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銀魔女的美眸中波光流轉,絕美的俏臉上則帶著難以掩飾的紅暈。
直到此時此刻,她那殘缺的記憶被補完,席爾薇雅方才終於知曉了那一夜的全貌。
還有,夏亞為她所做的一切。
縱然以如今的眼光來看,當時的夏亞認為自己所進入的不過是曆史殘響。
但是,他卻是在那曆史殘響之中,真真切切地為席爾薇雅拚盡了全力。
那在一切的終末——
麵無血色的夏亞哥哥,卻依然強打起精神對自己細細地叮囑。
最終因為放心不下自己,用盡最後一絲精神力對自己發動「最後的月讀」的畫麵,此時此刻還一遍又一遍地在席爾薇雅的腦海中回放。
“夏亞哥哥……”
那風鈴般的悅耳聲音再次響起,卻夾帶著幾分心疼。
就在這時轟隆隆的巨響聲,從遙遠的天空盡頭傳來。
夏亞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方才發現了異常。
這方小小的靜謐庭院,其實僅僅隻是當前所處世界極為狹小的一部分。
他們現在正身處一座巨大高塔的內部,塔身通體由一塊塊白堊的巨石搭建而成。
而不論是種滿花草的庭院、亦或者是皓月,夜空與格蘭特海的浪潮,都僅僅隻是高塔內部,被布置而出的風景。
不止是在現實裏。
就連在內心世界,席爾薇雅也同樣建立起了這座高高的白堊之塔。
然後,將自己囚禁於了這座沒有光亮的塔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時間的盡頭。
“這座高塔……就是席爾薇雅你的心象風景?”
“沒錯哦,夏亞哥哥。”
席爾薇雅和夏亞肩並肩坐著,一同望向了那純白的高塔。
這一刻時間仿佛回到了五百多年前,他們手捧著被夏亞命名為優樂美的奶茶杯子,在庭院裏看著花花草草和遠方的夜色,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在年幼時,我曾經幻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能夠解除身上的詛咒,重新變成一個正常人的話……”
“那我一定要看看夏亞哥哥你口中所描繪的萬水千山……”
“看看極北的雪山,看看黃金平原,再看看寂靜深邃的賢者之森。”
“後來,你在與我分別的時候也說過……我會擁有遠比現在更絢爛,更美麗的人生,邂逅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但是。”
席爾薇雅無聲地笑了笑:“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夏亞哥哥你幫我解決了那源自於黃昏的詛咒,甚至幫我補全了神性,讓我雖然起步較晚,卻擁有任何禦獸師都無法企及的天賦與晉升速度。”
“可後來我突破了六環,突破了傳奇……”
“曾經對我而言無比遙遠,無比向往的萬山千山,如今卻隨意便能踏足。”
“可是,直到我真正走上了三聖賢雪山的山巔,親眼目睹了黃金平原,也踏足過賢者之森的深處,和那尊被稱為「森林賢王」的傳奇魔獸交談。”
“我才發現,那些地方的風景確實很美,美的讓人窒息……但卻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會渴望去那裏,隻是因為想和夏亞哥哥你一起去遊曆,去經曆那種種人和事而已……”
“最重要的,其實不是旅途終點的風景,而是在旅程中那位陪在我身邊的人。”
她微微側過頭,幾縷銀白色的發絲落在夏亞的肩頭。
“災厄大地確實是個黑暗,混亂的時代……瘋狂到我蘇醒之後,看到和平的西大陸時,還以為自己沉睡了不止五百年,而是一整個紀元。”
“在那個沒有光亮的世界裏,是靠著對於夏亞哥哥你的仇恨,成為了我求生和變強的動力。”
“再後來我成為了傳奇,發現了記憶中的缺損……於是那份仇恨的執念,化為了對於真相的探尋,對於在時間的盡頭與你再相見的執著。”
“所以我建立了那用白堊之石所堆砌而成的高塔,將自己心靈與肉身都埋葬在了其中……”
席爾薇雅轉過頭,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看向夏亞的側臉。
“自我封印的長眠其實很痛苦,因為漫長時間的沉睡,會讓靈魂和精神世界變得幹涸枯竭進而變質,最終走向寂滅,甚至迷失自我。”
“在無數次靈魂之火微渺的關頭,我都是靠著這方幻想的天地,方才能夠一直堅持下去。”
“雖然與我所經曆過的歲月相比,與夏亞哥哥你所相處的時光不過滄海一粟……但那確實是我心中最為珍貴的回憶,從未隨時間淡化,反而愈發的刻骨銘心,是驅使著我繼續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所以,在這五百年的漫長等待……我真的很害怕,無時無刻不在害怕。”
