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灼灼,照亮了清冷的秋夜。

“這次是燭光晚餐嗎?”

銀發的女皇將手放在夏亞的手中,被他牽引著走入了房門之內。

在看到了那客廳內部的擺設之後,眼眸中也不由閃過了一絲微光。

“沒想到你還挺有情調的。”

“不愧是我的王夫。”

“能被女皇陛下誇獎,這是我的榮幸。”

夏亞笑了笑。

“原本我還有些擔心,怕你會覺得這些細節和所謂的情調毫無意義,隻是在單純的浪費資源呢。”

“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伊莎黛拉脫下了自己的漆黑手套,將那雙手套與月牙白的風衣一同掛在了客廳的沙發扶手上。

那餐桌上點燃的微薄燭火,正在昏暗的空氣裏,隨著那淡淡的微風明滅不定地搖曳著。

同樣,也亦倒映在了伊莎黛拉那赤紅色的瞳眸之中,宛若漆黑海洋中遙遠燈塔的光芒。

她想了想:“怎麽說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話,或許真的會排斥乃至於反感這些行為吧。”

按照伊莎黛拉過往鐵血皇女時雷厲風行的做派,所追求的,便是效率與利益的最大化。

就如同過往她與夏亞見麵之時,那永遠的一襲黑鷲軍服一般。

浪漫的燭光晚餐,與一頓以壓縮食品和藥丸補劑為主食的便餐,在“補充營養”這一功能上並沒有什麽區別,甚至後者的效率還要更高。

但是實質上,又有哪位女性,會不在心中渴望浪漫,渴望那雖然看似毫無意義,卻能夠讓心情為之愉悅的儀式感呢。

隻是在過往的日子裏,她的內心被那自幼所接受的教育,那名為“帝國的繼承者”,“王位的候選”,“第二皇女”的枷鎖所束縛。

那些來自於父皇,來自於保皇派群臣和萬民的期盼的目光,讓她將帝國的興衰視為自己一人的職責,綁定在了自己一人的身上。

如同一麵鏡子一般活著,變成那個完美無瑕,能夠完美地回應所有人期望的「第二皇女」的模樣。

以至於,那在「第二皇女」這個身份之外,名為伊莎黛拉.馮.弗雷斯貝爾古的少女的本心,卻被深深地壓製。

連她自己都已經近乎將其遺忘。

“直到——”

伊莎黛拉笑了笑:“我遇見了你。”

於是,在那第二皇女的身份之外,那近乎已經被遺忘的,名為伊莎黛拉的小女孩又一次變得鮮活了起來。

“雖然笨拙……”

“但我也開始試著對外界,對他人產生了期待。”

“並非是為帝國而活,而是為了自己而活。”

說起來,為自己而活,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自私」。

這對大部分的人類,哪怕隻是平民出身的普通人而言,也不過是與生俱來的天性。

可是,這份所有生靈都該擁有的天性,伊莎黛拉卻直到二十多年後,方才真正擁有。

“詠花戀蝶的閑心,與閨中密友探討八卦的情事,為心上人的一舉一動而輾轉反側,從皇家書社中購買戀愛小說……”

“這些事情,都是曾經的我應該去做,卻未曾做過的事情吧。”

伊莎黛拉注視著餐桌上那搖曳的燭火。

“可惜,我卻直到如今,才將那份初心找了回來。”

“隻是,以我現在的年齡,現在的身份,縱然找回了初心,可是再想像那些未成年的少女一般去做那些事情,卻未免顯得太遲了一些……”

“要是我真的這樣去做了,那恐怕會被大臣們,還有那些皇族內的長輩們所取笑吧。”

她的聲音逐漸變輕。

那話語中看似帶著調侃的笑意,卻又暗藏著難以察覺的失落。

但是很快,伊莎黛拉的話語,便被夏亞所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不,一點也不遲。”

