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話說次日一早,伍天覃正在洗漱,聽到這話後,直接將巾子朝著銀盆裏頭一扔,抬步便要往外走,然而剛剛走到門口,忽而又停了下來。
一時,背著手,在門口回來踱步著。
半晌,偏頭掃向身後的常勝道:“他……燒可退了?吃了東西不曾?氣色如何?”頓了頓,又抿嘴道:“是不是又罵爺呢?”
伍天覃接二連三的發問著。
依照他對那小兒的了解,此事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想當初,他不過踹他兩腳,或是罵他一頓,那小兒都一時氣得齜牙跺腳,恨不得將他的祖宗十八給詛咒咒罵上了。
那回,要將他送去楚家,那一整日裏,板著小臉,冷嘲熱諷,那副怒氣衝衝又尖酸刻薄的模樣,伍天覃至今記憶猶新了。
那小兒從來不是個善茬。
他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即便是對著他這個主子。
如今,他險些將他打死了,那小兒怕不得恨透了他。
伍天覃踟躕開口問著。
常勝聞言,猶豫了片刻,略有些遲疑道:“燒退是退了些,不過方才醒來不久後又給疼暈過去了,這會兒是徹底清醒了,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
伍天覃眯著眼,淩厲的目光掃了來。
常勝歎了一口氣道:“小的剛剛去瞧了,那小兒臉色還十分羸弱不堪,一動不動的趴在那裏,神色冷漠,從頭到尾也不開口也不說話,不吃不喝,不許任何人靠近觸碰,更不許任何給他上藥,還一度將所有人全都轟了出去,小的去了也不理人,小臉上冷漠得嚇人。”
常勝道:“雖說認識這小兒時間不長,不過小的自問對這小兒有幾分了解,這元寶兒一貫愛憎分明,性子乖張鮮活,是個愛鬧騰閑不住的,小的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般冷漠無言的模樣,想來這一回是……是當真委屈上了。”
常勝幽幽開口說著。
頓了頓,悄悄瞅了那伍天覃的臉色一眼,道:“到底還小,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多少有些嚇著了,怕是還沒緩過神來罷。”
伍天覃聞言,抿著唇沉默不語。
雖心急如焚,卻還是強自鎮定著慢條斯理的用完了早膳,又重新洗漱了一番,在正房裏轉悠了一陣,這才裝作不甚在意道:“爺去瞧瞧。”
說著,一抬眼,見常勝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眼裏仿佛有些深意,伍天覃神色一愣,良久,隻一時握拳置於唇邊,低低咳嗽了一聲,淡淡補充道:“鬧鬧情緒,爺能理解,可若一而再再而三的鬧,爺可不慣著他!”
一時,甩著袖子朝著後頭下人房踏了去。
話說,去時,隻見問玉命人在屋子外頭搭了個火爐子,爐子裏正要煎藥,院子那個跑腿的胖丫頭和看門的小童,正撐著腮幫子,跟個看門神似的,一左一右的苦著臉守在門口。
伍天覃來了,一個個全都從門檻上跳了起來,連連道:“爺!”
伍天覃見問玉在倒藥,便踏了過去,緩緩抬手道:“給爺罷。”
問玉看了他一眼,道:“爺,這是第三碗了,前兩碗全打翻了。”
伍天覃道:“無妨。”
一時,端著黑漆漆的藥舉到跟前看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想了想,道:“藥苦麽?”話一頓,掃了那胖丫頭一眼,道:“去尋些點心蜜餞來,要甜的那種。”
“好嘞。”
胖丫頭歡兒立馬興衝衝去了。
而後又衝著問玉道:“你忙活了一宿,且去歇著罷。”
一時,人都散去了,整個屋子外頭隻剩下伍天覃與長寅主仆二人立在原地大眼瞪著小眼。
四周一片靜悄悄的。
長寅渾身不自在,偷偷拿眼偷瞄著那伍天覃,有心想要說話緩和安靜尷尬的氣氛,不過他一來沒膽,二來又嘴笨,肚子沒什麽墨水,不像那同屋的元寶兒,聰明伶俐,能說會道。
一時,羨慕起了寶兒來,隻覺得他可真厲害啊,分明比他還小了大半歲了,在爺跟前是一點兒也不帶怕的,不像他,這會兒腿肚子都在哆嗦打顫,他來了淩霄閣不過短短兩月,竟有這般能耐,勞得主子都來親自伺候他了。
可一時,想起他這會兒在屋子裏的慘狀,想起這兩個多月來,他在淩霄閣遭的罪,又有些膽寒了起來。
分不清是羨慕,還是覺得倒黴。
正胡思亂想間——
“你與他同住一屋?”
隻見那伍天覃端著藥朝著屋內靜靜端詳了片刻,冷不丁淡淡開口問著。
沒頭沒尾,沒有指名道姓,以至於長寅愣了好一下,這才緩過神來,立馬恭恭敬敬回道:“回爺,是的,小的……小的跟寶兒住一屋。”
伍天覃聞言,沉吟了片刻,道:“他往日裏睡覺……老實麽?”
