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通大手筆下去後,瞧熱鬧者興致衝衝者熙熙攘攘,可前來伍天覃跟前領賞者卻是寥寥無幾。

倒是,這番舉動,漸漸傳開後,在整個淩霄閣,整個廚房,乃至整個太守府惹出不少議論來。

當然,此乃後事,暫且不表。

話說伍天覃因擔心那小兒傷勢,唯恐自己一露麵影響了他的情緒和病情,便也一連著忍著幾日不曾露麵。

這日,將廚房幾人喚了來問話,隻見伍天覃端坐在上手的交椅上,目光在底下跪著的四人臉上來回端詳著,末了,視線最終落到了那個細高的夥夫和那個幹癟瘦小的燒火丫頭身上,來回探究了幾回,方端起茶盞漱了漱口,淡淡問道:“一連著過去五六日了,怎麽一個個不來討賞?怎麽,嫌爺手筆太小了?”

伍天覃語氣不明的發問著。

伍天覃這人雖生得俊美無雙,風流尊貴,一張翩翩容顏上總是淺淺帶笑,卻並不代表他就是個和善溫柔之人,相反,他的淡笑裏總是夾雜著一絲銳利和精悍,好似一眼就能夠輕而易舉的看到人的內心深處,窺探所有人深藏在內心深處所有的秘密,反倒是令人心裏發毛,仿佛在他跟前永遠無處遁形。

也就是元寶兒這人明明聰慧機靈,在所有人麵前都能夠輕易混得開,吃得開,能夠大殺四方,俘敵萬千,卻唯獨在他跟前討不了任何好的最大原因之一。

他這話一落,隻見偌大的廳堂嗖地一靜。

“嗯?”

見底下四人紛紛沉默不語,他將茶盞朝著案桌上輕輕一擱,瞬間,一股低沉的清脆聲震得底下四人齊齊雙眼微顫。

隻覺得頭頂的氣氛越發低沉威嚴了起來。

四人相互爭相探望了幾眼,不多時,隻見一貫沉穩幾分的萬鵬措詞片刻,立馬率先恭敬開口道:“稟二爺,小的幾個無能,這幾日輪番照看著,也沒能將寶兒逗笑過幾回,實在無顏在爺跟前討賞。”

萬鵬話剛一落,便見一旁的朱梁立馬激動搶話道:“是的,爺,跟寶兒同一個炕躺了兩年了,小的都從未見他如此沉默寡言過,以前他雖懶雖橫,卻是個鬼主意最多的,片刻閑不下來,有時躺在炕上實在無聊了,便指揮小的們幹著幹那,幹的不好,還指著小的們的鼻子將小的們的祖宗十八代給問候一番,這幾日不知怎麽了,竟悶悶不樂的,無論小的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片刻不待搭理的,對了,爺,那小寶兒最是個怕疼的了,以往有次小的不小心踩了他的腳趾頭,他都疼得抱著腳丫子嗷嗷慘叫,氣得將小的櫃子一把踹翻了,還躺在炕上翹起腳丫子晾了三五日不下炕,他那般怕疼的人,今兒個屁股都被打得開花成那樣了,這幾日竟既不見他慘叫連天,隻一聲不吭的躺在那兒,也不見罵罵咧咧了,真是奇了怪了——”

朱梁撓了腦門說著,沒有注意兩旁的萬鵬,小六拚命朝他使眼色。

直到小六用胳膊狠狠撞了他一翻,朱梁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撞我幹嘛”,視線一抬,對上小六的眼色,又飛快扭頭,對方正對麵那張威嚴森目的臉,朱梁總算是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如今那小寶兒屁股上的花,究竟是敗誰所賜呢。

當即,臉色一白。

好在,隻見爺目光沉了幾分,並未言其他。

這時,小六挺了挺身子,繼續道:“稟爺,寶兒許是傷口難受,加之這幾日天氣悶熱,牽弄到了傷口,故而興致不加,養了這幾日,傷勢較之前,其實已好了幾分了,至少不似前幾日那般錐心之痛了,那日吳大夫過來,已替寶兒將傷口處的腐肉剔除幹淨了,大夫說隻要按時吃藥用藥,再靜養個三五月,應當能夠治愈的。”

小六條例清晰的說著。

伍天覃聞言,唇角微微一抿,臉上卻並無喜色,半晌,又將視線落到了最邊角的燒火丫頭臉上,看了看,道:“這幾日都是你貼身伺候的?”

小荷花膽子小,上回見到二爺,這嚇得失了魂魄,這回來,人還在外頭便已軟了雙腿,被伍天覃犀利的目光一探,當即腦袋一空,也不知為何,當即隻顫著唇,渾身顫抖,一臉緊張慌亂,答非所問道:“小寶……小寶哥……小寶哥想爹娘了才悶悶不樂的……”

小荷花支支吾吾的回著,嘴哆嗦一張,思緒還停留在伍天覃上一個問題上。

她壓根不知自己說了什麽。

隻知——

“這幾個錢賞了你,好生照看著。”

便稀裏糊塗的被塞了一袋銀兩,被小六等人攙著出去了。

話說幾人走後,伍天覃一時握著扇子,在廳子裏來回踱步著。

哼,依他看,他看不單單是想爹娘了。

他一言不發,情緒低落,意誌消沉,更多的是源於傷口的痛楚,以及對他的憎恨罷,還有雖憎恨卻如何都擺脫不了他掌控,鉗製的萎靡和絕望罷。

身體和精神上雙重的桎梏,才令他性情大變,鬱鬱不得誌起來。

伍天覃雖心裏清明,卻並不願承認。

他就這般不堪?

他堂堂世家貴公子,大伯位及人臣,姑姑寵冠六宮,表弟貴為皇子,他在京時便呼風喚雨,哪個見了不阿諛奉承,在這小小的元陵城,還不是要風要雨得雨,卻不想,如今卻被這麽個區區小兒因這麽一樁破爛事兒困在一方庭院中,寸步難行。

哼,他不過一區區燒火夥夫,一看門小童,命都是他的,打他幾板子怎麽了。

他倒還跟他上臉了起來了。

給他臉了。

日日板著臉,冷著小臉,跟他唱著反調,是在跟他對抗麽?

他還偏不如他的意了。

這樣想著,前腳,那幾個廚房的下人剛散去,後腳伍天覃便提著個鳥籠子慢悠悠的跟了去,隨即哐當一聲一腳踹開了那下人房。

屋子裏頭此時正在忙活的眾人紛紛嚇了一大跳。

就連炕上趴著正在修養的那廝也緩緩爬了起來,朝著門口方向掃了一眼。

伍天覃舉著鳥籠子大搖大擺地踏了進去,進去,掃都沒有朝著床榻上之人掃過一星半眼,隻一邊逗弄著鳥籠子裏頭的那隻綠山雀,一邊漫不經心道:“怎麽,那以下犯上的狗東西死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