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淵底。

風雪之城。

幽暗的殿堂門外,莉莉亞娜手捧著厚厚的卷宗,敲了敲那厚重古樸的門扉。

“進來吧,莉莉。”

優雅而悅耳的聲音在門扉之後響起。

得到了答複,灰精靈少女這才捧著卷宗,步入了那籠罩著一層朦朧夜色的殿堂之中。

“領袖,前段日子裏你說是要閉關,所以我封鎖了中心區域,未曾讓任何人靠近夜之宮中……”

“這些是您閉關修煉的日子裏,風雪之城內所發生的事件摘要與備忘,都記錄在了上麵供您查看。”

莉莉亞娜將手中的卷宗在殿堂的中央,那方桌案之上放下。

“其他的不用太過在意,不過都是些瑣碎的小事。”

“精靈們在深淵中早已經生活了數百年之久,那些日常的事務都已經可以自行處理解決,不用勞煩領袖您親自出麵。”

“唯一一件有些非同尋常的事情。”

“便是風雪之城的周圍,那仿佛永遠存在的冰川與雪原都盡數開始融化了。”

“起初……精靈們都以為這不過是深淵內部環境的些許異動,很快就會平息,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冰川的消融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

“根據外出的巡遊者反饋,雪山的最高處的冰川已經融化為了一條數千尺長的瀑布。”

莉莉亞娜一邊整理著手中的卷宗,一邊恭敬地開口。

“倘若這樣的變化一直進行下去的話……”

灰精靈少女不由笑了笑:“那恐怕要不了多少年,我們所居住的風雪之城便需要改名了。”

所謂風雪之城,沒有了那連綿不絕的冰原與暴風雪,又怎麽稱得上如此的名字。

當然,不論是對於莉莉亞娜,亦或者是風雪之城中的精靈族居民而言,這樣的變化都絕對稱不上是壞事。

純白的雪原和永不消融的冰川,固然也有著一份獨特的美麗。

但是再是美麗的冰原風景,倘若看上了數十年,數百年之久,那也終歸會難免疲憊而枯燥乏味。

就如同身處於富饒平原之上的人們會將欣賞邊塞風光當做是愜意的旅行一般……生活在雪原之上的居民,自然也會無時無刻都幻想著春暖花開的時光到來,想要生活在溫暖而鳥語花香的地域之中。

而相比於那些一無所知,將周遭環境的異動當做是深淵內部自身環境變遷的精靈們。

作為與領袖走的最近,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她親信的莉莉亞娜,所知曉的則要更多一些。

最近環境的變動,冰川的消融。

乃至於——這片雪原的形成,以及風雪之城的誕生。

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並非是很多居民所想象的自然變遷……

而是,僅僅因為一人而已。

“領袖。”

莉莉亞娜猶豫了片刻,良久之後,方才斟酌著開口。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這些事情……應該,和他離不開幹係吧?”

一邊說著,她抬起頭,看向了那道夜色王座之上的黑裙少女。

然而,僅僅隻是刹那之後,莉莉亞娜便不由愣住了。

在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之上,黑裙少女居然在笑。

她的笑容很輕微,僅僅隻是在那素白無瑕的俏臉之上,勾勒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

倘若不是因為莉莉亞娜在領袖身旁待了上百年之久,對黑裙少女極為熟悉的話,那麽恐怕連她此刻也不會察覺。

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方才讓莉莉亞娜感到頗為訝異。

一直以來,這位黑裙少女在莉莉亞娜,在整個風雪之城的精靈族們眼中,都是蒙著一層濾鏡的。

她強大,神秘,至高無上。

就宛若莉莉亞娜無意間聽聞領袖說起自己的另一個名號一般……那執掌黑夜的女王。

而一直以來,她在外人麵前所顯露的形象,也無愧於這個名號,神秘,而又至高無上。

那份隱於夜色之後的威嚴,讓如今風雪之城精靈議事庭中的絕大部分長老都對其心存畏懼,所以方才把與領袖交流的事情都托付給了莉莉亞娜一人處理。

但是,此時此刻。

這位夜之女王一直以來的神秘形象,卻第一次被打破了。

自從選擇追隨領袖以來,這還是莉莉亞娜第一次看到對方流露出如此的笑容。

並不怎麽明顯,卻是發自內心的欣喜,或許連領袖自己也未曾察覺。

“領袖……”

“最近,是發生了什麽好事了嗎?”

