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顏不花,字希古,蒙古氏。倜儻有大誌。至正五年,由國子生登右榜進士第一人,授翰林修撰,調河南行省員外郎。十一年,遷江西行省左右司郎中。蘄黃徐壽輝來寇,普顏不花戰守之功為多,語在《道童傳》。十六年,除江西廉訪副使。頃之,召還,授益都路達魯花赤,遷山東廉訪使,再轉為中書參知政事。十八年,詔與治書侍禦史李國鳳同經略江南。至建寧,江西陳友諒遣鄧克明來寇,而平章政事阿魯溫沙等皆夜遁。國鳳時分鎮延平,城陷,遁去。普顏不花曰:“我承製來此,去將何之?誓與此城同存亡耳。”命築各門甕城,前後拒戰六十四日,既而大敗賊眾。明年,召還,授山東宣慰使,再轉知樞密院事、平章山東行省,守禦益都。大明兵壓境,普顏不花捍城力戰。城陷,而平章政事保保出降。普顏不花還告其母曰:“兒忠孝不能兩全,有二弟,當為終養。”拜母,趨官舍,坐堂上。主將素聞其賢,召之再三,不往。既而麵縛之,普顏不花曰:“我元朝進士,官至極品,臣各為其主。”不屈,死之。

先是,其妻阿魯真,曆呼家人告之曰:“我夫受國恩,我亦封齊國夫人,今事至此,唯有死耳。”家人莫不歎息泣下。已而普顏不花二弟之妻,各抱幼子,及婢妾,溺舍南井死。比阿魯真欲下,而井填咽不可容,遂抱子投舍北井。其女及妾女、孫女,皆隨溺焉。

是時有申榮者,平章山東行省,守東昌,榮見列郡皆降,告其父曰:“人生世間,不能全忠孝者,兒也。”父曰:“何為?”榮曰:“城中兵少不敵,戰則萬人之命由兒而廢,但有一死報國耳。”遂自經。

閔本,字宗先,河內人。性剛正敏給,而刻誌於學。早歲得推擇為禮部令史,禦史大夫不花奇本之才,辟以為掾,平反冤獄,甚有聲。擢禦史台照磨。頃之,遷樞密院都事,拜監察禦史,遷中書左司都事,五轉為吏部尚書,移刑、戶二部,皆以能見稱。本素貧,且有目疾,嚐上章乞謝事,不允,詔授集賢侍講學士。大明兵薄京師,本謂其妻程氏曰:“國事至此,吾知之久矣。愧不能立功補報,敢愛六尺軀苟活哉!”程氏曰:“君能死忠,我尚有愛於君乎!”本乃朝服,與程氏北向再拜,大書於屋壁曰:“元中奉大夫、集賢侍講學士閔本死。”遂各縊焉。二女:長真真,次女女,見本死,呼天號泣,亦自縊於其傍。

有拜住者,康裏人也,字聞善。以材累官至翰林國史院都事,為太子司經。兵至,拜住謂家人曰:“吾始祖海藍伯封河東公者,與太祖同事王可汗,太祖取王可汗,收諸部落,吾祖引數十騎馳西北方,太祖使人追問之,曰:‘昔者與皇帝同事王可汗,王可汗今已滅,欲為之報仇,則帝乃天命;欲改事帝,則吾心有所不忍,故避之於遠地,以沒吾生耳。’此吾祖之言也。且吾祖生朔漠,其言尚如此,今吾生長中原,讀書國學,而可不知大義乎!況吾上世受國厚恩,至吾又食祿,今其國破,尚忍見之!與其苟生,不如死。”遂赴井死。其家人瘞之舍東,悉以其書籍焚之為殉雲。

趙弘毅,字仁卿,真定晉州人。少好學,家貧無書,傭於巨室,晝則為役,夜則借書讀之。或閔其誌,但使總其事而不役焉。嚐受經於臨川吳澄。始辟翰林書寫,再轉為國史院編修官,調大樂署令。大明兵入京城,弘毅歎息曰;“忠臣不二君,烈女不二夫,此古語也。我今力不能救社稷,但有一死報國耳。”乃與妻解氏皆自縊。

