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黃班頭瞪大了雙眼,忽而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隻激動得語無倫次了起來,隻顧抬著手不斷朝著那伍天覃身後指著,激動得結結巴巴道:“這……這……這小兒是誰啊?可是……可是二爺率先便預料到了長生那嗓子要出問題了,特特尋來接替他的人?”
黃班頭一時激動得瞪大了雙目,隻恨不得原地直蹦躂了起來,連連道:“爺,這小兒合適,這小兒一等一的適合,簡直就是從那戲本子裏頭跳出來的似的,比長生還要生得俊秀些,瞧他那身板子,瞧他那臉麵,簡直活脫脫的盈娘顯世啊!”
話一落,隻見那黃班頭幾步跨到了伍天覃身後,一把將那元寶兒扯了出來高興問道:“你是哪個班子裏出來的,練了幾年了,來,走兩步,吊幾嗓子給我瞅瞅?”
黃班頭如同撿著了寶似的,簡直比當年初次看到那長生時還要驚豔激動。
他這一動靜,一時引得台上台下全都停了下來,紛紛朝著這頭看了來。
“怎麽呢,黃班頭,何事讓你這般高興啊?“
這時,遠處忽而傳來一道笑吟吟一聲,眾人遠遠看去,隻見遠處一貴公子一手拎著個鳥籠子,一手搖著扇子慢悠悠的晃**而來。
那鳥籠子赤金鑲著寶石,金貴異常,整個元陵城難尋出一隻來,裏頭一隻金尾褐身的畫眉鳥在籠子裏來回跳躍。
這人正是赫昭楠。
一直待走近了,看到黃班頭後頭的伍天覃,隻見那赫昭楠這才了然過來,隻遠遠朝著伍天覃作了個揖道:“我道黃班頭怎地激動成了這個樣子,原是伍二爺來了。”
“二哥,你可算是來了,這幾日都不見你人影,鎮日隻有這死鳥作陪,真真無趣得緊,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咱們吃酒作樂,不醉不歸。”
赫昭楠見到伍天覃好似格外高興。
伍天覃卻淡淡掃了他一眼,搖著扇子懶洋洋道:“你有你那隻死鳥作陪就夠了,還要旁人作甚?”
一時說著,目光落到了赫昭楠身側那道身影上多看了一眼,隻見那人身姿細長高瘦,麵白纖細,眉眼微吊,粗看上去,像個女子,也是女子扮相,可再看,又分明是個男子,尤其,喉嚨處的喉結甚是明顯。
又一個生得男生女相之人。
“長生見過二爺。”
那人見伍天覃的目光投來,便遠遠地衝著伍天覃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女子禮。
伍天覃見了,眉頭微蹙了蹙。
想了起來,這人原是《盈娘記》這台戲的主角兒盈娘的扮演者長生,《盈娘記》講述的是男兒身女兒心的盈娘摒棄男子身份以女子身份艱難卻堅毅的存活於世並尋覓知心良人的動人愛情故事。
這台戲由《西廂記》衍生而來,近年來在江南地界頗為流行,楚四乃戲癡,尤愛此戲,伍天覃便與赫三二人提前幾月排了這出戲送給他們這位弟弟當成人禮。
伍天覃愛聽曲兒,並不愛聽戲,往日裏偶爾聽聽,也不過是陪楚四略聽聽打發下時間。
便是要聽,他也多愛崔鶯鶯那般風風月月之戲,倒還算有幾分滋味來,這不男不女的,本就不是他的趣兒。
尤其,遠處那長生,雖生得男生女相,可分明身形,聲音,眉眼皆是男形,卻偏偏形態,動作,刻意模仿女子,橫豎一組合起來,隻覺得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矯揉造作,令人直有些倒胃口。
同樣是男生女相,倒是他院子裏的那元寶兒身上未見任何矯揉造作之姿,這樣一想,伍天覃抬眼掃了那長生一眼,而後,目光一移,移到了身後那元寶兒身上看去。
長生見伍天覃目光銳利,立馬低下頭去。
又見所有人目光全都朝著遠處那小兒身上探去,便也遠遠隨著眾人的目光探了去,這一探去,一時叫長生微微一愣。
隻見遠處那小兒生得麵白齒紅,圓潤秀美,是的,長生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在一個男子臉上看到珠圓玉潤的麵相,隻覺得膚若凝脂,明眸皓齒,竟比女子還要秀美幾分,又見他唇不點而赤,眉不描而翠而彎,臉未施脂粉,卻無有胭脂能及。
竟讓長生一時看呆了眼去。
正在長生呆愣間,忽而見那小兒雙眼一瞪,眉頭一皺,牙一咬,臉一凶,便齜牙咧嘴朝著黃班頭怒罵道:“你作甚?勞什子班不班子,亂七八糟的,還不快撒手,莫動老子,休叫小爺還起手來!”