莉莉亞娜的心中,那股好奇之意如潮水一般湧起,再也難以克製。

或許正如很久之前,她無意間聽到的一句海瑟薇姐姐與那位人類少年的閑聊一般。

八卦是每一位智慧生靈的本能。

“好事嗎?”

王座之上,黑裙的少女明明正在細細地翻看著莉莉亞娜所提交上來的卷宗。

但是在聽到莉莉亞娜的話語之時,卻微微愣神了一下。

片刻之後,她方才狀若隨意地輕掩嘴角。

“為什麽這麽說?”

領袖啊領袖。

你那揚起的嘴角都快要藏不住了,還要問我為什麽。

灰精靈的心中道出了如此的吐槽。

不過,心裏吐槽歸吐槽,但是莉莉亞娜自然不會直接將真實的想法表露出來。

人不作死就不會死。

精靈也不例外。

“沒什麽,就是一些猜測而已。”

“我總覺得如今風雪之城外圍的異變,便是與那位有關。”

“哦?哪位?”

夜色所籠罩的王座之上,黑裙少女那道仿佛蒙著一層淡薄陰影的美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狡黠的色彩。

“額……”

莉莉亞娜頓了頓,最終還是勉強開口:“就是您先前所說的,您此前一直單相思的,名為夏亞的那位人類。”

在說出這句話語的同時,莉莉亞娜便已經在心中暗暗後悔了起來。

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嘴欠,非要八卦這種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好吧,其實也不是毫不相關……

畢竟,這可是直接關係到了自家領袖的終身大事。

而且,還和海瑟薇姐姐有所牽連。

雖然已經數百年不見,但是對當初那位照顧自己和灰精靈族的金精靈長老,莉莉亞娜還是相當感激的。

不過,不論如何。

明明先前領袖都說了,那隻是她自己的單相思了,自己卻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任誰被自己下屬提起了這般注定沒有結果的單戀,恐怕心情都不會很美麗吧。

雖然以領袖的性格,從來都不會直接做出責罰與懲戒之類的事情。

可跟隨了領袖這麽多年,莉莉亞娜的心中卻也清楚,自家的這位領袖雖然外表看似清冷神秘,對萬事萬物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姿態。

但是,真實的領袖,其實內在還有隱藏的腹黑一麵。

被八卦的下屬揭了傷疤……縱然嘴上不說,但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要被安排一趟苦差事了。

就如同先前被安排前往深淵與主物質位麵的交匯處偵查情報一般。

隻是,縱然莉莉亞娜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下一刻。

黑裙少女的話語,卻讓她不由微微一愣。

“不是這樣的哦,莉莉。”

“風雪之城的異變,確實與夏亞他有關。”

“我先前也確實說過……我一直對他單相思那般近乎於敗犬的發言。”

“不過,那也已經是完完全全的過去式了。”

她的眼眸之中,那層仿佛永夜一般的陰影緩緩褪去。

顯露出了,那雙真實的雙瞳。

那竟然是純粹的赤金色,帶著仿佛生來便要淩駕於萬靈之上的高貴與威嚴,此刻卻又波光流轉。

有激烈的複雜感情在其中湧現。

有懷念,有無法將其獨占的悵然與不滿,也亦有得償所願的歡快。

但總而言之,歡喜多過惆悵。

“現在的我,也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單相思他的可憐蟲。”

“而是得到了他親口的承諾……可以堂而皇之地向整個世界宣稱,我是他的戀人了呦。”

聽聞著自家領袖那七分歡喜中卻又夾帶著三分悵然的話語。

莉莉亞娜的瞳孔地震。

什麽時候?

