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戲台子的後台人進人出,元寶兒一來,所有人全都對他爭相打量,元寶兒左顧右盼,隻見這後台雖亂,可到處是長袍戲服,長須麵具,又是長,槍短刀的,各種道具層出不窮,倒也眼花繚亂,覺著新鮮。

黃班頭直接將元寶兒領到了長生的位置上,那是整個班子裏頭最至高無上的位置。

旁的位置亂七八糟,擺件寒酸至極,唯有這一處座位最為奢侈豐富,隻見上頭擺件應有盡有,一桌子的瓶瓶罐罐,香粉胭脂,以及珠寶首飾,滿滿當當的擺放了一大桌子,又見梳妝台的正中央擺放了一柄鑲嵌金邊的金累絲銅鏡,那鏡子精致無比,鏡麵打磨得平整發亮,將臉一湊過去,瞬間將臉上的汗毛都能清晰無疑的展露個清清楚楚,一看便知,與別處不同。

元寶兒也不客氣,直接懶洋洋的往那椅子上一坐,屁股方一落座,便又立馬將袖籠裏那枚金錠子給摸了出來,拿在手裏摸了又摸,一臉愛不釋手。

沒曾想,那殺千刀的活閻王出手還挺大方的,一出手便是一錠金錠子,雖錠子小,不過一兩左右,可小小的一錠,卻是抵得過十兩銀子,他十個月的月錢?

怎叫元寶兒不激動,不亢奮?

嘿。

他在廚房那炕下還藏了約莫二十兩銀子,前幾日月錢討要了一兩回來,再加上這一錠小金子,那麽,滿打滿算,他便一共攢下了足足三十兩銀子呢。

三十兩,那可是足足三十兩啊!

當年他被賣進元家時,不過才費了一貫錢而已,如今卻已攢下當年三十倍的身家呢。

元寶兒早已打聽好了,要想贖身的話,十兩二十兩便能脫身,當然,前提是家主許諾的前提下。

通常,除了家生子以外,賣人為奴為婢,多是家中遭了難的,除了那等黑了心的爹娘父母以外,大多數皆是被逼無奈才將家中子女賣人為奴為婢的,若有了錢,皆是會贖身回來的。

然而,這世道,多數將人發賣了皆是家境貧寒,並沒能力再將子女贖身回來的,這世道,底層人士多苦苦掙紮,賣兒賣女已是人生最後的絕境呢,哪有那麽多絕處逢生,故而,但凡隻要被發賣了的,十有八九是無力再贖回來的。

便是能贖身的,這兒女被賣入了富麗堂皇的府裏,也多被眼前的富貴蒙住了雙眼,哪還想回到當年的貧寒之地再回去過苦日子。

故而元寶兒來了這太守府足足兩年,真正撞見贖身回去的也左不過一兩個到了年紀,要回去嫁人的。

他不算什麽緊要之人,既沒立過功勞,也沒闖過大禍,也身無長物,沒甚個一技之長,這樣的人在府裏最是個好取代的,故而家主沒有要萬般刁難和死留他的道理。

所以,隻要銀子湊齊了,這贖身之人便是順理成章的呢。

此番回去之後,爹娘沒來尋他,他自個兒便要慢慢琢磨著,該如何托人尋找爹娘的音訊,待他們一家團聚之後,他便徹底撂了挑子,不幹了。

哼,那王八蛋,臭狗子,哪個愛伺候伺候去。

他爺爺不伺候呢。

不過,見那伍天覃如此花錢如同灑水般,沒準,尋到爹娘前,他還能設法多敲他幾筆。

元寶兒美滋滋的想著。

正眼珠子滴溜溜直轉著,做著他的春秋大夢了,這時,耳邊忽而冷不丁響起一聲:“我來幫你換妝罷,可好?”

那聲音陰陰柔柔,婉轉多情,如同抹了蜜般,在元寶兒耳邊柔柔響起,一時叫元寶兒生生打了個寒顫,猛地一抬頭,便見銅鏡裏,他的身後杵著一道纖細綿軟之姿,目光再一抬,與鏡子裏頭那張臉撞了個正著。

隻見那張臉敷著□□,陰柔秀美,一眼探去,眉眼上挑,頗有幾分風情,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可再一探,他喉結鼓起,輪廓比女子粗獷了些許,分明是個男子。

原是方才跟在那赫昭楠身邊的優伶長生。

“是你。”

元寶兒眉頭一挑,扭頭掃了長生一眼,道。

長生朝著元寶兒福了福身子,而後,目光一村不寸的落到了元寶兒那張珠圓玉潤的秀美圓臉上,目光有些癡癡道:“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男兒。”

說著,壓低了聲音,湊到了元寶兒跟前,小聲道:“比伍二爺更為好看嬌媚。”

元寶兒聞言,頓時蹙了蹙眉,下巴一抬,道:“哪個要跟他比。”

長生掩麵垂眸笑了笑,道:“二爺雖生得精致邪美,宛若謫仙,實則男子氣概渾厚,美而不娘,美而不媚,乃至尊風流之姿,可你不同,你珠圓玉潤,膚若凝脂,乃雌雄莫辨之美,你放心,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更懂得欣賞你的美,定將你妝麵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長生說著,來到了元寶兒跟前,隻緩緩抬起了元寶兒的下巴,捧著他的小臉一寸一寸欣賞著,他輕手輕腳,如同對待世界上最上等的珍寶,邊癡癡盯著,邊情不自禁道:“若我得這樣一張臉,便死而無憾了。“

元寶兒聽了微微一愣,半晌,微微咬嘴,嘴裏嘀咕了一聲:“這圓嘟嘟,娘裏娘氣的一張臉,有甚稀奇的,你想要便拿了去罷!”

