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吹拂過死一般寂靜的宮殿,就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不論是在場的誓約家族使者,大貴族來客,亦或者是其他傾向於皇室的來賓——
在看到那道黑炎之中身影的刹那,他們大腦中的每一個腦細胞無不在瘋狂地旋轉著,想要理解這詭異一幕所發生的原因。
剛才塔裏克的一言一行,無不在宣示著,他已經在暗中與灰燼教團所達成了交易……
秘密完成了神降的準備,要迎接灰燼之主在帝都的神降。
但是,誰能來和他們解釋下……為啥神降的產物,會是這麽個玩意?
夏亞.埃古特。
北境錫蘭遺民,被第二皇女伊莎黛拉所選中的新任執劍者。
其最後一次公開出手是在博爾吉亞家族所開設的訂婚晚宴上,當時他展露出了四環大師級禦獸師的水準。
並且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一擊殺死了處於大意慢心狀態的稱號級禦獸師「銀狐」裏爾,至少展露出了五環以上的爆發力。
再考慮到其出色的天賦,半年的時間過去……不少人都猜測,如今的夏亞已經擁有了六環水準的戰鬥力。
這是帝都每一位貴族在暗中調查之後,所掌握到的有關夏亞的情報。
然而——
即便他真的晉升了六環,也遠遠無非解釋此刻的情況。
灰燼之主,那可是一尊未曾遭受創傷,完好無損的真神啊!
別說六環了,就算是傳奇在其神降之身麵前……也和螻蟻並沒有什麽差異。
一時之間,無數貴族的CPU都被幹冒了煙。
……
而在另一側,塔裏克也同樣滿臉懵逼。
不是說好的灰燼之主神降嗎?
自己怎麽會召喚出了這麽一個玩意。
但是傳奇畢竟是傳奇,那已經凝結為精神海洋的精神力在此刻飛速轉動。
傳奇堪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被調動,從無數碰撞的思緒中,尋找著問題的答案。
然後,在刹那之間——
塔裏克感覺自己抓住了華點。
還記得夏亞.埃古特第一次在帝都之內揚名立萬,便是在灰燼教團襲擊聖羅蘭學院的暴亂之中,一舉破除了灰燼教團的陰謀。
他甚至幹掉了一位四環的牧首,如此方才一戰成名。
而那位灰燼教團牧首在臨死之前,更是喊出過:“神之子!”這樣的話語。
雖然那場暴亂的目擊者少之又少,之後更是被伊莎黛拉有意隱瞞,極少有人知道這般細小的細節。
可是,作為皇室的傳奇,當時塔裏克在得知伊莎黛拉要選擇夏亞為執劍者時——恰巧便看過學院襲擊事件的具體卷宗,也知曉了其中的細節。
倘若——
那句“神之子”並非是卷宗所寫的汙蔑,而是牧首在臨死前偶然洞悉的事實呢?
更別提夏亞.埃古特所展露的戰鬥技能之中,本就有召喚黑炎這一能力,過去一直被世人們所誤以為是寵獸技能……但是現在看來,那也許並非來自於寵獸,而是其天生自帶的權柄。
若是如此的話,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為什麽夏亞已經被證實是錫蘭一位毫無背景的平民,卻可以擁有那般驚世駭俗的天賦,宛若彗星一般不可阻擋地崛起?
為什麽他以彼時不過二環的實力,卻能粉碎一場灰燼教團的陰謀?
為什麽自己使用灰燼教團的聖物,召喚的卻是夏亞的真身?