明明領袖這才閉關了半年的時光,居然就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也就是說,自家領袖的終身大事終於要有著落了嗎。在為自家領袖終於擺脫敗犬身份而開心的同時,莉莉亞娜的心中,卻又霎時間升起了另一道心思。

既然這樣的話……那海瑟薇姐姐要怎麽辦?

她不由回憶起了自己小時候,那遺失之島還漂泊在汪洋大海之上,未曾墜落深淵時候的記憶。

還有那個因為能呆在夏亞的身旁,從而笑的很燦爛的金精靈。

倘若自家領袖從敗犬變成了贏家,那海瑟薇姐姐不就要變成新的敗犬了?

這是什麽溝槽的敗犬特性守恒定律。

“不是你想的那樣。”

似乎是看穿了莉莉亞娜的心中所想一般,那清脆的聲音再次回響而起。

“他可是個相當貪心的家夥啊。”

“在認可了我,接納了我的同時,卻也不代表他便會放棄其他已經被抓到了手心的事物……我也從未敢有過那般的奢望。”

黑裙少女的眼眸中,那先前被歡喜所掩蓋的悵然也微微浮現出來了幾分。

“準確來講,此時此刻,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應該,還是沒法和那個金精靈相提並論吧。”

“還真是狡猾和好運啊,海瑟薇……”

黑裙少女道出了無聲的呢喃自語。

“在那麽早,他甚至都還未曾完全成長起來的時間點,便幸運地邂逅了他,以師長的身份,進入了他的生活之中。”

“這樣的先發優勢,後來者不論怎麽去拚盡全力,恐怕也無法完全彌補吧。”

“甚至嚴格意義上來講,他會來到第一紀的動力,也完全是因為你……”

“我能夠進入深淵,能夠與他所邂逅,陪在他的身邊,也完全是沾了你的光。”

“不過,短暫的落後……卻也不代表,我會一直落後於你一頭。”

黑裙少女輕笑了一下。

“正如他所說的那般。”

“從來都沒有天降便無法戰勝青梅的道理。”

“天長地久的陪伴與守候……誰還沒有過呢?”

黑裙少女如此輕聲的低語,並未被莉莉亞娜所聽聞。

在極短的刹那,她便收斂起了先前那般失態的神色。

淡薄的夜色,也再次籠罩在了那因為心中歡喜而短暫顯露的赤金龍瞳之上。

她重新看向了身前的灰精靈,然後,道出了平靜的話語。

“先回去吧,莉莉。”

“你說的沒錯,此時此刻,確實有美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不止是他的好事,我的好事……”

“同時,也亦是整座風雪之城,還有整個精靈族的好事。”

那雙被夜色所遮掩的眸子,微微掃過了幽暗的殿堂之外的整座城市。

“這座深淵再是黑暗,再是深邃。”

“可是,卻也困頓不住他啊。”

“既然他那麽喜歡他的師醬,那他師醬所留下的這座遺失之島,自然也不該被封塵於這片孤寂的世界之中。”

領袖的意思——

是在說……

我們,終於可以離開深淵。

回歸主物質位麵,真正地回歸那光明之下了嗎?

莉莉亞娜的內心猛地一震。

她強行壓下了那內心之中的心潮澎湃,恭敬地應了一聲,然後退出了這座殿堂之中。

這還真是一件……

不得了的好事。

……

夜之宮內。

伴隨著莉莉亞娜的離開,這裏又重新回歸了一片寂靜。

奧古蒂娜便這樣沉默地注視著窗外,眼中那流轉的光芒久久未曾散去,宛若昏黃色的星海。

她輕呼了一口氣,感受著那份欣喜在自己的心中一點點彌散開來。

縱然已經過去了好多天,但是在那雖為虛幻,卻與真實無異的夢境之中,那位少年對自己所做出的承諾與告白,卻依然時時刻刻地縈繞在她的心間。

讓奧古蒂娜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暖洋洋的,被那終歸得償所願,名為幸福的浪潮所衝刷著。

