獸師卻自稱老仆的裏爾,接過了木盒,將其打開。
木盒之內是一封紅色封底的信件,左下角是一朵朱紅色的薔薇花,顯示著其來自於「朱紅薔薇」博爾吉亞家族。
而右上角則是三朵櫻紅色的玫瑰。
在弗雷斯塔帝國的貴族圈內,信件上這樣的標識代表著其為婚書。
一般來講,當兩方貴族家的家長們協商與權衡完畢,達成了利益的一致後,便會向婚約雙方下達這樣的婚書。
信件的封麵上書寫著一行鍍金的字體——「夏亞.英古利特收」
夏亞皺了皺眉,抬眼看向麵前的裏爾。
“我可不姓英古利特。”
“而且,我也從來不記得我與你們家族中的那位大小姐立下過婚約……”
……
“那是夏亞少爺的長輩,在我家大小姐剛剛出生之時,為您所定下的婚約。”
“當時您還隻有幾個月大,自然不會記得。”
裏爾麵容和藹地看向夏亞,宛若一位慈祥的長輩。
“博爾吉亞與英古利特家族立下婚約之時,我也曾經跟隨家主也去過錫蘭……”
“而且,我也抱過當時還在繈褓裏的夏亞少爺您,隻是當時您還不記事,也許早已經忘記。”
裏爾那蒼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深切的歎惋與悲痛。
“我們家主與夏亞少爺您的父親曾經約定,等到您與大小姐皆滿十七歲的那天,再告知你們婚約的內容。”
“隻是——”
“誰也沒有想到,錫蘭會發生那樣一場驚天的悲劇。”
“當初還約好在夏亞少爺與大小姐的婚禮上以親家的身份再度共飲佳釀,此時此刻,卻成為了永別……”
一邊說著,裏爾還從口袋中抽出了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在那場慘劇中錫蘭無人身還……”
“卻沒想到,夏亞少爺居然奇跡般地幸存了下來。”
他的麵容肅穆了幾分:“我知道,遭遇那場大變之時夏亞少爺您還很小,甚至也許因為那場災難而精神遭受了衝擊,從而失去了部分記憶。”
“而這些年來,您一直依靠著自己生活,甚至不惜更換姓氏,以此來避免招惹禍事。”
“我也知道,您失去了家族的庇護,是全靠著自己方才達到了如今的成就,在這種情況下,您必然對外界的一切都警惕異常,對於我所說的話,您也未必就會信任。”
“但是——”
裏爾的話語變得認真而誠懇:“哪怕曾經的「冬之花」已然破碎,可我們博爾吉亞卻也絕不是那般見利忘義,背棄誓言的家族。”
“吾等家族的力量雖然微渺,卻也有自己的尊嚴,並不需要靠著聯姻這樣的手段來維持強盛。”
“雖然跨越了十幾年,但是當初的婚約,博爾吉亞家族卻也會繼續履行下去。”
一邊說著,他向著夏亞深深地鞠了一躬。
“七天之後,希斯妲麗婭小姐將會從教國的聖庭返回帝都。”
“屆時,博爾吉亞家族將為大小姐和夏亞少爺您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
“宴會的邀請函已經向整個王都有名有姓的貴族發出,且會在所有報紙上刊登,連諸多皇室成員也會一同邀請——”
“那時,希望夏亞少爺能夠到場,與大小姐一同商議你們完婚的具體日期。”
“另外……”
裏爾的音量微微壓低。
他來到了夏亞的身旁,小聲地傳音。
“這些年來,同為誓約家族的一員,博爾吉亞家族其實從未放棄過追捕當初覆滅錫蘭的凶手。”
“而且,可以告知您的是,我們已經抓到了對方的跟腳。”
“我知道夏亞少爺必然想要親手手刃那位元凶,所以宴會那日,我們一定會給夏亞少爺一個驚喜。”
“那麽,請容許老仆告辭。”
說完這一切後,裏爾方才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禮帽,又向夏亞行了個侍從禮。夏亞深深地看了麵前那滿臉親切笑容的裏爾一眼。
看的很深很深。
隻能說,不愧是博爾吉亞家族內執掌絕大多數事務的大管家。
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就算是諾頓來了都得自愧不如。
他是真的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而且還一點都不覺得尷尬。