伊莎黛拉有些愕然地回頭,卻發現自己身邊那黑發少年的眼眸之中,卻閃爍著此前並未有過的認真。

“一個人能不能去做什麽事情,不取決於你的年齡和身份,亦或者是外人對你所做事情的看法。”

“而隻是取決於你自己想不想去做,僅此而已。”

夏亞懶散地靠倒在沙發上,擺出了一副隨意的姿勢。

“明明陛下你前麵才說從此以後要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他人而活。”

“怎麽一轉眼的工夫,就又走回死胡同去了。”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下一刻,一抹銀光微微閃動。

嬌俏的小雪貂在夏亞的肩頭浮現。

在通過魂約感知到了夏亞的指示之後,銀深深地白了夏亞一眼。

雖然很想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去抽自家懶散主人的臉,但是考慮到這是自家主人在女人麵前為數不多人前顯聖的機會,最後銀還是強忍下了尾巴上的動作。

它輕巧地從沙發上躍下,來到了客廳的一角,打開了一個雙開門的金屬箱子。

在開門的一刹那,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麵而來。

當然,對自幼便出生在錫蘭的雪原,種族便是雪原貂的銀而言,這股寒意隻會讓它感覺頗為舒服。

小雪貂用雪白的尾巴,從那雙開門的金屬箱子裏卷出了兩罐還帶著寒霜的罐裝飲料,然後又輕巧地跳回了沙發的邊上,將那兩罐冰鎮飲料用尾巴遞給了夏亞。

“幹的漂亮銀,今天晚飯加一個雞腿。”

“嚶嚶,嚶(主人,你以為一個雞腿便能收賣已經達到半步神靈之軀的本「界雪原貂」嗎?)”

“嚶,嚶(至少得兩個,不,是三個。)”

“三個就三個。”

“嚶!”

得到了夏亞那令它滿意的答複,銀這才嚶了一聲,化為一道銀色的流光,心滿意足地返回了夏亞的魂約空間之中繼續睡它的大覺了。

作為與夏亞魂約相連的寵獸,它當然清楚那在深淵淵底的五百年沉睡,究竟給夏亞帶來了多大的提升。

而作為夏亞第一魂約的主寵獸,就如同寵獸晉升可以反饋禦獸師一般,作為禦獸師的夏亞自身的提升,同樣也能給銀帶來反饋。

這些天它睡覺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了,但是對主修幻術與精神力的雪原貂而言,那由睡眠所創造的幻夢,本身便是它自我修煉的一部分。

銀有預感,距離自己再度突破的日子也已經不算太遠了。

“話說回來,如果再突破一次,銀的種族是不是就得由「界雪原貂」進化成「神雪原貂」,成為貨真價實的神話種了?”

夏亞不由在腦海中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這是什麽?”

伊莎黛拉目睹著夏亞的所作所為,不由道出了輕聲的問詢。

“那是某種製冷用的家用魔導器械,我將其稱呼為冰箱。”

夏亞指了指那客廳邊上的雙開門金屬櫃子:“冰箱唯一的效用便是製冷,至於其構成原理其實也很簡單,在金屬儲物櫃裏銘刻一個製冷的微型符文便行了,成本很低廉,稍微有點閑錢的家庭都可以用得起。”

“製冷……”

伊莎黛拉看著那方雙開門的冰箱,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

作為王座,作為帝國的女皇,她當然不至於無法理解冰箱這種簡單的事物。

事實上,大規模的冰霜領域,皇室內部便也存在,其內部銘刻著超大規模的降溫符文法陣,專門用來輔助皇家派係內冰屬性的禦獸師進行修煉。

“可是……以這個小鐵箱的規格,根本無法裝載太大的降溫法陣,而僅僅隻能用來裝載微型化的魔導符文。”

“這種級別的製冷效果,別說是用來輔助寒冰係寵獸進行訓練了,就算是用來儲存一些限定低溫環境儲存的高危魔導試劑,也顯得有些不夠格,穩定性根本無法保障……”

