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

艾若拉聽著夏亞的話語,不由微微一怔。

“嗯。”

夏亞伸出手指,在虛空中描繪了幾筆。

明明他的手指上此刻空無一物。

但是,卻有蒼藍色的線條在虛空中描繪而出。

然後,具現為了無比清晰的魔力模型。

“小艾,你還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我曾經給你講過的,錫蘭的雪原獵人們狩獵馴鹿群的技巧嗎?”

夏亞一邊在半空中描繪著,一邊輕聲開口。

“當然。”

艾若拉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但是,與夏亞所經曆的一切,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片段,每一段樸素或非樸素的回憶,艾若拉卻都記得一清二楚。

回憶確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褪色,但是,傳奇之所以是傳奇,便是因為他們可以將那些善變的事情凝結為永恒。

當初在艾若拉解開了聖槍的拘束,正式晉升傳奇,開始凝聚自己的專屬精神海洋之時.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過往所有與夏亞有關的回憶,連帶著那一刻對於夏亞的所有情感,都牢牢地封存在了靈魂的最深處,進行了備份。

因為陪在夏亞身邊,經曆了那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事情之後,艾若拉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因為某種原因而失憶,遺忘了與夏亞之間的回憶,也忘卻了當初的那份情感。

更害怕自己會如同那許許多多的其他傳奇強者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遺忘了初心,忘卻了當初那份視之如珍寶的感情,最終與夏亞走上了截然相反的歧路,成為了命運軌跡再也無法相交的陌路人。

那些事情,哪怕明知道發生的可能性極為微渺,但是隻是略微想到,便讓艾若拉感到無比的不安。

於是她將自己所珍視的記憶片段銘刻入靈魂的深處。

隻要名為艾若拉的靈魂尚且存在一刹那,那麽縱然肉身隕滅,時光荏苒,那份宛若銘刻在石頭上的烙印也絕不會消散。

就算有朝一日,她如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狗血言情小說那般失憶,遺忘了過去,亦或者是在他人或是種種原因的**之下選擇踏上了與夏亞所背道而馳的道路……

但是隻要那份烙印依然存在,那麽她便可以回想起當初的一切,再度找回今時今日那對夏亞所懷揣的無比熾烈的情感。

如此的念頭,僅僅隻是在金發少女的心中一閃而過。

她輕聲開口:“隻要是你所說過的事情,我都記得。”

“嗯。”

夏亞並不知道身旁艾若拉的內心活動,隻是點了點頭:“這也是冰原獵人們從雪原狼群上學來的經驗。”

“雪原馴鹿的體格不小,而且每個群落的數量都數以百計,雖然是食草動物,但是倘若真的被激發出來了同仇敵愾的血性選擇共同應敵,那哪怕對狼群來說,也一樣是不小的威脅。”

“被鹿蹄所踐踏,被鹿角所穿刺身體,這些行為都會讓狼群受傷。”

“而對野生的雪原狼而言,受傷,便等同於死亡。”

“於是,為了規避在狩獵時受傷,狼群們會選擇更聰明的狩獵戰術。”

“將馴鹿群分割成不同的小塊,用長時間的騷擾與遊擊疲乏馴鹿的精神,而斷絕它們聯合起來一致對外的可能性。”

“等到馴鹿們的精神徹底疲倦了,開始變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時候……群狼們再共同協力,將馴鹿驅逐到某個險要的地形譬如懸崖之中。”

“屆時,狼群們甚至都不用自己狩獵,隻需要在外麵虛張聲勢地弄出一些動靜,那些早已經風聲鶴唳的馴鹿們便會自己內訌,在互相踩踏的擁擠與混亂之中墜落懸崖。”

“無需主動攻擊,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飽餐一頓。”

夏亞的話語微微停頓。

在他的手指之間,一枚枚代表著神話生物的紅色光點,在虛空中的某處緩緩匯聚。

“同樣,放在我們如今的環境當中,也亦是相似的道理。”

“與整個世界的神話生物為敵,聽起來固然很帥沒錯,但那卻也意味著莽撞與低效。”

“反之,倘若能夠想辦法分化那些本就互相敵對的神話生物,讓祂們陷入內耗的循環。”

“那麽,隻需要尋找到某個合適的,可以將祂們一網打盡的契機——”

“然後。”

夏亞將自己交叉的手指攤開:“嘭。”

與此同時,那在半空中勾勒而出的,栩栩如生的湛藍色影像在刹那間炸裂開來。

化為了無數瑩瑩的湛藍色光點,四散而下。

“所以,升起的煙花,是該從下麵看?還是從側麵看?”

