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輕點,不髒

曹滿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後院,狂風刮地,颼颼帶響,院裏正嚼著幹草的阿亮驢耳一動,呸呸吐了幾口草沫子,驢眼眯縫了起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小胖砣還不死心,明顯是來搞事哇!

然則,亮哥何懼之有?

手下敗將而已,來一次錘一頓,來倆次,亮哥打一對,來呀,小胖砣!

嘚兒噗......

打個鼻響,阿亮笑了,真是不怕死的主,決鬥帶棺材,這叫自掘墳墓!

屋內,劉老倌和虎千斤有些傻眼,耗子這是咋啦?見麵連個招呼都不打,風風火火的衝向了後院,看那架勢......

“糟了,耗子哥他......”

虎千斤剛明白過來,後院炸開了鍋,在阿亮雄壯的驢叫聲中,曹滿唉聲遍野,一陣嗚哇哇。

“耗子快吃,吃完了我們還要趕路呢。”段虎一手拿著紅糖粑粑一手端著碗,一口油茶兩口粑粑,吃了個快活自在。

曹滿左搓搓右揉揉,不是不想快點吃,而是身上沒一處不疼的。

剛才那場人驢大戰,曹滿再一次嚐到了敗北的滋味。

人比人得死,人比牲口也是這樣,曹滿,懂了。

“惡驢,走著瞧,有朝一日曹爺讓你知道什麽叫做小鍋是鐵打的!”狠咬一口粑粑,曹滿又怒喝一口油茶。

段虎好笑的問道:“土鍋是用什麽打的?”

“泥巴打的。”曹滿不假思索的答道。

“原來如此。”段虎點點頭。

哼著小調,段虎吃飽喝足的出了館子,就剩曹滿一人猛啃,啃得快了點,噎脖子了,喝口油茶順順,又嗆了個夠本,沒心沒肺的咳,稀的濃的一股腦出。

不對勁啊?

說好的升官發財,說好的驅驅黴氣呢?

該不會是黑臉在騙人吧!

這一刻曹滿明白了,這是坑,黑坑!關鍵是自己笨,三頭牛拉不回的往裏跳,又摔了。

恨氣的一抹臉上的黏渣渣,曹滿抄起粑粑就想摔,最後還是沒舍得下手。

粑粑好甜,油茶好香,肚子沒飽,接著啃......

磨蹭了半天,在一陣催促聲中,曹滿終於挺著肚皮出了屋,到外麵一看,段虎幾人早已把東西都裝好了,那口活棺材也架在了阿亮的背上,隻是驢子有點害羞,一個勁兒的往虎千斤的懷裏鑽,明顯是怕了段虎。

地上還放著一筐貨物,裏麵有鹽巴、針線以及其他的一些東西,曹滿摸摸腦殼,忽然心裏升起了一股不詳之感。

想啥來啥,段虎一指籮筐說道:“耗子,這筐東西交給你了。”

嗬,果然如此。

扛棺驅黴運?

驅你姥姥的血黴!

看著馱棺拉貨的阿亮,曹滿有種錯覺,自個兒也成了背貨的牲口,不,是背貨郎。

當啷啷,當啷啷,俺是一個背貨郎,走南闖北賣吆喝,別嫌吆喝不好聽,筐裏貨品絕對美。

當啷啷,當啷啷......

揮散腦中的雜念,曹滿彎腰下背,隨後身子一挺,背起了沉甸甸的籮筐。

還好,雖然沉點,但比起那口活棺材要輕鬆點,曹滿心中一樂,望著驢臉老長的阿亮,更樂了。

道別的叮囑總是千言萬語,曹滿一把淚水一把鼻涕辭別了劉老倌,踏著一地的晨輝,開啟了他的旅程。

出城一裏多地,曹滿喘開了,不是嚷嚷著要休息,就是嘟嘟著要喝水,一步三挪,水囊的水喝下去了一半,也沒見他利索點。

虎千斤看著有些過意不去,剛想上前接過籮筐,段虎一把攔住,“有我在,哪能讓你來背?”

說著話,段虎把籮筐往單肩上一挎,矯健的步伐邁開,跟沒事人一樣,走了個輕鬆靈便。

虎千斤看了看健步如飛的段虎,又低頭瞅了瞅還在喝水歇腳哈大氣的曹滿,輕輕咂了咂嘴,牽著阿亮繼續趕路。

曹滿眉梢一聳,虎妞,咂嘴幾個意思?看不起曹哥哥嗎?

知道不?

黑臉就一牲口,爬山涉水氣不喘,馱貨拉車汗不冒,驢子見了能閃胯,牛馬見了都要驚。

哥能跟牲口比嗎?