明明灰燼之主的黑炎,哪怕對傳奇而言也是不敢觸碰,足以焚燒靈魂的神罰,但夏亞卻能在黑炎中如履平地,安然無恙。
那自然是因為,夏亞.埃古特從一開始起便是邪神的子嗣。
故意偽裝成人類的身份,一點點潛伏於帝國之內,等待著時機出現,直到此刻方才爆發。
嘶——
塔裏克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天大陰謀的冰山一角,越想越是心驚。
倘若如此看來,那灰燼之主就有些太恐怖了。
布局千年,隱忍千年。
故意將自己和自己的教團偽裝成一副毫無腦子,隻知道燒燒燒的腦殘模樣,以此讓所有人放鬆戒備。
然後,再暗中安排自己的子嗣潛入……
更是不知道用什麽手段,讓夏亞在暗中獲得了伊莎黛拉的芳心。
如此一般,隻要再悄無聲息地將如今宮殿之中的知情者們,連同伊莎黛拉盡數抹去……
之後,再在不知情的帝國民眾麵前,顯露出帝國女皇王夫的身份,再搭配上自己,還有其他誓約家族和權貴們的輔助。
也許,夏亞真的能以攝政王的身份——
在不聲不響之間,將帝國這個當前人類陣營中最為強盛的國度,完全納入掌控之中。
屆時,隻需要在暗中頒布國教之類的指令,整個帝國數以千萬計的子民,便皆是灰燼之主的信徒了。
這等規模的信仰之力,是任何一位現有的神祇都無法與之比擬的,畢竟哪怕是信仰晨曦七神的神聖教國,其也是七位神祇瓜分一國的信仰,遠遠無法與獨占相提並論。
這是多麽宏偉的計劃與謀算,連綿千年,草灰蛇線。
以帝國的千萬生靈為棋子,以身為餌,邀天下人入局。
何等的大氣魄。
與灰燼之主如今顯露的崢嶸相比,不論是其他邪教團亦或者是深淵,就算是黃金黎明這個古老的隱秘組織,也亦顯得相形見絀了一些。
這樣的猜測雖然誕生的有些空洞,但塔裏克越是猜測,那些許的邏輯漏洞便得以被回憶中的細節補全。
心神如此震動之間,塔裏克甚至也顧不得那纏繞在自己周身的黑炎之海的焚燒感。
他猛地取出了自己的手杖,神情狂熱地看向身後那道沐浴著黑炎的身影。
“尊敬的灰燼神子。”
“老夫僥幸,窺得了您父親那千年計劃的冰山一角。”
“不過我想,就算偉大的灰燼之主想在暗中將整個帝國納入掌控之中,但是也必然需要仆從與下屬,幫助治理帝國與掩人耳目。”
“若非如此,您父親灰燼之主固然強大,但晨曦教廷所信仰的七神,卻也並非弱者。”
“而我恰恰曾經擔任帝國皇室的守護者多年,在此基礎之上,有著充足的管理經驗。”
塔裏克那蒼老佝僂的身形一點點挺直,原本渾濁的眼眸中透露出宛若雄狐般的狡詐。
“那麽,答案就隻有一個了!”
他將那柄桃木手杖橫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這柄桃木手杖之中刻印著黃金黎明那隱秘集會地點——黑霧之上的坐標。
也亦是,他作為黃金黎明成員的象征。
但是緊接著,塔裏克的雙手猛地發力。
哢嚓——
那桃木手杖被膝蓋撞碎,斷裂成兩截。
塔裏克早已經想的很清楚,反正自己為了延續壽元,在帝都的大變之後,秩序陣營是肯定待不下去,必然要選擇一方隱秘勢力投靠。
既然如此,比起那些失落領域中的其他邪教團,亦或者是黃金黎明這個首領神神叨叨,總是在謎語的隱秘組織。
謀算如此之深的灰燼教團,無疑才是最具潛力,最值得他去投靠的靠山。
他撞碎這柄手杖,正是為了將自己與黃金黎明切割,向夏亞這位灰燼邪神的子嗣展現自己的忠誠。
“我將,效忠於你!”