在這一過程中艾若拉並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夏亞訴說著。

這也是夏亞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在艾若拉麵前侃大山的原因,她從來都是一個很好的聽眾,隻要夏亞開始滔滔不絕便會認真地擺出聽講的架勢,時不時便會乖巧地點點頭提出問題,從不敷衍。

直到夏亞結束了講述,艾若拉方才看了一眼夏亞。

“讓那些強大的神話生物們感到威脅,進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狀態,可並沒有那麽容易。”

“所以,你這次又準備去忽悠誰?”

夏亞愣了愣:“為什麽這麽說?難道我在小艾你心裏的形象已經固化為了一個大忽悠了嗎?”

艾若拉盯著夏亞的眼睛,輕聲開口:“因為經驗。”

“從小時候開始,你便一直是這樣。”

“每當你露出這副表情的時候,就代表著你又準備去忽悠人了,或者說,又有和你敵對的存在要遭殃了。”

她第一次見到夏亞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便是在錫蘭覆滅之後,那座距離錫蘭最近的赤霜領主城的火車站裏。

夏亞說著要去市立圖書館中查點資料,讓艾若拉在火車上等他。

但是直到魔導列車即將啟動之時,他也依然沒有回來。

直到後來艾若拉方才知道,那是夏亞考察清楚了,有一位來自白塔的女性稱號級禦獸師便在那輛魔導列車之上,並且一定會察覺到艾若拉作為禦獸師的天賦,心生愛才之心,將她帶回白塔之中培養。

若非是在當時那電光火石的刹那,艾若拉甚至未曾思考,而是直接遵從了心中的本能從火車上跳下的話,那麽她與夏亞恐怕便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縱然還有著同樣來自於錫蘭的那一份羈絆存在,但是分隔兩地,能否再度走到如今的地步,任誰也說不清楚。

“雖然夏亞你總是說我是蠻婦,而我也確實笨拙。”

“但是,在你的身邊,看你忽悠人忽悠的多了,還是能分辨出一二的。”艾若拉輕輕地說。

“不過,這才是你的性格不是嗎?”

“打入敵人的內部……在探清了所有的情報,掌握了全局,同時謀劃好了種種後路之後,方才動手。”

“然後,畢其功於一役。”

她眨了眨那雙天藍色的美眸:“讓我猜猜。”

“你這是又準備發揮自己演員的基本修養,混進那群自稱為神祇的家夥當中,然後在關鍵的時候來上一記正義的背刺了?”

“就像你在過去幾個曆史殘響之中曾經做過的那樣。”

“那是隱忍之後的厚積薄發,怎麽能叫做背刺呢?”

夏亞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啊,小艾。”

“不過,忽悠歸忽悠,但是這次與先前,倒是還真有些不大一樣。”

“偽裝成敵方的下屬,假意對敵人屈服,以此來換取關鍵時刻的先機。”

“這樣的策略確實有效……但是,扮演歸扮演,可是那種寄人籬下,低人一頭的感覺,卻終歸還是憋屈了一些。”

“以前實力弱小的時候形勢比人強,沒有辦法隻能使用這樣的策略。”

“但是——”

“以我們如今的實力,有的時候,倒是可以做的隨心所欲一些,而不用去做那些讓人心情不快的事情。”

“哦”

艾若拉看了夏亞一眼:“你準備怎麽做?”

“在我的故鄉有一個詞語,叫做合縱連橫。”

“這個詞語的意思,簡單來講,便是在潛在的敵人當中,拉攏起一部分自己的盟友,以此來起到分化對手的目的。”

聽著夏亞的解釋,艾若拉的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如此的道理,誰都清楚。”

“但是,要想從那些神話生物當中尋找到我們的同盟或是內應,這應該很難吧?”

