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的碎片世界之內。
淡薄的光輝,灑落在了那冷清的殿堂之中。
空氣之中,**漾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迎著夏亞那夾帶著悲傷,眷戀,還有些許不舍的眼神。
海瑟薇的心中,在刹那間升起了前所未有的不祥征兆。
不過很快,她還是強行讓自己的心靈之海沉靜了下來。
經曆了先前議事庭的那場變故,她也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海瑟薇了。
或者說,作為如今最古老的議事庭長老,作為遺失之島中唯一的純血金精靈,她本就有著極為強大的心靈。
若非如此,海瑟薇也沒法在所有的先輩和支持者都一個個逝去,在那族人們逐漸遺忘了曆史,反而對她加以冷眼與反對的前提下——
憑借著一己之力,在那數百年的漫長黑暗中,獨自將對於星界的研究推進至那般進度。
隻是……因為那些先輩們所對她寄予的期望,還有那份沉甸甸的,名為精靈族未來的重量……
也因為那些新生的議事庭長老們,有著與海瑟薇記憶中前輩相似的容顏,流淌著同樣的血脈,讓她始終還對精靈王庭抱有著一絲幻想。
她相信……不論是王庭亦或者是她自己,雖然彼此之間出現了分歧,出現了矛盾,但終歸都是出於為了精靈族,為了遺失之島的未來所考慮。
如果是為了讓精靈王庭能夠更好地生存發展,那麽無論使用何種方式,正確與否,海瑟薇都願意試著去理解。
甚至哪怕自己成為了陳舊而腐朽的代表,需要承受王庭居民們的口誅筆伐,被置於矛盾的漩渦之中……
如夏亞所講述的魔女狩獵一樣,淪落為了民意與舊時代的犧牲品,她也並不在乎。
但是,此前在議事庭會議上所發生的一切,卻徹底殺死了海瑟薇心中那最後一絲稚嫩的幻想。
那並不是為精靈王庭所尋求另一種出路的嚐試。
而僅僅隻是,單純的背叛而已。
從直立的生靈,重新變回了被豢養的觀賞種族。
這是海瑟薇所無法容忍的事情。
而她更無法容忍的,則是那些人對夏亞的牽連。
不知不覺間,在海瑟薇的心中,那個名為夏亞的人類少年,卻已經擁有了與整個精靈王庭相等的分量。
她深吸了一口氣。
將自己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還有那些微的怯懦都深深地藏匿在了心底。
然後,抬起了頭。
海瑟薇很清楚,自己接下來所要麵對的是什麽。
沉睡的太陽神……那位輝耀時代的締造者。
但是,正如外界都能夠猜測到的那樣……哪怕世界樹碎片之中所沉睡的偉大存在,真的是那位當初的造物主。
但是在經曆了那場大災變之後,祂的狀態也必然十不存一,甚至是百不存一。
自己,未必就不能做些什麽。
輕聲的吟唱,從金精靈的口中悠揚的道出。
化為了一個又一個婉轉的音節,牽動著赤金色的魔力於虛空中湧現。
當初,是夏亞將自己拉出了那黑暗的泥沼之中。
帶她學習奧術,帶她學習魔法,為遺失之島,也亦為她帶來了光亮。
而現在,夏亞沉淪入了遺失之島的黑暗之中。
那麽,便輪到自己去解救他了。
懷揣著如此的念想,海瑟薇那悅耳的詠誦聲愈發加快了幾分……
每一個音節都牽扯著魔力,構築為了光輝異常的奧術模型。
那是「定向維度躍遷」的咒文。
她很清楚自己所麵對的是什麽,縱然狀態再差,那也是曾經輝耀時代的造物主,是絕對的高位者。
所以,海瑟薇從一開始起,便沒想過要直接殺死對方。
而是帶著夏亞一起,躍遷出遺失之島,逃亡星界。
看對方那還在沉睡的狀態,顯然沒有跨越遺失之島,進入星界追擊的能力。
到時候,自己與夏亞便徹底安全了。
……
然而,下一刻。
在那黑鐵的王座之上。
那道虛幻的身影並沒有分毫的動作,依然維持著沉睡的姿態。
但是緊接著,在那黑鐵王座旁,那淡薄的陰影之中——
卻有一道虛幻的眼眸緩緩睜開,流露出了其中宛若青銅器一般的古老色澤。
在被那黃銅色的虛幻眼眸注視的刹那。
海瑟薇察覺到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驟然沸騰了起來。
一道又一道血紅的銘文,便這樣從血液之中滲出。