……
另一旁,目睹著塔裏克的忽然效忠。
那些被溢散的黑炎之海所籠罩,正在慌不擇路地逃竄的貴族們,也頓時反應了過來。
能成為大貴族與誓約家族的使者,他們大多都是超凡者,不論是對政治局勢的掌控,亦或者是敏銳度都遠超常人。
此前固然不理解這般詭異的一幕。
但是,伴隨著塔裏克的開口,其中的不少人也紛紛醒悟了過來。
尤其是那些誓約家族的成員,本身就對帝國皇室的統治地位有所垂涎,前些年暗地裏齷齪的勾當一樣沒少幹。
隻不過先前因為博爾吉亞家族的慘敗和古德裏安的戰死,再加上伊莎黛拉突破王座,這才因為形勢比人強,稍稍安分了下來,在表麵上維持著對皇室的敬意與忠誠。
但是此刻局勢又在驟然間天翻地覆,他們雖然不像塔裏克猜到了如此全貌,但是作為人精,隱約間看出個大概輪廓還是可以做到的。
於是一時之間,不少貴族們都心思活絡了起來。
“尊敬的神子冕下,我所代表的金色鬱金香家族,雖然並沒有像塔裏克冕下這樣的傳奇強者,但是恰恰在奴隸販賣等領域經營許久,頗有心得。”
很快,便有一人站了出來,向著黑炎中的夏亞恭敬開口:“縱然您奪取了帝國,但若是在平民中貿然火祭,很可能會引起民眾的惶恐與抵觸。”
“而那些無依無靠,無人知曉的奴隸與失蹤人口,方才是火祭品的最佳選擇。”“是啊,我們五月之鷹家族同樣如此——”
“俺也一樣!”
……
在一片折拐杖與效忠聲裏——
就連那些原本忠誠於皇室的成員中,都有人產生了動搖。
“陛下,夏亞他的狀況好像有些不對?”
迪瑞絲湊到伊莎黛拉的耳畔,輕聲開口。
她自然不會相信那幫貴族們什麽夏亞是邪神子嗣的猜測。
作為曾經親身對夏亞使用過「夢境創生」的女人——迪瑞絲的心中無比清晰的知曉,那位少年的內心究竟擁有著怎樣宏偉而清澈的夢想。
這位魅魔王女的芳心,也正是被那「遺世獨立的理想鄉」所觸動,產生了動搖。
但是,當前的局麵確實有些不對勁。
夏亞不可能是神之子……但是他被灰燼之主用汙染物所蠱惑,腐化為其信徒的概率,卻是真實存在的。
“不,我知道那就是他。”
“他就是真實的夏亞,也亦是我所等待的那個人。”
整個殿堂之中,隻有伊莎黛拉的身影依然不動。
她將那柄黃金的聖劍插在自己的身前,用那雙赤紅色的美眸怔怔地凝視著黑炎之中所矗立的那道身影,帶著些許的眷戀。
帝國女皇的這般模樣,落在他人眼中,自然是心理崩潰的模樣。
沒辦法,畢竟自己心儀的愛人忽然站在自己敵人的那方,背叛了自己,任誰都不會好受。
隻是——
如此的念頭隻是剛一升起。
下一刻。
“果然啊,不管見識過多少次,還是會因為他們這般蠅營狗苟的模樣而感到作嘔。”
“五月之鷹家族,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高文所在的母族吧?”
“要是被那頭大猩猩看見自己後人這般搗鼓奴隸販賣的醜陋嘴臉,那我估計他都得被氣得從墳墓裏爬起來。”
平靜的話語,從黑炎之中傳出。
並不怎麽響亮。
卻讓那些原本內心火熱,妄圖加入灰燼之主陣營謀求更大利益的貴族們——那效忠的動作皆僵硬地頓在了原地。
夏亞便這樣沐浴著烈焰,在黑炎之海中一步步踏出。
他並未將目光看向那些卑躬屈膝的貴族們,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了自己麵前的那位銀發皇女,不,是女皇之上。
“實在是有點惡心到我了。”
“把他們全殺了的話,應該不會對你和皇室的統治造成什麽影響吧?”