這份幸福與欣喜是那般的美好。

以至於久居高位,早已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本心,從不喜形於色的這位夜之女王,此刻也亦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此刻的喜悅分享而出。

而某位倒黴的灰精靈,便這樣被她給抓了壯丁。

良久之後,奧古蒂娜眼眸中所湧動的赤金色方才平複了下來。

緊接著,她的眸子微微一動。

有一道無聲的波紋跨越了時光,觸及了她的心靈海洋。

“到時間了嗎?”

奧古蒂娜站起身子,然後,一步步地向幽暗殿堂的深處走去。

一層又一層陰影與黑夜所構築而成的帷幕,在她的身前緩緩揭開。

而她便這樣邁著優雅的腳步,一步步地向前。

最終,停頓在了宮殿的最深處。

冰封的王座之上,黑發黑眸的少年依然用手靠在扶手之上,似乎還在熟睡。

但是——

與此同時。

在奧古蒂娜用以王座級別的位格所觀測到的星界視野之中。

卻正有龐然而宏偉的神秘,正在少年的星靈體象征之上緩緩匯聚著。

那股神秘帶著深邃而悠遠的氣息,宛若山嶽一般浩瀚磅礴。

世界的裏側,深淵位麵那單薄的規則都在其麵前發出了吱呀的聲響。

繼而,龜裂。

穿越時光長河雖然罕見,卻也並非不可能。

聖劍,時之沙漏這般的聖遺物,亦或者是某些真神的權能,皆可以在有限製的條件下做到類似的事情。

然而,通過聖遺物的穿越,往往也亦有著不小的約束。

就譬如奧古蒂娜雖然可以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聖遺物「時之沙漏」,將自己在當前時間點的意誌降臨到自己於過去時間節點的身體之中。

但是,她在未來所擁有的力量,卻並無法完整地在時之沙漏所創造的穿越裏繼承,而僅僅隻能保留下一部分。

再比如伊莎黛拉當初因為聖劍的考核而穿越至第三紀末的艾斯嘉尼亞,但那也有著「成為騎士王」這樣的使命……

當伊莎黛拉所選擇的道路偏離了那位光輝萬丈的騎士王之軌跡,而是走上了另外的歧路之時,空想帶也便隨之誕生。

若非是當初夏亞的奮戰,即便有著聖劍的庇護,走上了空想帶分歧的伊莎黛拉,也絕無法安然無恙地回歸現實。

而此刻的人類少年本該也亦遭遇了限製——深淵的法則並不允許太過強大的未來力量跨越時空降臨。

但是,緊接著——

哢嚓。

那是某種事物破碎的聲響。

星界之內,一道道虛無的鏈條轟然嘶鳴,化為了規則的破片消散。

深淵的規則與限製被強行破滅了。

下一刻。

那道冰封的王座之上。

已然沉睡了數百年時光,未曾有分毫動彈的人類少年。

那支撐在扶手之上的手指,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雖然在夢裏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過了。”

“但是我所編織出來的夢境再是擬真,與現實相比,終歸還是有所差異。”

“畢竟我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隻是單純的幻想。”

奧古蒂娜並未在意那深淵規則破滅的悲鳴聲。

她赤金色的美眸中閃爍著眷戀之意。

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身前的少年上。

“在現實之中,這還是我們所做過的第一次吧。”

“不過,坦白來講。”

“對現在的我而言,不管已經做上了多少次,我其實都還嫌不夠。”

“那可是整整三個紀元的虧欠啊,怎麽填補恐怕都填補不完。”

她宛若一隻小貓一般,一點點地湊近了那道冰封的王座。

然後,當王座之上的少年睜開眼睛的刹那。

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唇。

“既然說要重新培養感情,不是寵獸與禦獸師,而是戀人的感情。”

“那麽,便從此刻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