還是接著趕路好了。

曹滿收起水囊,拍拍屁股上的土灰,追著搖尾扭腚的阿亮,追了個歡。

沿著城外的盤龍河走出兩裏多路,過了一座木橋,往前又走了半裏的距離,道路收窄下,地勢也開始慢慢變陡了起來。

“黑虎哥,你累不累?我們休息一下吧?”虎千斤關心的問道。

“沒事,我不累。”段虎麵不改色氣不大喘的回道。

虎千斤低低的笑了一聲,“前麵就要進山了,山路崎嶇道不好走,不如先喘口氣再走?”

“山路而已,不打緊,就算是峭壁也難不倒我。”段虎淡淡的回道。

“你的身體真棒,比寨子裏的那些阿哥都厲害。”虎千斤笑著誇讚了一聲,隨後臉蛋有些不自然的發紅。

好不容易追攆上來的曹滿往石頭上一坐,熱氣喘兩口,抱起水囊就灌,可勁兒的灌,跟這輩子沒喝過水似的。

沒等喝過癮,段虎走了過來,大手一薅,把曹滿手中的水囊搶了過來。

“虎爺,你......”

“喝得挺過癮的嘛!”段虎臉色發沉。

曹滿舔了舔嘴皮上沾著的清水,“不算過癮,還差點。”

“差多少我給你補上。”段虎伸手一個嘎嘣彈指,曹滿給跪。

“這回給你記個醒,下回再要任性,虎爺請你吃爆栗。”轉身,段虎把水囊還給了虎千斤。

離著老龍寨的路程還遠,但水囊裏的清水卻有限,放任曹滿不管的話,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水囊就能見底。

盡管一路上有著溪水山泉補給,但段虎絕不會縱容這麽自私的行為,何況喝水也不是這麽個喝法,補水太多非但不能緩解幹渴,反而會虛不受補,越喝越渴。

最好的辦法就是小口喝水,這樣才能達到體內水分的平衡,不至於人乏力衰。

虎千斤看著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拉起了地上的曹滿,“耗子哥,這件事不怪黑虎哥,他也是為了你好,否則喝太多水的話,你會受不了的。”

曹滿一身是土,心情不爽到了極點,連口水都不給人喝,黑臉,你霸道!

噠噠噠。

阿亮湊著長臉走了過來,一副瞧熱鬧的嘴臉,賊精精的目光中似乎期待著什麽。

瞅你大爺!

曹滿癟嘴瞪眼,要不是虎千斤在跟前,若非他幹不過驢子,非擼袖吊打這頭賤驢不可。

“瞧你這身土,我幫你拍拍。”一邊說著關心的話,虎千斤一邊拿出塊長布巾。

“不礙事,我自己撣一下就成。”曹滿說著客套話,心裏其實挺樂意。

“瞧你說的,一點小忙而已,還是我來好了。”

“嘿嘿,那就多謝你了。”

曹滿抬頭挺胸,站了個雄赳赳,虎千斤笑盈盈的舉起手中的布巾,下一刻......

啪!

哎喲媽呀,這是撣灰還是抽人?

曹滿臉色漲紅,好懸沒疼得叫出聲來。

啪!

曹滿咬唇,疼得汗珠子滴答。

啪!

曹滿白眼翹邊,想死的心都有。

“耗子哥,你沒事吧?”虎千斤疑惑的問道。

曹滿憋氣忍過這股子疼痛後,勉強開了口,“阿妹,差不多就行了,其實,沒那麽髒。”

“不行,穿得寒酸點不怕,但是要穿戴整潔幹淨,這樣才能有精神。”

啪,啪,啪......

曹滿欲哭無淚,這是要拍死哥的節奏嗎?拍巴掌也不用這麽勤快吧!

這罪受的,太特麽冤了。

挺著挨抽不說,瞅瞅,一布巾下去,能帶出一道青印,哥的肉雖然糙點,但也是娘生娘養的,你不心疼,俺娘還......

心疼個屁,俺娘早追野漢子去了。

一頓豪抽,曹滿爽到了靈魂深處,小心田嘶嚎了個通天徹地,關鍵是還沒法喊住手,否則他這老爺們的臉往哪擱?

做孽哦!

等虎千斤拍打幹淨了,曹滿晃悠悠、軟綿綿,跟丟了魂似的,蔫頭耷腦。

“耗子哥,你的眼睛咋紅了?”收好布巾的虎千斤問道。

“我那是感動的,你不知道,自從梅兒死後,就沒人再這麽待我了......”曹滿紅著眼抽泣一聲。

“梅兒是你媳婦?”