滲透出了血管,浸潤入了金精靈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寸血肉之中。
化為了黑紅色,帶著詭異氣息的紋路,遍布了她的每一寸皮膚。
隨之而來的,則是那鑽心剜骨,仿佛直接滲透入骨髓最深處的劇烈痛楚。
那是由海瑟薇體內所流淌的精靈之血中迸發,直接侵占心靈與血肉的詛咒。
距離詠唱完成僅僅隻有一步之遙的「定向維度躍遷」,在刹那之間便被打斷。
法術模型在構建完成的前一刻崩潰,其所帶來的精神力反噬,讓她的嘴角溢出了鮮血,整個靈魂之海都不再清晰。
“遺失之島……是屬於我的世界。”
“那道永夜的帷幕之下,四處都充斥著我那切割而下的,失序而瘋狂,暴亂的神性與規則碎片。”
“別說是普通的傳奇了——”
“就算是尋常的半神進入這裏,在那瘋狂的神性與權柄的作用下,倘若不立刻離開,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失控。”
宛若青銅古鍾鳴響的聲音在殿堂中回**。
“倒不如說,如你這般進入了遺失之島,卻除了被壓製了實力與精神力以外,依然能夠長時間保留著完整的自我意誌,未曾陷入瘋狂,這才是少數的特例。”
“即便是一般的真神,也做不到你這樣的地步。”
淡薄的陰影之中,那黃銅色的虛幻眼眸鎖定在了一旁,人類少年那單薄的身影之上。
明明海瑟薇方才是剛剛到達了現場,正和祂所敵對的那位存在。
但是這道代表著舊日太陽神意誌的虛幻眼眸,卻似乎壓根未曾在意過麵前的金精靈。
從始至終,祂的注意力都僅僅隻集中在夏亞一人之上。
“但是,明明充斥著如此暴亂失序的神性,精靈族卻在遺失之島上不會受到限製……”
夏亞苦笑了一聲。
“沒錯。”那虛幻的黃銅色眸子微微閉合,然後方才再度開啟。
“早在我選中精靈作為第三方王庭的種族,也亦是備用的容器起,我便花費了數百年的光陰,對整個精靈族的血脈進行了改造,留下了後手。”
“而作為我所創造出來的種族,我的棋子……既然血脈中沾染了屬於我的神性,那些遺失之島上所遊離的那些失序神性,自然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影響。”
“無論是否在王庭生活過,出生於何時何地,甚至現在是否身處遺失之島都無關緊要……”
“隻要體內流淌著精靈的血脈,哪怕是已經被稀釋到極其微薄的一絲……”
“那麽我也能夠依靠那血脈之上的後手,隨意執掌他們的生死。”
“這是容器的榮幸,也是我的恩賜。”
那宛若青銅的聲音並不怎麽響亮,虛幻而縹緲。
但是,落入了海瑟薇的耳中。
卻讓她那因為反噬而有些彌散的精神海洋,又一次墜入了冰點。
與此刻金精靈內心的冰寒相比,那侵蝕全身,腐蝕全身血肉的詛咒,反倒顯得沒那麽痛苦了。
“原來。”
“我們,隻是容器……”
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溢出,帶著點點赤金的潰散光輝。
明明是淡漠的話語,卻道出了冰冷的真相。
遠比海瑟薇所想象的,還要更加殘酷。
她曾經認為,過去的精靈王庭,還有其中所居住的高等精靈們,不過是太陽神所豢養在觀賞籠中的寵物。
直到大災變降臨,那位昔日的造物主隕落,精靈族方才重獲了自由,真正地成為了獨立的智慧種族。
但是,現在想來,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那籠子從未消失。
隻是由原本清晰可見,橫亙著鐵索與欄杆的「大籠子」,換成了透明的「小籠子」而已。
而他們,也並非是寵物。
而是……夏亞口中所描述的那樣,進行煉金藥劑注射試驗時,被分類成對照組和實驗組的小白鼠而已。
難怪不論當初議事庭的前輩,還有自己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了怎麽樣的研究,都始終未曾驚動這位世界樹碎片的主人。
難怪哪怕就在不久之前,整個議事庭都被自己給掀翻了,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可這黑鐵王座之上的舊日太陽神意誌,卻始終未曾用正眼瞧過自己一眼。
實驗室的主人,又怎麽可能在意培養籠中一隻小鼠的異動?