“所以說,女皇陛下——”

夏亞的笑聲,打斷了伊莎黛拉那質疑的低語。

“在政治手腕,在治理國家之上,或許你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皇女,完美的女皇。”

“至少你讓我去處理那堆積如山的卷宗,我隻會頭大如牛然後直接開擺。”

“但是,作為伊莎黛拉,作為我的愛人和未婚妻,您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啊。”

夏亞拿起了那還冒著寒霜的可樂。

“冰箱的用處可沒有陛下您想的那麽的高大上。”

“我們家裏的小冰箱,唯一的用途,便是用來冰鎮飲料。”

“冰凍過的碳酸飲料,喝起來口感會更好一些……僅此而已。”

他用手指打開罐子,猛灌了一口。感受著那刺激的氣體在自己的口腔中炸開,夏亞不由懶散地癱倒在沙發上,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倘若按照傳統的眼光來看。”

“我如今的位格已經超越了王座界限,哪怕放眼那神話生物橫行的第一紀當中,也絕對算得上是位高權重者。”

“而我的年齡,倘若算上那在深淵淵底沉睡的五百年……那也已經奔六了,單位是百歲的那種。”

“一位存活了數百年之久的王座強者,按照世人們的印象,那應該是端坐在神秘的王座之上,用威嚴的眼神俯瞰眾生才對吧?”

“就如我第一紀時隨手捏出來,卻被精靈族們稱呼為冰封王座的那玩意一樣。”

夏亞揮了揮手中的冰鎮肥宅快樂水。

“但是,沒人知道,我其實後悔的要死。”

“為了擺POSE,我模仿某位父慈子孝劍主人捏出來的那道冰封王座,看起來確實很帥氣沒錯。”

“但是鋼鐵所製成的王座,又怎麽可能會有鬆軟的沙發坐起來舒服呢。”

“在那鐵疙瘩上擺著pose坐了五百多年,我感覺自己的屁股都快徹底失去知覺了。”

“哪有現在躺在沙發上喝肥宅快樂水舒服?”

“至於外人眼中,那本該屬於王座強者的威嚴和神秘感……”

“關我屁事。”

伊莎黛拉便這樣看著麵前那仿佛將身體黏在了沙發之上,一臉坦然和無所謂的夏亞。

看了許久許久。

確實。

仔細想來,如今的夏亞,不論是從年齡,經曆,亦或者是做過的事跡,威望來看,都完全稱得上是位高權重的上位者。

倘若自己不認識夏亞,隻聽說過他的事跡,那麽自己腦補出來的畫麵,應該是一個帶著白手套,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高深莫測,一看就城府極深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但是實際上——

伊莎黛拉所認識的夏亞,倒不如說恰恰是這個形象的反義詞。

放在那些傳統的王座與神話生物們的眼中,一個躺在沙發上喝碳酸飲料的王座,絕對稱得上是強者之恥。

而與夏亞相處的時候,伊莎黛拉也完全沒有那種在與一位王座強者打交道的自覺。

就仿佛從始至終,哪怕經曆了不知道多少的風風雨雨——

但是夏亞,卻依然是伊莎黛拉第一次聽聞他時,那個連三環都未曾達到,於灰燼教團入侵事件裏大放異彩,意氣風發的聖羅蘭學院三年級生,從未改變。

連帶著他的身邊人的心態,也亦年輕了許多。

噗嗤——

伊莎黛拉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符合君王氣度的淡淡微笑。

而是與她過往的女皇形象不符,讓伊莎黛拉自己都有些吃驚的,忍俊不禁的笑容。

“明明都是大幾百歲的人了,還整天以「十七歲,意氣風發的黑發少年」這種形象在外人麵前自居,你這不就是純粹在裝嫩嗎?”

