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話說人被扛走後,書房終於清淨了下來,柳茹煙進來時還聽到柳相在吹胡子瞪眼怒罵道:“豎子,豎子——”

她倒了杯茶緩緩走了過去,輕聲道:“您消消氣。”

柳相聽到聲音嗖地轉身,看到女兒溫順侍奉左右,一時氣得發綠的臉終於稍稍緩和了,見女兒低著眉眼,臉色疲倦,柳相將茶接了過來,緩緩道:“煙兒你不好生歇著,怎麽到這兒來了?”

柳相淡淡說著。

柳茹煙聞言,飛快看了柳相一眼,片刻後,緩緩道:“方才爹與那人的談話,女兒都聽到了。”

說完,柳茹煙忽而朝著地上用力一跪,隻紅著眼央求道:“求爹救救伍家。”

柳相見女兒如此,立馬將茶杯朝著桌上一擱道:“煙兒,你這是作甚?”

說著,幾步跨到柳茹煙麵前,要將她攙起來,卻見一向溫順聽話的柳茹煙卻如何不起,隻咬咬牙哀求道:“爹爹既已知道伍家冤情,如何能見死不救!”

柳相緩緩閉上眼,重重歎了一口氣道:“煙兒,你與伍家此生注定怕是有緣無份了,日後莫要將太多心思放在這上麵了。”頓了頓,又道:“不是不救,而是……而是此事太過茲事體大,不是為父說救便能救的,何況,何況三日後伍家人便要被問斬了,遲了,太遲了。”

柳相背著手,轉了過去,哀聲歎息著。

柳茹煙道:“方才那人不是給爹送了份名冊麽,怎麽還會遲呢,爹隻需將名冊遞給陛下,伍家便能獲救了啊!”

柳茹煙又道:“方才那人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若有冤情,如何能讓放任不管,若伍叔叔他們都是好官,如何能放任這些好官被草菅人命,若有朝一日,好官都被殺完了,這個朝堂還是爹爹心目中理想的朝堂麽,這個大俞還是爹爹一心想施以包袱的大俞麽?爹爹忘了您畢生的夙願了麽?還是……還是爹爹您真的怕了?”

柳茹煙用袖子遮擋著臉麵,哭著朝著柳相質問著。

一字一句,猶如誅心。

柳相聽了,拳頭緊握。

良久良久,隻緩緩睜開了眼,看向柳茹煙一臉苦澀道:“是,爹爹是怕了,爹爹……爹爹老了,爹爹怕牽連了你啊,我的煙兒,何況這可是……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可女兒不怕,女兒不怕,女兒隻怕冤者無門,隻怕……隻怕爹爹將來後悔啊!“

話說元寶兒被扔出相府,上了馬車後,趕車的長寅心急如焚道:“怎麽辦?沒想到柳家竟如此不近人情,不幫咱們就算了,還將你給直接扔出來了,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難道什麽都做不了了,隻能眼巴巴的看著老爺他們被砍頭嗎?”

牽著馬繩的長寅一臉絕望。

一連著趕路三月,不想,好不容易趕到京城,就接二連三遭此噩耗。

他聽說寶兒要來相府時,隻覺得看到了人生中的唯一的希望似的,可如今希望破滅,生命的盡頭,好似隻剩下絕望了。

馬車裏的元寶兒聞言,卻忍不住咬了咬牙道:“那倒也未見得。”

太太讓他來柳府,自有太太的道理。

元寶兒今日拜訪柳家,頭一遭投石問路時,若柳相當真避他如蛇蠍,一準不會露麵見他,甚至將他押送官府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可他沒有,而兩人見麵後,他幾次試探,甚至跟他拍桌子叫板了,也不過是氣得將他扔出府外,由此可見,至少柳家在感情和情理上,是站在伍家這邊的。

至於幫不幫,救不救,那就要看那糟老頭子到底有幾分正義之心呢。

大不了,他明日再去將人騷擾一番。

不過,也不能將所有的把握放在他的身上。

元寶兒眼珠子一時四下亂轉著,腦袋瓜子拚命運算著,打算尋找其他出路,正在這時,忽見長寅冷不丁道:“寶兒,有人在跟著咱們!”

元寶兒聞言雙眼一眯,瞧瞧掀開簾子往外探了一眼,下一刻,指揮長寅將馬車駛入了一旁的小巷裏,等到後頭二人七繞八繞的追上來後,隻見馬車停在一處拐角處,裏頭早已空空如也。

“給我四處搜。”

待身後那一路人馬散去後,元寶兒隨著長寅立馬翻過巷牆,逃竄遠了。

待繞出巷子,長寅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一臉驚魂未定道:“寶兒,這……這些人是什麽人?”