聽聞了夏亞的話語。
伊莎黛拉那冷若冰霜的素白俏臉之上,忽然帶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當然,不過是些牆頭草而已,在空想帶之中,他們本就是被最先清理的存在。”
“殺了,那便殺了。”
“那就好。”
夏亞隨意地回應了一聲。
下一刻。
那黑炎所化作的海洋驟然奔湧。
夾帶著無與倫比的神秘,在刹那之間,便將那些先前效忠的牆頭草貴族們盡數吞沒。
在那源自於一尊偽神頭骨,就連半神都能夠焚毀的黑炎麵前——
尋常的超凡者,甚至連掙紮與悲鳴都來不及做出,便悄無聲息地湮滅於了那吞噬光芒的烈焰之中,被燒灼為了最為基本的魔力因子。
唯一堅持的久一些的,便是塔裏克。
他畢竟是老牌傳奇。
縱然被黑炎焚身,每一粒血肉都在那可怖的高溫之下被焚毀為灰燼,但是卻勉強保持著自我意識。
“從始至終,你都在……騙我?”
皮膚與血肉盡皆消失不見,隻剩下一個骷髏頭在黑炎中張嘴,發出了嘶啞的悲鳴。
“是啊,從一開始給你降下神諭的便是我。”
“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
那骷髏頭掙紮著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有某種強烈的不甘與怨念,在支撐著這具已然殘損的殘骸逗留於世間。
但是很快,那黑炎便突破了神軀的限製,燒灼到了靈魂之中。
伴隨著嘶嘶的聲響,灼熱的黑炎將一切都帶去了另一個世界。
……
篤篤篤——
被黑炎所焚滅的世界裏,僅餘下了高跟鞋踩踏地麵的聲音回**。
伊莎黛拉一步步向著夏亞走來。
她取下了發絲間的束帶,原先被打理成馬尾的銀色長發散落,此刻正宛若瀑布一般披散於肩後,伴隨著火場的熱風微微飄揚。
身穿漆黑軍禮服的女皇便這樣來到了夏亞的身前。
“好久不見。”
她抬起頭,用那雙赤紅色的美眸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身前的黑發少年。
雖然現實時間之中不過三個月之久,但是作為聖劍的主人,也亦是曾經的空想帶之王,伊莎黛拉自然能察覺到少年身上那變得粗壯了許多的時光印記。
“你在那裏,經過了大約十年?”
“嗯。”夏亞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再準確一點來講,是十年一個月零三天。”
“那還真是讓人遺憾,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居然就落後你那位青梅竹馬這麽久了。”
伊莎黛拉笑了笑:“看來,隻能在此之後加倍地追趕了。”
就在這時,夏亞的精神力,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那微弱的神秘波紋。
以及隨之彌散而來,將遠方的夜幕盡數籠罩的黃昏。
還有,那隻在昏黃的夜幕之中,探頭探腦地窺探而來的白貓。
這隻白貓對夏亞而言無比熟悉。
蒼銀魔女——席爾薇雅的精神體化身。
也亦可以理解為,是席爾薇雅留在帝都的一個真眼。
她在夏亞可能出現的西大陸各大人類都市之中都留下了真眼,便是為了能夠在第一時間得知夏亞歸來的確切消息。
此刻察覺到了皇宮內所發生的變故,尤其是那抹熟悉的氣息出現,這隻白貓自然迫不及待地窺探了過來。
當看到夏亞的身形時,那歡喜的精神波動頓時從白貓處發散而來。
然而,下一刻。
似乎分毫沒有察覺到蒼銀魔女的窺探一般。
伊莎黛拉那赤紅色的美眸之中,忽然閃過了一抹狡黠。
她微微墊起腳尖。
緊接著,那柔軟而冰涼的觸感,便在夏亞的唇間**漾而開。
數十秒後,方才分開。
“不論如何,歡迎回來。”
“我的執劍者,以及我的王夫。”
“還有……”
伊莎黛拉伸出素白的手指摩挲著夏亞的臉龐,聲音微微抬高。
她用恰好可以讓那隻在黃昏中探頭探腦的白貓聽到的聲音開口。
“帝國女皇的婚禮,你覺得要定在什麽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