“嗯,我好想梅兒。”曹滿又抽泣一聲。

“耗子哥,你好可憐。”

虎千斤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頭,曹滿頓感巨力壓身,雙膝一抖,身子立馬矬半截,蹲地上了。

無辜的眨眨眼睛,虎妞,你大力!哥服了還不成嗎?

啊哦,啊哦!

阿亮驢叫了個歡,賊大的驢眼帶出了滿滿的笑意。

小胖砣,知道女主子的厲害了吧?

想當年,亮哥也是這麽挨過來的,時間長了,就習慣咯。

啊哦哦!

“阿亮,來,我幫你也拍拍灰。”虎千斤轉身又拿出了那條長布巾。

阿亮驢眼一瞪,轉頭四蹄飛撒,跑得那叫一個麻溜。

“阿亮,別鬧,回來!”虎千斤追著衝了下去。

曹滿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倍增。

虎妞加油,可勁兒的抽,就像抽哥一樣,千萬別留情!

盤山小道上,曹滿阿亮一對兒親,沒有了當初的橫對鼻子怒對眼,有的隻是兮兮相惜,同命相連。

曹滿本以為自己挨的那頓抽,已經算狠的了,可是當他看見阿亮被追攆上後的那通豪打,嚇得他臉嘴都白了。

不愧是虎千斤,人如其名,出手千斤力,誰碰誰趴地。

此時的阿亮沒有了一路上的風塵仆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盡管浮現著幾道微弱的印痕,總體來說,幹淨、精神,是頭棒驢。

曹滿也挺幹淨,走路的時候還格外留意路上的土灰,生怕沾染半分,再惹來不白之冤。

噗!

驢屁一響,曹滿捂鼻,碎碎念嫌棄著。

噗!

曹滿放了個屁,阿亮驢臉拉長,磨著驢牙翻白眼。

至於是驢屁臭還是人屁臭?其實都臭,但曹滿認為,驢屁又響又臭,與驢同行,掉價。阿亮認為,人屁不響但臭,與人同行,寒磣。

就這樣,倆貨好了不過片刻,便一個看不起一個,分道揚鑣。

終於到了休息的地方,曹滿認真的擦幹淨石頭上的灰塵,糙腚一落,身心俱暢。

段虎站在高處眺望遠方,入眼青山綠水、層巒疊嶂,不由得心潮澎湃。

“雲隱霧隨寄蒼巒,盤龍遊走千裏川,山水相依訴鄉愁,一抹斜陽幾多憐......

“小鎮依稀倩影淡,撩動我心夢魂牽,可歎狂風總不休,春滿故土是何年......”

“黑虎哥,你念啥呢?”虎千斤來到段虎身旁,不明白的問道。

“沒什麽,隻是看著自己的家鄉,回想起了當年我爹作過的一首詩來。”

“是《段家詩集》!”曹滿嘴快,到哪兒都能插上一句。

“《段家詩集》?想不到黑虎哥的阿爹那麽有才,真厲害!”虎千斤驚訝的說道。

“他爹也就是個教書先生,學識不錯,就是脾氣大點,不過說到虎爺的祖上,那可來頭大了,代代是文人,還出過進士......”

曹滿一陣嘚不嘚,好像炫耀的不是段虎的家世,而是在顯擺他老曹家似的。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顯然,對於這種炫耀,段虎並不領情,不僅不領情,似乎還有些反感。

老段家自祖上開始代代飽讀詩書,不說學富五車,但也文采非凡,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

到了他爹這輩,盡管學識不如前人,但也不至於淪落成為一個寒酸的教書先生,主要是看不慣這個世道,又因為性格過於耿直,才會處處碰壁,難以抒發宏願......

至於段虎,簡直就是個忤逆子,從小到大沒一天安生過,不是舞槍就是弄棒,氣得段德成天把“有辱先人”這句話掛在嘴邊,久而久之,就成口頭禪了......

虎千斤挨在曹滿身旁,靜靜地聽著對方掰和,回想起昨夜劉老倌講述的那些事情,不由得心情有些低落起來。

曹滿講得正精彩,嘴皮碰撞間濺出的白沫子,像淅淅小雨般,在陽光的照射下化成了一道若隱若現的七彩小虹橋,而這時,虎千斤已經沒有了聽下去的心情,默默來到了段虎的身邊。

“黑虎哥,阿爹說過,山裏的蒼鷹之所以能展翅高翔,就是因為它克服了所有的困難,用自己的力量才能飛上雲霄,翱翔天際,我相信你也能像蒼鷹一樣展開雙翼。”

段虎淡淡一笑,看著對方柔美的麵容,內心一陣溫暖,“阿妹,謝謝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