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脊背上的氛圍,在頃刻之間冰冷到了極點。
那近乎於凝結的空氣,讓菲歐倫這般稱號級別的強者,都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就連身下那隻巨大的黑鱗亞龍似乎都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它不再發出吼叫聲,而是緩慢翕動著巨大的龍翼,沉默不語地默默在高空滑行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殿下——”
菲歐倫硬著頭皮開口。
“正如您先前所說的那樣。”
“夏亞.埃古特他畢竟還隻是個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少年。”
“有些膽大包天的妄想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就在這時菲歐倫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因為她看到,伊莎黛拉的嘴角忽然微微挑起。
那原本冷若冰霜的神情,如冰雪般消融。
第二皇女那素白的臉龐上流露出了笑容。
宛若星月森林中隻在午夜時分盛開的月光花,一閃而逝,卻又美麗而絢爛。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菲歐倫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一直以來,這位因為當今皇帝病重,在同齡人還在詠花戀蝶的年紀,便日夜與軍書和冰冷的練習劍為伴,肩負起了帝國重擔的第二皇女——
從來都是以古井無波,難以看穿的完美形象示人。
自從離開白塔,宣誓效忠帝國以來——
跟隨眼前的皇女殿下數年,這還是菲歐倫第一次看到伊莎黛拉流露出笑容。
而這一切的緣由,都僅僅隻是一位聖羅蘭學院裏的高年級學生。
因為他那顯得有些荒謬的幻夢。
菲歐倫有些茫然:“殿下何故發笑?難道您不生氣了嗎?”
伊莎黛拉那素白麵容上的笑意很快收斂,重新回歸到了平日裏嚴肅而淩厲的模樣。
“你以為我是因為光幕裏出現了我自己,所以才生氣了嗎?”
銀發皇女看著眼前的光幕,那雙眸子的深處,相比平日裏卻多了幾分放鬆。
“我的氣量可沒有這麽小。”
“或者說,作為帝國的子民,倘若他的幻想中出現了教廷的聖女,出現了夜之女王……卻沒有出現我,那才會有些讓人意外。”
她的話語中帶著難以言喻的自信。
“帝國很大,有容人的氣量。”
“隻要立場沒有根本性的衝突……那麽不論是來自深淵的魔族,還是從古老時代複生的強者,這裏都可以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伊莎黛拉重新在龍脊上坐下,斜靠在那柔軟的背墊之上。
她那如白玉般的手指在虛空中微點,很快便有漆黑的酒杯在虛無中顯現,然後被那纖細的蔥指握住。
“菲歐倫卿。”
“你知道在我剛看到夏亞.埃古特的夢境之時,我在想些什麽嗎?”
菲歐倫也同樣放鬆了下來,在龍脊上隨意坐下。
她思索了片刻,方才開口回答:“我想,殿下應該是在欣喜,帝國多出了一位有著那般眼界與才能的新星。”
“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成為帝國棟梁般的存在。”
“不。”
伊莎黛拉微微搖頭,用那雙赤紅的眸子注視著漆黑酒杯中殷紅的酒液。
“在剛看到那片星海之中的幻夢之時——”
“我是在害怕。”
“夏亞.埃古特,他的眼界,他的才能都太過於出眾了。”
“那般星海之中的幻想,雖然當前的魔導科技還遠遠無法實現……”
“但是倘若加以時日,將那些幻想中的魔導機械造物皆具象為現實,所帶來的必將是難以想象的文明飛躍。”“當然,如果隻是如此,那我完全沒必要畏懼,帝國中多出了一位這樣的人才我隻會欣喜。”
伊莎黛拉將殷紅的酒液一飲而盡。
“菲歐倫卿,你沒有發現……在夏亞所幻想出的理想鄉裏,在那片星海文明之中,既沒有國家的區別,更沒有種族的隔閡嗎”
“哪怕是凡人也與強者擁有著相同的地位,可以隨意馳騁星海。”
“這般想法固然沒有什麽不好,但是——”
“夏亞.埃古特,他站的太高了……”
“已經跨越了國家與種族的局限,而是從整個文明發展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可偏偏一個這樣的聖人,卻又擁有著能夠改變時代的眼界與能力。”
“這就意味著他不會被任何世俗的利益所約束,更不會將自己的目光局限在某個國家,某個勢力之中,而是無時無刻都在以整個人類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但是我不一樣。”
銀發皇女的目光凜然而嚴肅:“我是弗雷斯塔帝國的皇族。”
“我的出身,還有那源自於血脈的責任,便注定了我無法像他那樣,越過國家立場的觀念,從整個文明的視角來思考問題。”
“所以對我而言,這樣一個無法被約束,無法被裁決,卻又有著改變時代力量的聖人,實在是太危險了一些——”
“倘若他最終投向了其他的國家——”
“那麽對弗雷斯塔帝國而言,便等同於滅頂之災。”
伊莎黛拉微微搖晃著指間的酒杯,未曾再說。
但是,菲歐倫卻聽出了這位銀發皇女話語中未曾道盡,卻又無比堅決的內涵。
並非是出自伊莎黛拉本人的好惡,而一切僅僅隻是因為她身為帝國第二皇女所肩負的使命與責任。
所以,有些事她非做不可,也不得不做。
這讓菲歐倫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同樣升起了一絲後怕。
倘若伊莎黛拉的那份決意化為了現實。
那麽出身自白堊高塔的自己,因為那份未曾確定的猜想,也許將不得不和對方白刃相向。
“幸好……”
銀發皇女那帶著些許慶幸的感慨,回**於北境高空那呼嘯的極寒風暴之中。
很快便消散而去,無人聽聞。
幸好——
最終這個名為夏亞.埃古特的黑發少年,並非是那高居於雲端之上,不懂得七情六欲,宛若神明一般俯瞰人世的聖者。
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良久之後。
伊莎黛拉那清冷的聲音,方才再次響起。
“我要親自見一見他。”
……
不知何時,那粉紅色的夢境緩緩凝固,定格。
然後,化為了晶瑩的破片。
夏亞的目光注視著那正在不斷支離破碎的夢境,還有破碎夢境之外的虛無空洞,重新恢複了平靜與淡然。
“展現到這種程度的話——”
“應該就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