長寅再次一愣,這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長寅不敢揣摩話的深意,隻抬手擦了擦汗,道:“寶兒睡覺睡得香,天不亮喊他不起,睡著了喜歡蹬被子,有時候還喜歡蹬腿罵人——”
長寅撓了撓頭如實說著。
伍天覃聞言,嘴角一砸,果然如此。
忽而想起了那晚,在他軟榻上酣睡了一夜,那偌大的軟榻上四個角落全被他滾了一遍。
起止是不老實,睡著了簡直比白日裏還要鬧騰。
昨兒個也是。
疼了一整晚,燒了一整晚。
難受了一整晚。
也鬧了一整晚。
話說伍天覃在外頭候了片刻,待那胖丫頭將蜜餞取來了後,這才緩緩踏著步子進了屋。
這會兒進去後,遠遠地隻見那道清瘦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的趴在那床榻上,這會兒倒是難得老實,與昨日,與那晚的鬧騰截然不同。
“醒了?”
伍天覃端著藥緩緩走到了床榻邊,低頭一瞧,隻見那小兒此刻正將雙臂交疊著,攤在身前,臉枕在手臂上,目光怔怔地盯著某一處方位,怔怔地看著,眼裏沒有焦點,目光四下渙散,像個盲人似的,又有些像個活死人,氣色虛弱蒼白。
伍天覃問話,也不應答。
沒有他想象中地齜牙咧嘴,惡語相向,甚至憎恨厭惡,直接將他當作了空氣似的。
伍天覃也不惱。
複又低著頭,視線在他屁股上的傷勢上掃了一眼。
他昨兒個不許任何人靠近,以至於這會兒那帶血的褲子還沒來得及處理,那血糊糊紅豔豔的一大團,已染紅了整個褲子,甚至鮮紅色的血跡浸到了小腿,浸染到床榻上來了,冷不丁看去,就跟殺人分屍現場似的,分外瘮人。
伍天覃掃了一眼,淡淡道:“先將藥喝了,喝完藥將褲子換了,爺給你請了元陵城中最好的大夫,一準保住你的屁股。”
伍天覃淡淡笑著開口,語氣中透著打趣,臉上的神色難得溫和得如三月的春風。
話一落,他直徑掀開了袍子,側身坐在了床榻上,用勺子朝著碗裏攪了攪,隨即親自舀起一掃黑乎乎的藥,送到了元寶兒嘴裏。
卻見那元寶兒依然麵無表情,目光四渙的趴在那裏,依然一動不動,小嘴閉得緊緊的,絲毫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伍天覃見狀,隻將嘴角一抿,半晌,複又緩了一口氣,難得一臉耐心道:“藥是有些苦,那先吃個蜜餞如何?天寶齋的蜜餞,爺今兒一早特命人去買的,還熱乎著,嗯?”
說話間,伍天覃一時放下了手中的藥,從點心盒裏取了一塊蜜餞來,送到了元寶兒嘴邊。
不想,他方一抬手伸過去,忽而聞得哐當一聲,隻見那一動不動,如同活死人似的元寶兒冷不丁的抬手一揮,直接將一旁的那碗藥給掀翻了,而後那張冷漠的小臉嗖地一別,麵無表情的背過了去。
那藥還是滾燙的,被他這一掀,一半潑在了床榻之上,一半滾落到了地上,碗碎了一地,潑在床榻上的那一半有部分飛濺到了伍天覃的大腿上,瞬間燙得他立馬掀開袍子起了身來。
然而一抬眼,又見剩餘一半流到了元寶兒手臂旁,他顧不得自己的燙傷趕忙取了一旁的帕子,將元寶兒手臂下的藥汁吸走了,又胡亂將床榻擦拭了一遍,一通忙乎後,看著床榻上的一片狼藉,以及地上的一地淩亂,又看著拿著後腦勺對著他的那道冷漠背影,伍天覃一臉的耐心已然快要消失殆盡。
他是天之驕子,何時這般伏低作小過。
他連他娘老子都不曾伺候過,今日做到這個程度,已是夠可以的了。
不想,這小兒壓根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性子簡直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臭還硬。
伍天覃肺裏氣流翻滾。
然而再一抬眼,目光再次落到了那血刺拉乎的屁股和後背上,多大的脾氣也頃刻間消散了個一幹二淨。
“爺手受傷了,還親自喂你藥了,你要知道,這可是頭一遭。”
伍天覃忍著一臉的耐心,重新掀開袍子,忍了一身的不適複又在那撒了藥的床榻邊上坐下,側著眼,見床榻上的小兒側著身子趴在那兒,用那纖細的後背背對著他,隻見他的後背單薄纖細,肩若削成似的,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看上去簡直比女孩兒的身子還要窈窕秀氣,到底多了幾分憐愛,道:“不就是打了你一頓麽,知道爺手上的傷怎麽來了,是你這個狗東西咬的,橫豎我打了你,你也咬了爺,咱倆扯平了,如何?待熬過這幾日,身子恢複幾分了,爺便吩咐人給你送好吃的,如何?你喜歡吃的大鴨腿,螃蟹,爺統統給你尋了來,如何?”
伍天覃直勾勾地盯著元寶兒的背影,一字一句緩聲說著。
說完,長臂一伸,欲輕輕搭上他的背,將他的小臉轉過來。
手剛觸及到他的肩膀,想了想,又緩緩收了回來,一邊收手一邊起身道:“不喝藥,也得先將身上那身髒衣裳給換了,一身的血,看著嚇人。”
伍天覃一邊說著,視線落在了床腳那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上,直接將那身素白的褻衣褻褲取了來,挑眉道:“爺親自伺候你換。”
說著,伍天覃便要去脫,元寶兒的衣裳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