哪怕這隻小鼠實力強大,殺死了其他幾隻小鼠,成為了小鼠中的強者。
農場裏被圈養的火雞中出現了一位科學家,它觀察到每天下午五點,火雞們都會被定時投喂飼料,於是火雞科學家得出了一個推論——“每天下午五點都會有美食從天而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個推論無不得到了驗證,於是火雞們覺得推論變成永恒的定理。
但是感恩節的那天,走來的農戶手中拿著的卻不是承載著美食的飼料桶,而是磨得寒光凜凜的菜刀。
整個精靈族,都是由那位舊日太陽神所創造的種族。
隻要她還流淌著精靈族的血液,那麽哪怕海瑟薇逃亡到天涯海角,舊日太陽神也隻需要微小的一個念頭,便可以觸動權柄,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多麽可悲啊……”
殷紅的血淚,順著金精靈那細長的眼睫毛滴落。
“原來,精靈,就從未真正意義上的活著過。”
就在幾個小時前,海瑟薇的心中還滿是歡喜。
點亮了那群星的海洋,她還以為自己,以及整個精靈王庭都找到了前路。
但是現在看來,那是何其的可笑。
宛若水中花,鏡中月。
美麗,卻又一觸即碎。
轟——
那血液中的燒灼感再次加強,海瑟薇原本全身那白皙細膩的光滑肌膚,此刻都烙印上了血紅與漆黑交織的銘文,帶著森嚴的詛咒。
原本,作為遺失之島中唯一幸存下來的純血精靈,也亦是舊日太陽神的候選容器,她本還算有著十足的價值。
但是,很顯然,在夏亞出現之後,那位舊日太陽神便對這道候選的容器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
感受著,那自血液中湧出,即將降臨的死亡。
海瑟薇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決絕。
然後,在刹那之間。
她調集起了那潰散精神之海中最後的意誌。
赤金色魔力的光輝,在刹那間閃耀而起,短暫地壓過了那血紅與漆黑所交織的詛咒。
既然無論如何,我都已經不可能幸存了。
那麽,至少在死亡之前……
我可以用我自己的生命,用燃盡了所有精神力與生命力的自爆衝散周遭的神性壓製。
為夏亞他……爭取出一絲逃跑的機會。
即便我的魔力孱弱……
但如此近距離的爆發,也能給這些神性造成不小的破壞吧。
她緩緩閉上了眸子。
如同被點燃了一般。
海瑟薇渾身的魔力,驟然沸騰了起來,宛若燃燒的薪炎。
然而,下一個刹那。
她又一次,聽到了那道熟悉的聲音。
“夠了。”
夏亞抬起頭,看向了那黑鐵王座之上那道虛幻的身影。
“我作為人類,血脈未曾像精靈那般經受過你的改造,也亦未曾被你留下過任何的後手。”
“倘若我堅持抵抗的話,那麽因為兼容性的問題,哪怕是以你的位格,想要完美地取代我的靈魂,占據我的肉身,也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情吧。”
“而你和我說了這麽多,解釋了這麽多。”
“無非,便是想要瓦解我的意誌,讓我心甘情願地與你融合。”
“而現在,你贏了。”
他微微回首,看了一眼身後的金精靈少女。
那眼眸之中,帶著不舍,還有微微的釋然。
下一刻,那清澈的話語,浮現在了海瑟薇的耳畔。
“由我來代替她……”
“成為你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