如果自己真的在錫蘭因為強烈的精神衝擊從而保護性失憶了,那可能真會把對方的鬼話信以為真。
不過——
裏爾最後所說的那句話,那所謂為夏亞準備的驚喜,倒是讓他產生了一絲意外。
夏亞便這樣看著裏爾登上了方才來時的馬車,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
弗雷斯塔帝國與黃金平原的交匯處。
深藍領,邊境都市雷薩郊外,灰白丘陵。
經過了帝國官方所派遣黑鷲禁衛的長時間發掘,一整座完整的蒼庭古國遺跡被挖掘清理而出。
但是此刻,整座蒼庭王都的廢墟之上,卻僅僅站著一人。
那是有著純銀發絲的魔女,暮色下的黃昏在她的身旁奔湧,將整座王都廢墟的全貌都盡數籠罩在了其中。
席爾薇雅便這樣站在那個曾經生她養她的故土之上,今天的她換掉了那身有些破舊的漆黑紗裙,取而代之的則是從帝都黑百合區流傳而來,頗為新潮的女士連衣裙。
她那素白的俏臉之上沒有感情的波瀾,巨大的古樸書籍凝固在黃昏裏,在半空中維持著敞開的姿態。
一行行淡金色的字跡在那厚重的書冊上顯現。
「又回到了這裏……」
「在成就傳奇之後,我曾經無數次地回過蒼庭王都探查,但當初諸多神話生物在王都的神降,卻抹除了有關那一夜的全部線索」
「而如今五百多年過去,這裏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麽有用的信息存在。」
「不過,我確實感知到了時光的亂流,不久之前,這裏應當真的曾經出現過曆史殘響」
「夏亞哥哥,就是通過曆史殘響,來到了我所在的那個時空嗎?」
「果然,要想找到一切的真相,還是得去帝都,雖然……我其實有些害怕見到夏亞哥哥……」
「或者說,我其實是在害怕他對我的回答,並不是我心中所期盼的那個……」
淡金色的字跡緩緩停頓。
席爾薇雅的手中浮現出一隻白玉色的碗,碗內盛放著焦黃色的烤魚。
這種食物因為其製作過程過於簡單粗暴,並不符合貴族們和大飯店的審美需求,還是菲歐倫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從一家街邊小店裏尋到的。
她夾起一塊烤魚,以優雅的姿態用木筷送入口中,這是夏亞當初閑的沒事所教授給她的技巧,五百多年過去,席爾薇雅也未曾忘卻。
食物入口,席爾薇雅閉上了雙目,仿佛靜止在了那裏,久久沒有回神。
她的嘴角時而勾起,時而翕動,但歡喜多過惆悵。
淡金色的文字在書冊上顯現。
「火候,調料,材料,醃製與烹飪手法……都要比當初那串烤魚強出了無數倍。」
「但是卻終究還是不及,那個冬夜篝火旁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席爾薇雅的美眸睜開,蒼銀流淌,晶瑩皎潔宛若皓月。
那眼眸中交織的歡喜與惆悵消失不見,隻是一瞬間,她又重新變回了那個風華絕代的蒼銀魔女。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帶著金屬麵具的菲歐倫從黑鱗亞龍上翻身而下,走到了席爾薇雅的身旁。
菲歐倫的手中拿著一張嶄新的報紙,由皇家報社發行。
她將報紙遞了過來:“席爾薇雅冕下,按照您的吩咐,我收到夏亞.埃古特的消息便立刻通知您。”
菲歐倫看著眼前那凝固黃昏裏的銀發魔女,然後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覺得,您可能會對上麵的東西有點興趣……”
席爾薇雅有些不解地從菲歐倫手中接過報紙,清冷的目光掃過。
以傳奇的精神力強度,隻需要一眼,便可以一字不漏地知曉一張報紙中的全部信息。
下一刻——
啪嚓——
這張報紙被蒼銀魔女那雙素白的手掌猛地撕破。
而在書冊之上,原本娟秀端正的淡金色字跡霎時間變得淩亂。
「夏亞哥哥……要結婚了?」
——節選自《蒼銀魔女日記》第七百零五頁,神聖曆903年,萌芽之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