“你這麽說,我好像確實有點在裝嫩的嫌疑。”

夏亞撓了撓頭。

“不過我確實是始終這麽自認為的。”

“要扮演一位威嚴的位高權重者對我而言太困難了,偶爾人前顯聖的時候擺擺POSE也就算了,要是一直端著架子,那也太累了一些。”

“既然如此,倒還不如隨心所欲一些,活成自己想要活成的樣子。”

夏亞拿起了另一瓶罐裝飲料遞給了伊莎黛拉:“不試試快樂水嗎?”

伊莎黛拉接過了飲料,學著夏亞的樣子將上麵的金屬拉環打開,微微喝了一口。

下一刻,她那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

“是這罐飲品過期變質了嗎?”

她放下了手中飲料。

站起身子,也打開了那冰箱的雙開門。

然後,從冰箱裏,取出了一罐與銀先前所拿的兩罐有著不同包裝,並非藍色,而是紅色的飲料。

再次拉開了拉環,小小地喝了一口。

這一次,伊莎黛拉方才點了點頭:“這個紅色包裝的倒是可以,果然剛才那個藍色的飲料是過期了嗎?”

“喝起來有股廁所清潔劑的味道。”

“嘶……”

夏亞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想到陛下你居然和小艾一樣是可口黨。”

“可口黨?”

銀發的女皇蹙了蹙眉:“這是什麽意思,某個帝都新興的黨派嗎?為什麽迪瑞絲和菲歐倫她們從來沒說過。”

“沒什麽……隻是感覺我們婚後的生活也許會有些小小的摩擦。”

夏亞擺了擺手,輕咳了一聲,麵色恢複如常。

“所以,陛下,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既然你在童年時的那段時光有所缺憾,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去做,有太多的回憶無法追溯——”

“那麽,為什麽不在未來,去一起填補上那些遺憾……”

“去創造出,更多的回憶呢?”

伊莎黛拉看著麵前的少年,輕輕抿了一口手中的可樂。

“油嘴滑舌的家夥——”

“你這套情話,不會對很多人也同樣說過吧”

“不過……”

伊莎黛拉微笑了一下

“我不討厭。”

在這一刻。

她忽然回憶起了很久以前,自己那位已然逝去的母後,對她曾經說過的話語。

“所謂的人生,便是不斷邂逅,不斷相遇的過程。”

過往的她,還有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不過,如今的伊莎黛拉,倒是有些明白了。

“夏亞……同學?”

清脆悅耳的聲音,此刻卻夾帶著冰冷徹骨的寒意。

讓夏亞不由一個激靈,手中被伊莎黛拉稱呼為廁所清潔劑的快樂水都灑出來了幾滴。

“一邊讓我和席爾薇雅小姐準備飯菜……”

“轉頭來,自己卻是在偷偷撩女皇陛下是吧?”

金發少女穿著潔白的圍裙,那淡金色的長發被紮成了一個清爽的馬尾,一副小廚娘的打扮。

此刻她手中正端著兩盆熱氣騰騰的飯菜,看向夏亞的眼眸中,卻帶著與廚娘截然相反的冰冷氣機。

夏亞的額角滑落了幾滴冷汗:“如果我現在讓銀出來見它五百年未見的媽媽的話,會有效果嗎?”

“會有效果嗎?”

艾若拉擺出了思索的神情,但那正在被鋒銳的聖槍槍意切割出細小劃痕的地板卻暴露了一切。

“誰知道呢”

“或許會有的吧。”

“寄。”

修羅場的冰冷空氣,籠罩了整個客廳。

與之一同傳來的,則是那縈繞於整個客廳之中的,屬於美食的香味。

而在另一旁。

伊莎黛拉便這樣靜靜地,看著此刻汗流浹背的夏亞召喚出了自己的寵獸大軍,企圖用賣萌攻勢在艾若拉麵前萌混過關的景象。

不知道多久之後,她道出了輕聲的,無人聽聞的低語。

“這樣的時光。”

“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