元寶兒冷笑一聲道:“隻手遮天的人。”

又或者試圖遏製所有發聲咽喉的人。

不過此時事情緊迫,元寶兒早已無暇顧及旁人,見街上有家服飾鋪子,當即二人一並入了鋪子重新換了身行頭,又跟店家豪置了輛馬車,二人打探了國丈大人趙家的位置,便直接駕著馬車馬不停蹄的朝著趙家府邸方向奔了去。

兩人在趙家府外蹲守了一整夜,終於在次日一早蹲守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你果然是趙家的狗。”

清晨,牽著馬從趙府出來的謝執被人冷不丁堵在了外街的十字路口。

他一手執馬繩,一手握劍,肩上背著個黑色的包袱。

一副要出行的架勢。

“怎麽,伍家人頭還沒有落地,菜市口還沒有血流成河,你舍得就這麽走了麽?”

話說元寶兒擋在馬前,抬著下巴,惡狠狠地怒懟著馬旁那人,他眼裏明晃晃的惡心和恨意,毫不掩飾的展露了出來。

看到驟然橫空出世的這道身影,這張臉。

周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謝執卻隻覺得思緒有片刻的恍惚。

待看了片刻,似才反應過來似的。

當即謝執抬眼四下看了眼,隨即目光直直落在了元寶兒一臉嫉惡如仇的小臉上,看了許久,謝執抿嘴道:“你如何找到我的?”

謝執淡淡的問著。

元寶兒當即冷笑一聲道:“想找條狗還不容易,自然是直接去狗主子那裏守株待兔咯,為什麽呢,因為狗會搖著尾巴去狗主子那裏討賞賜啊!”

元寶兒嘴角一扯,一臉刻薄的說著。

謝執聞言,卻沉默不語,一如從前,臉上麵無表情,不焦不氣,沒有任何情緒,冷淡得像是個活死人似的。

元寶兒見了,瞬間怒了,道:“叛徒,謝執,伍家人待你不薄,你如此這般恩將仇報,不怕遭天譴麽?”

元寶兒擼著袖子,指著謝執的鼻子破口大罵著。

謝執卻不發一言,任他怒罵,直到元寶兒罵完,謝執方緩緩開口道:“你不該來京城的,衛狄若是知道了,定會全城搜捕緝拿於你。”頓了頓,他又道:“他在京城手眼通天,比在元陵城勢力更甚。”

元寶兒卻咬牙切齒道:“你少在這裏裝好人,老子要你提醒!”

頓了頓,又道:“要不你去姓衛的那裏將我給賣了,那樣的話你就又可以到你的狗主人那裏多討一分賞了。”

元寶兒冷笑一聲,小嘴一噴,全是冷嘲熱諷。

謝執看了看他,片刻後,似不欲與他爭執,隻牽著馬繩要繞他而去,元寶兒正欲扒劍阻攔,這時,忽見謝執神色一變,下一刻,他忽而伸開了馬繩,直接邁步走到街頭,將街頭乞討的一個乞丐一把揪了起來,定睛一看,赫然隻見乞丐頭上用朱紅彩漆描著幾個大字:謝重英。

謝執臉色一瞬間變得猙獰又可恐,隻一把死死揪著那個老乞丐的衣領一字一句麵無表情道:“何人在你額上刻的?你額上刻的何人名諱。”

乞丐支支吾吾道:“這是……這是我自己的名諱。”

謝執顯然不信,一把拔出了手中的劍,抵在了乞丐脖頸處,瞬間嚇得乞丐軟倒在地,顫抖求饒道:“小的,小的不知,這是昨兒個有人在我臉上畫的,給了小的一兩銀子。”

頓了頓,又立馬指著街對麵的乞丐道:“不止小的畫了,他們每個人臉上都畫了!”

乞丐話一落,謝執將人一扔,乞丐立馬下破了膽,一溜煙慌張逃走了,對麵乞丐見了,也撒腿就跑。

不過,謝執還是看清了,對麵那個乞丐額頭上也刻了個名諱:邵薛禮。

謝執終於反應了過來,轉身麵無表情的看向元寶兒道:“你幹的?”

元寶兒冷笑一聲道:“你那日偷入大公子的書房,不就是想偷這份名單麽?”

說著,元寶兒轉身,頭也不回道:“想要名單,就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