其子恭,中書管勾,與妻子訣曰:“今乘輿北奔,我父子食祿,不能效尺寸力,吾父母已死,尚何敢愛死乎!”或止之曰:“我曹官卑,何自苦如此。”恭叱曰:“爾非我徒也。古者,忠義人各盡自心,豈問職之崇卑乎!”遂公服北向再拜,亦縊死。

恭女官奴,年十七,見恭死,方大泣,適鄰嫗數輩來,相率出避,曰:“我未適人,避將何之?”不聽,嫗欲力挽之,女曰:“人生在世,便百歲亦須一死。”乃潛入中堂,解衣帶自經。

鄭玉,字子美,徽州歙縣人。幼敏悟嗜學,既長,覃思《六經》,尤邃於《春秋》,絕意仕進,而勤於教。學者門人受業者眾,所居至不能容。學者相與即其地構師山書院以處焉。玉為文章,不事雕刻煆煉,流傳京師,揭徯斯、歐陽玄鹹加稱賞。至正十四年,朝廷除玉翰林待製、奉議大夫,遣使者賜以禦酒名幣,浮海征之。玉辭疾不起,而為表以進曰:“名爵者,祖宗之所以遺陛下,使與天下賢者共之者,陛下不得私予人。待製之職,臣非其才,不敢受。酒與幣,天下所以奉陛下,陛下得以私與人,酒與幣,臣不敢辭也。”玉既不仕,則家居,日以著書為事,所著有《周易纂注》。十七年,大明兵入徽州,守將將要致之,玉曰:“吾豈事二姓者耶!”因被拘囚。久之,親戚朋友攜具餉之,則從容為之盡歡,且告以必死狀。其妻聞之,使語之曰:“君苟死,吾其相從地下矣。”玉使謂之曰:“若果從吾死,吾其無憾矣。”明日,具衣冠,北向再拜,自縊而死。黃冔,字殷士,撫州金溪人。博學明經,善屬文,尤長於詩。至正十七年,用左丞相太平奏,授淮南行省照磨,未行,除國子助教,遷太常博士,轉國子博士,升監丞,擢翰林待製,兼國史院編修官。二十八年,京城既破,冔歎曰:“我以儒致身,累蒙國恩,為胄子師,代言禁林。今縱無我戮,何麵目見天下士乎!”遂赴井而死,年六十一。有詩文傳於世。

柏帖穆爾,字君壽,蒙古人。家世曆履無所考。居官所至,以廉能著聲。至正中,累遷為福建行省左右司郎中。行省治福州。二十七年,大明以騎兵出杉關,取邵武,以舟師由海道趣閩,奄至城下。柏帖穆爾知城不可守,引妻妾坐樓上,慷慨謂曰:“丈夫死國,婦人死夫,義也。今城且陷,吾必死於是,若等能吾從乎?”皆泣曰:“有死而已,無他誌也。”縊而死者六人。

有十歲女,度其不能自死,則紿之曰:“汝稽顙拜佛,庶保我無恙也。”甫拜,即挈米囊壓之死。乳媼抱其幼子,旁立以泣,柏帖穆爾熟視之,歎曰:“父死國,母死夫,妾與女,從父者也,皆當死。汝三歲兒,於義何所從乎?為宗祀計可也。”乃命媼抱匿旁近民舍,而斂金珠畀之曰:“即有緩急,可以此贖兒命。”有頃,兵入城,即舉燈自燃,四圍窗火大發,遂自焚死。

迭裏彌實,字子初,回回人。性剛介,事母至孝。年四十,猶不仕,或問之,曰:“吾不忍舍吾母以去也。”以宿衛年勞,授行宣政院崇教,三遷為漳州路達魯花赤,居三年,居甚安之。時陳有定據全閩,八郡之政,皆用其私人以總製之。朝廷命官,不得有所與。大明兵既取福州,興化、泉州皆納款。或以告,迭裏彌實仰天歎曰:“吾不材,位三品,國恩厚矣,其何以報乎!報國恩者,有死而已。”亡何,吏走白招諭使者至,請出城迓之,迭裏彌實從容語之曰:“爾第往,吾行出矣。”乃詣廳事,具公服,北麵再拜畢,引斧斫其印文,又大書手版曰“大元臣子”。即入位端坐,拔所佩刀,剚喉中以死。既死,猶手執刀按膝坐,儼然如生時。郡民相聚哭庭中,斂其屍,葬東門外。