便當即張牙舞爪的發起火了來。
長生便又是一愣。
隻聞得他聲音雖故作粗聲粗氣,凶惡之狀,可底子卻分明是清脆圓潤,婉轉細膩的,隻覺得洋洋盈耳,竟十分好聽,絕非他這般刻意壓製著音兒,費力婉轉發出的聲音所能及的。
長生多觀察女子,第一眼,第二眼探去,皆以為眼前那人是女子,可第三眼,第四眼再探去時,又見他行為做派,分明是男子不假,一時令他目光發直,久久不能收回。
話說元寶兒此人素來最恨動手動腳之人,冷不丁被人拉著扯著,還被當作猴子似的,四下圍觀著,尤其那老男人還圍著他眼露金光,哈喇子都差點兒流出來了,元寶兒瞬間將袖子一擼,氣得正要與他拚命。
這時——
“元寶兒!”
身後忽而傳來悠悠一聲。
元寶兒一轉臉,便見那活閻王伍天覃正眯著眼看著他,元寶兒便咬咬牙,轉過頭去朝著那黃班頭一瞪眼,叫囂一番,方才不情不願的甩下袖子作罷。
“怎麽了,黃班頭,班子裏頭新來的新人不服管啊?”
赫昭楠笑吟吟地打趣著,隻當那小兒是戲班子裏頭的人,不想,話一落,便見那黃班頭立馬道:“不是咱們戲班子的人。”
說著,又戀戀不舍的多探了那小兒一眼,一眼看去,又見那小兒“吹胡子瞪眼”,黃班頭便無奈笑笑道:“我班子裏若有這樣的人便好了,便不愁後繼無人了。”
說著,連連朝著伍天覃方向探去,反應了過來,道:“是二爺跟前的人罷,我方才狗眼瞧錯了,往日裏沒瞅見爺身後還有著這樣一號人,隻當是哪個班子裏來的呢!”
又道:“不愧是二爺跟前的人,連爺跟前的人都比尋常人更要氣派幾分。“
黃班頭一臉恭維的說著。
這話倒是說得合伍天覃的意,隻見那伍天覃搖著扇子,掃了掃那張牙舞爪之人一眼,道:“哼,這就是隻野猴子,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嘴上雖這樣說著,語氣卻分明有著幾分偏袒之意。
對麵赫昭楠從伍天覃嘴裏聽了這話,頓時有些稀奇,便再次抬眼朝著那小兒臉上細細探去,這一探,便叫那赫昭楠一臉意外和驚喜,隻連連指著那元寶兒道:“哎,二哥,這小兒……這小兒好似有些臉熟,不是……不是上回在二哥屋子裏撞見的那挨打的小兒麽,嘿,上回略掃了一眼,小臉黑黑紅紅的,怎麽今兒個一轉眼,臉白成這樣呢,這般看去,倒是伶俐順眼得緊,黃班頭不說,我還隻當是這戲班子裏頭的小旦呢!”
赫昭楠一臉意外和興致勃勃地盯著元寶兒那小臉瞅著。
見他張牙舞爪,飛揚跋扈的,便覺得好玩。
這若論起張揚跋扈,放眼整個元陵城,還有哪個比得過太守府家的二公子伍天覃伍二爺,因伍天覃此人吹毛求疵,性子又陰晴不定,他所到之處一個個全都是畢恭畢敬,哈腰擺尾的,尤其是他跟前那兩個隨從,更是一等一的聽話順從,且極有眼力見,不想今日倒換了一個,換了個小辣椒小炮仗似的小兒,那囂張跋扈的脾氣,一眼看去,簡直跟那伍天覃一模一樣。
果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便有什麽樣的奴才。
赫昭楠由衷的感慨著。
一時,見那黃班頭似滿臉惜才之心,看待那小兒的目光泛著光芒,便不由笑著衝著伍天覃道:“黃班頭對你這小兒好似頗為喜愛,可是瞧上了他要將他招到班子裏去啊?”
黃班頭聞言,連連抹汗,道:“二爺跟前的人,小的豈敢,豈配要啊?赫三公子莫要尋小的打趣呢!”
黃班頭一時說著,眼珠子一轉,忽又心中一動,道:“不過是長生的嗓子壞了,這給楚四爺賀壽的戲馬上便要開始了,這若換成其他任何一人都無妨,偏生長生此人可無人可取代啊,這一時往哪兒尋人啊,怕是要耽擱給四爺的戲呢,倒是白練了幾個月,白費了二位爺的心思呢。”
黃班頭一臉可惜的說著,說到這裏,忽而語氣一轉,忽又道:“不過,不過如今二爺跟前的這位小兄弟倒是特別,倒是與鶯娘這個角色十分貼合,這若實在尋不到人,不知二爺可否準許讓這小兄弟代長生上場一唱?”
黃班頭有些激動的鼓起勇氣說著。
話一落,便見那赫昭楠一臉興致道:“我看成,二哥,你上回不說讓調,教了嗎?調,教得如何呢?”
赫昭楠話一落,便見那伍天覃搖著扇子的手微微一停,似沉吟一番,忽而掃向那元寶兒,似也有幾分意動,隻淡淡問著:“之前不讓你在梅兒那練嗓麽?練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