“單純的盟約,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唯有以利益為連結的共同體,方才是最為可靠的同盟。”

“但是,我們與那些神話生物們之間的目標與利益訴求並不相同。”

她看了一眼夏亞:“你想要創造的,是一個沒有神明存在,人類,龍,精靈,矮人……所有種族都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世界。”

“或者說,維係住第四紀如今神明隱退,智慧種族們自立自強,不受約束的局麵。”

“但那些半神與偽神們想要的,則是將整個主物質位麵都化為自己的神國,靠著信仰的力量,去登臨那輝耀時代造物主的天之座。”

“甚至,依靠著信仰之力,在此之上更進一步,到達那從未有生靈抵達過的更高領域。”

這是根源性的分歧,也亦是無法解決的矛盾。

夏亞當然可以向某些弱小的半神做出許諾,答應將戰後對夏亞等人來說無用的神性與權柄戰利品贈送給對方,以此來換取對方在神祇陣營當中擔任內奸。

但是,如此的交易,其可靠性卻可謂脆弱到不堪一擊。

誰也無法保障,那些弱小的半神會不會將這個交易的情報傳遞出去,以此來換取更多的利益……屆時他們隻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說不定反倒被神祇們所算計,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小艾你分析的沒錯。”

夏亞有些震驚地看了身旁的金發少女一眼。

他忽然發現這姑娘其實並沒有她平日裏所表現出來的那麽莽撞。

若是艾若拉真的像他印象中那般無謀的話,那她也沒法在夏亞離開帝都的時候,將他在帝都黑百合區的產業盡數打理地井井有條。

隻是,平日裏在夏亞身旁的時候,艾若拉卻早已經習慣於收斂起自己的光芒,不去過多的思考,也亦不用自己的觀點來幹擾夏亞的定奪。

唯有如此刻這般切實涉及到夏亞自身安危的時候,她才會極為罕見地,提出與夏亞觀點相悖的意見。

“將整場戰爭的勝敗,都寄托在那脆弱的與虎謀皮之上,這確實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那些神話生物們可個個都是活了幾千上萬年的老怪物,要是真的狂妄自大到認為祂們可以被幾句話就輕鬆拿捏忽悠的話,那恐怕會死的很難看。”

夏亞笑了笑。

“那你為什麽這麽說……”

艾若拉的話語隻是剛說到一半,便被夏亞所打斷了。

“在我看來,成為王座,與踏上成神之路成為半神,都是為了踏足更高峰而選擇的道路,本身並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而我之所以會放棄成神的道路,而走上另一條更為艱難的路徑——”

“便是因為在我看來,成神在獲得了力量的同時,卻也同樣失去了太多的東西。”

夏亞的目光有些悠遠,明明是在看著風雪之城,卻仿佛落在了某個更加虛無縹緲的高處。

“由收容神性所帶來的瘋狂與汙染自然不用多說,在大災變中隕落失控的那麽多半神便是鐵證。”

“但是——即便是在如今神話生物們眼中更為高級的道路,那所謂的信仰之力,便真的萬無一失了嗎?”

“依靠著在教眾和信徒當中的神祇形象作為錨點,穩固住自己的自我意誌,這確實是一種用來對抗失序與瘋狂,行之有效的辦法。”

“但是……將自己的精神體與自我本身,與教徒們眼中的信仰之身所綁定——”

“卻也意味著,神祇的自我將不再是自我,而是會隨著信徒們的認知所改變。”

“單一個信徒或許無法改變什麽……但是,倘若在所有的信徒眼中,神祇的形象都產生了差異……”

“那麽,祂也就不再是祂了,而是某種由信徒心中名為神的概念所構築而成的……另外的東西。”

夏亞輕聲笑了笑:“所以,小艾——”

“你聽說過……女神惡墮嗎?”

“惡墮?”

金發少女有些茫然地思索了片刻,然後方才抬頭看向夏亞:“那是什麽?”

“沒聽過就好。”

夏亞鬆了口氣,摸了摸艾若拉的小腦袋:

”小孩子家家不需要知道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