又道:“你隨便糊弄了事便是,化成個女鬼模樣也成,反正別將老子弄得妖裏妖氣,跟個娘娘腔似的就成,橫豎我銀子到手了,一會子隨隨便便走個過場便是,聽到了麽。”

元寶兒擰著眉頭說著。

不想,話一落,隻見那長生如癡如醉般的盯著他的臉,嘴裏喃喃道:“你這臉如今是沒長開,若長開了,便是新月清暉,憾美凡塵,賽過皎皎明月了。”

又道:“我省得,你隻管放寬心便是。”

說著,便舉著粉撲朝著元寶兒臉上小心翼翼地敷了起來。

元寶兒皺著眉頭,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上哪兒怪,便隻得作罷。

見他動作慢得跟個繡花似的,便砸巴著小嘴把玩著金錠子慢悠悠的闔上了眼。

“哈哈哈,你這奴才倒是有趣的緊!”

話說元寶兒攀著那黃班頭走後,隻徒留下伍天覃和赫昭楠二人杵在原地,愣了好半晌,二人才緩緩緩過神來。

彼時,班子裏的人立馬備了茶點過來,伍天覃與赫昭楠在台子下落了座。

赫昭楠難得將鳥籠都擱在一旁了,一臉興衝衝的湊過來道:“二哥,你這是打哪兒弄了這麽個活寶來,哈哈哈,好個有趣的小奴,真真是笑死我了,笑得弟弟肚子直疼呢,怎麽跟個小財迷似的,我還從來沒瞅見過這般膽大包天,又令人捧腹大笑之人,二哥,你身邊可全都是些個奇人異士啊,怪道這幾日都不見出門呢,感情院子裏來了這麽個活寶,怎麽樣,是不是特好玩啊!”

赫昭楠湊過來一臉打趣著。

伍天覃聞言,把玩著手中的茶盞,輕聲一笑道:“好玩?有你頭疼的時候。”

說著,瞥了那赫昭楠旁邊金鳥籠裏的那隻上躥下跳的畫眉鳥道:“比你那隻死鳥還要鬧心呢,爺的院子近來被那狗東西給掀得天翻地覆了,日日被吵得爺頭疼。”

伍天覃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一時,想起方才那小兒扯著嗓子瞎嚷嚷的模樣,他是拿出銀子破財消災的,他是生怕一會兒再鬧下去,那小兒又得跟早上那樣往地上一躺,雙腿一蹬,便在地上一頓亂管,撒潑哭叫了起來。

若那般情形被旁人撞見了,他伍天覃的一世英名便要遭那小兒盡毀了。

伍天覃心道。

“哦,竟還有二哥你收服不了的奴才?說得弟弟倒是越發好奇了起來。”

赫昭楠一臉興致勃勃地說著,想了想,忽又道:“二哥,你看我這畫眉鳥都玩膩了,近來著實無聊得緊,不若將你這小奴借給弟弟逗弄幾日?大不了,弟弟拿這畫眉鳥跟你換,如何?”

赫昭楠百無聊賴地說著。

話一落,便見那伍天覃手中把玩茶盞的手微微一停。

伍天覃將手中的茶盞往手心裏一握,掃了那赫昭楠一眼,對上赫昭楠一臉祈盼的目光,伍天覃忽而眯起眼,啐了他一口道:“那元寶兒就是個攪屎棍,我怕你招架不住,反倒是沾了他一身的屎。”

伍天覃難得嘴裏冒出了兩句粗鄙之言。

赫昭楠聽了這話雙眼頓時一睜,仿佛更加來勁了,正要再開口提及打趣幾句時,不想這時,隻見那黃班頭忽而跳了起來,隱隱有些激動道:“好了麽?好了麽?”

話一落,便見那黃班頭迫不及待親自朝著後頭後台方向迎了去,不想,迎了幾步,隻見那黃班頭忽而嗖地一下,在原地停了下來,隻神色愣愣,目光呆呆地朝著那後台門口方向癡癡看著。

伍天覃和赫昭楠見狀,便也微微正襟危坐了起來,紛紛順著他的目光朝著那後台口方向探了去。

人還沒瞅見,聲音先聞來。

“啊嗚,困死老子了。”

隻見那元寶兒張大了嘴,打了個大大的哈切,然後罵罵咧咧的從後台走了出來。

聲音一落,卻壓根不見元寶兒的身影,走出來的卻是一個俏生生,滿麵撲粉,兩腮酡紅,長袖揮舞的……小伶人。

作者有話說:

各位,明天回家,可能下雪,可能會耽擱時間,明天可能會請假一天,勿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