“我害怕夏亞哥哥其實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個夜晚,而所謂再相見的約定其實隻是你為了安慰我,讓我活下去的謊言……就好像大人們不會告訴孩童父母的死訊,而隻是會說他們去了很遙遠的地方一樣。”
那雙蒼銀色的美眸微微垂落。
“幸好。”
少女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幸好,那一日,夏亞哥哥並沒有背叛自己。
幸好,這五百年的等待最終開花結果。
於是,名為席爾薇雅的女孩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於是,屬於她的世界,再一次有了光亮。
轟隆——
轟隆——
那轟鳴聲愈發響亮。
這是從席爾薇雅的整個內心世界所傳來的鳴響。
那白堊的高塔正在崩塌。
一塊又一塊的巨大白磚從高空中墜落,濺起了漫天的煙塵。
整座高塔都在分崩離析,明亮的陽光透過白磚脫落的孔隙照耀而來,照亮了塔內那片無光的世界。
席爾薇雅沉默地看著高塔在轟鳴中崩毀,陽光透過白塔的縫隙灑落在她那銀白的發絲之上,宛若淡金色的霓裳。
夏亞便這樣聽著席爾薇雅的訴說,心中很難過。
在從暗影議會那裏確認了曆史殘響的真相以後,夏亞其實也幻想過很多次與席爾薇雅再見麵時的場景。
比如她早已將五百年前的那個夏亞哥哥所遺忘。
再比如作為上位者,看見自己這個年少時的熟人隨意地點了點頭
亦或者是萍水相逢的淡然一笑……
可偏偏沒有想到會是如今這樣。
她本該是君臨天下,被萬人所景仰的白塔之主啊。
掌聲,鮮花,權勢與榮光,席爾薇雅可以擁抱這個世界人類所追求的一切。
可她卻僅僅隻是把自己埋葬在白磚所砌成的高塔裏,守著那份已經模糊不清的回憶和重逢的約定,在這片沒有光亮的世界裏度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夏亞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席爾薇雅那蒼銀色的頭發,如同他在曆史殘響中經常做的那樣。
這位蒼銀魔女的發絲很柔軟順滑,帶著淡淡薰衣草的香氣。
在此過程中席爾薇雅沒有分毫抗拒的想法。
就好像此刻的她不是剛剛一道言靈便殺死一尊傳說階寵獸的王座強者,而依然是大公宅邸中那個聽著夏亞給她講故事的少女。
轟隆——
轟隆——
最後一塊白磚粉碎,那座巨大的,宛若墳墓般的高塔也已經不複存在。
唯剩下那一片狼藉的廢墟,被那澄澈的陽光所照亮。
“現在,夏亞哥哥,你該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了。”
那如風鈴般的悅耳聲音再次響起。
聲音中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動搖,取而代之的,則是微微的期盼。
“我在你的心裏,究竟占據著什麽樣的位子呢。”
“是妹妹,是萍水相逢所救下的過路人……還是……”
“都不是。”夏亞的話語將席爾薇雅的聲音所打斷。
他就這樣直視著席爾薇雅那雙純銀的美眸,沒有閃躲,而是一字一句地開口。
“是喜歡。”
“而且,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在說出這句話語的同時,夏亞也在審視著自己的內心。
最開始,在自己的心中,對於席爾薇雅所擁有的其實更多是憐憫與同情。
對於她身份遭遇的同情,對於她即將失去一切的憐憫。
再後來,伴隨著在曆史殘響中度過的一天又一天,那份同情與憐憫也慢慢變成了憐惜和親情。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自己的心裏,確確實實對席爾薇雅存在著幾分好感與情愫。
這份情愫,也許源自於那一夜晨星丘陵的夜蘭花海中,自己心裏對於那一刀的愧疚,也許誕生於對於這五百年來席爾薇雅苦苦堅守的心疼。
也或許來自於更早之前,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夏亞這般直白的話語,讓席爾薇雅不由垂下了眼眸。
“夏亞哥哥還真是貪心啊……明明都有艾若拉小姐了,還能夠對其他女人麵不改色地說出這些話來。”
“那也沒辦法啊。”夏亞在台階上靠坐了下來,注視著那灑滿廢墟的陽光:“誰讓我就是這麽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呢。”
“不過……你能夠這樣說,我其實真的很開心。”
席爾薇雅最後的呢喃聲很輕微,無人聽聞。
“那麽,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和艾若拉小姐比起來呢?”