時又有獲獨步丁者,回回人,舊進士,累官僉廣東廉訪司事;有呂複者,為江西行省左右司都事。皆閑居,寓福州。而複以行省命,攝長樂縣尹。福州既下,獲獨步丁曰:“吾兄弟三人,皆忝進士,受國恩四十年,今雖無官守,然大節所在,其可辱乎!”以石自係其腰,投井死。複亦曰:“吾世食君祿,今雖攝官,若不以死報國,則無以見先人於地下。”引繩自經死。獲獨步丁兄曰穆魯丁者,官建康;曰海魯丁者,官信州。先是,亦皆死國難雲。

樸賽因不花,字德中,肅良合台人。有膂力,善騎射。由速古兒赤授利器庫提點,再轉為資正院判官,累遷同知樞密院事,遷翰林學士,尋升承旨,賜虎符,兼巡軍合浦全羅等處軍民萬戶都元帥,除大司農,出為嶺北行省右丞,升平章政事。至正二十四年,甘肅行省以孛羅帖木兒矯弑皇後、皇孫,遣人白事,平章政事也速答兒即欲署諭眾榜,樸賽因不花持不可曰:“此大事,何得輕信,況非符驗公文。”卒不署榜。既而果妄傳。會皇太子撫軍冀寧,承製拜樸賽因不花翰林學士承旨,遷集賢大學士,又為宣政院使,遂拜中書平章政事。大明兵逼京師,詔樸賽因不花以兵守順承門,其所領兵僅數百羸卒而已。乃歎息謂左右曰:“國事至此,吾但知與此門同存亡也。”城陷被執,以見主將,唯請速死,不少屈。主將命留營中,終不屈,殺之。

是時有張庸者,字存中,溫州人。性豪爽,精太乙數,會世亂,以策幹經略使李國鳳,承製授庸福建行省員外郎,治兵杉關。頃之,計事赴京師,因進《太乙數圖》,順帝喜之,擢秘書少監。皇太子立大撫軍院,命庸團結房山,遷同僉將作院事,又除刑部尚書,仍領團結。會諸寨既降,庸守駱駝穀,遣從事段禎請援於擴廓帖木兒,不報。庸獨堅守拒戰,眾將潰,庸無去誌。已而寨民李世傑執庸出降,以見主將,庸不屈,與禎同被殺。

丁好禮,字敬可,真定蠡州人。精律算,初試吏於戶部,辟中書掾,授戶部主事,擢江南行台監察禦史,複入戶部為員外郎,拜監察禦史,又入戶部為郎中,升侍郎。除京畿漕運使,建議置司於通州,重講究漕運利病,著為成法,人皆便之。除戶部尚書。時國家多故,財用空乏,好禮能撙節浮費,國家用度,賴之以給。拜參議中書省事,遷治書侍禦史,出為遼陽行省左丞,未行,留為樞密副使。至正二十年,遂拜中書參知政事。時京師大饑,天壽節,廟堂欲用故事大宴會,好禮言:“今民父子有相食者,君臣當修省,以弭大患,燕會宜減常度。”不聽,乞謝事,乃以集賢大學士致仕,給全俸家居。擴廓帖木兒扈從皇太子還京,輸山東粟以遺朝貴,饋好禮麥百石,好禮不受。二十七年,複起為中書平章政事,尋以論議不合,謝政去,特封趙國公。大明兵入京城,或勉其謁大將,好禮叱之曰:“我以小吏致位極品,爵上公,今老矣,恨無以報國,所欠惟一死耳。”後數日,大將召好禮,不肯行,舁至齊化門,抗辭不屈而死,年七十五。

是日,中書參知政事郭庸亦舁至齊化門,眾叱之拜,庸曰:“臣各為其主,死自吾分,何拜之有!”語不少屈而死。庸字允中,蒙古氏,由國學生釋褐出身,累遷為陝西行台監察禦史,與同列劾知樞密院事也先帖木兒喪師,左遷中興總管府判官。其後也先帖木兒以罪黜,召拜監察禦史,累轉參政中書,其節義與好禮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