送命題二號來了。
你要不直接問我你和小艾掉進湖裏我會先救誰算了。
夏亞感覺自己人有點麻。
他沒有開口回答,但是那溢散的情緒波動,卻在席爾薇雅的內心世界中被她所輕而易舉地洞察。
然後,知曉了問題的答案。
席爾薇雅便這樣沉默地感受著那份夏亞所溢散而來的,不對於她,而是對於另一位女生的炙熱情感。
感受著他們從年幼之時的相知相識,再到之後遭遇錫蘭災厄時的不離不棄,日夜相伴,生死相依。
良久之後,席爾薇雅方才歎了口氣。
“真幸運啊,艾若拉小姐。”
她的話語中帶著些許的豔羨,卻並沒有多少不滿。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與自己和夏亞所相處的短暫時光相比,對方與夏亞所經曆的事情更多。
倒不如說,在親眼目睹了在晚宴之上夏亞與艾若拉的一切之後,席爾薇雅心中其實對這個問題早已經有了答案。
她隻是有些羨慕。
羨慕那個金發的女孩可以從始至終地陪伴在夏亞的身旁,陪他悲傷,陪他歡笑。
而自己卻隻能獨自守在那冰冷的塔裏,一遍又一遍地思念。
夏亞隻能維持沉默。
倘若換做是別人,得到了這樣一位王座級別禦獸師的垂青,恐怕隻會高興都來不及,迫不及待地向對方表露自己的忠貞,一心一意,和別的女性劃清界限。
畢竟,擺在自己眼前的軟飯,那都已經不是少走幾十年彎路了,是直接少走幾百年彎路。
但是,夏亞卻沒有開口,甚至連對席爾薇雅說出所謂“善意的謊言”都做不到。
因為他怕小艾傷心,更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那樣的事情。
若非如此,那在先前的晚宴之上,夏亞就該選擇先虛與委蛇地接受博爾吉亞家族的婚約,而不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開出那一槍。
他看到眼前的蒼銀魔女微微後退了幾步,純銀的美眸微垂。
“夏亞哥哥。”
“我必須得向你,還有艾若拉小姐道歉。”
“道歉。”夏亞有些茫然:“為什麽?”
“因為我直到現在,內心世界的那座白塔崩毀,我方才發現。”
“在此之前的五百年裏,我對你抱有的感情其實並非是愛情,而是依存心。”
“時間會使得情感變質……”
“在那漫長的歲月裏,我將與你的那段回憶視為黑暗世界中的光亮,也亦是唯一的依靠,日思夜想,反複回憶……在這五百年間不斷發酵,不斷變質。”
“等到我蘇醒之時,內心的情感其實早已經病態……化為了對於你的依賴,以及濃鬱到無法磨滅的獨占衝動。”
“所以之前與你重逢的時候我控製不住地吻了你,但那時在我的心中其實並未將夏亞哥哥你視為戀人,而僅僅隻是一件獨屬於我的寶物……因為不想讓隻屬於我的東西被他人所覬覦,從而宣示自己的主權而已。”
席爾薇雅將雙手負在身後,微微地笑著:“用夏亞哥哥的話來講,也就是所謂的病嬌吧……那並非是愛,隻是某種病態的占有欲罷了。”
“我那麽做,想必也讓艾若拉小姐和夏亞哥哥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是這樣嗎……”
夏亞吐出了一口氣。
內心有些釋然,卻又有些遺憾。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睛忽然睜大。
因為那冰冷而柔軟的觸感,又一次在夏亞的臉頰間**漾而開。
與先前那帶著強勢和霸道的占有之吻不同,這次席爾薇雅的吻很輕盈,一閃而沒。
“席爾薇雅小姐?”
這次夏亞是真的茫然了。
明明前麵還說自己的感情並非愛情,而僅僅隻是病態的占有欲。
而作為內心世界的主人,席爾薇雅輕易地察覺到了夏亞此刻的困惑。
“在過往的五百年裏,我對夏亞哥哥你所抱有的情感並非是愛,而是病態依賴與占有欲。”
“嗯……”
席爾薇雅俯下身子,用那雙清澈的美眸注視著夏亞。
“所以,從此刻開始的……”
“方才是,真正的愛情。”
晨曦的輝光倒映在少女的眼眸裏,如同昏黃色的星海。
她的確早來了五百年,於是也等候了五百年。
但是幸運的是,她終歸還是等到了。
不再相隔著曆史殘響,也亦不再橫亙遙遠的時空。
而是在真正觸手可及的現實裏。
再一次相逢,相知……
然後,墜入愛河。
“比起我而言,艾若拉小姐確實領先了很多。”
“但既然未到終點,那就一切還塵埃未定,這也是夏亞哥哥你所教會我的道理。”
魔女小姐便這樣微微笑著,笑的很燦爛,宛若晨間的陽光。
“那麽,夏亞哥哥。”
“從今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
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