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話說寶兒一抬頭瞧見是蓮心姐姐,張嘴便要招呼。
卻被蓮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邊,壓住了他的聲音。
“且先莫要聲張,莫要叫那邵安聽到了去,他這兩日放了話的,一準放不過你,定會來尋你麻煩的。”
蓮心微微彎腰壓低了聲音衝著寶兒說著。
蓮心便是那日在馬車上哄那膽小如鼠的小女孩兒的那人,後在寶兒被人踹了一腳摔倒時,替寶兒拾起包袱扶他起來的那個,蓮心約莫十四五歲,最為穩妥,算是他們這行人裏頭的知心姐姐。
寶兒休養這兩日,還來瞅過他,叮囑小六照顧好他。
蓮心姐姐說他們這些人被發賣了,從此無親無故無父無母,往後這十一人便是一家人了。
那個被她安撫的小女孩兒喚作小荷,也被打發到了廚房,如今在鸚哥的親娘薛大娘手下討生活。
“你也是倒黴,被那姓邵的盯上了,往後怕是難得有好日子過了。”
“聽說那邵安可是府裏二管家的親外甥,原本太太是有意要打發你去大公子的院子裏伺候的,可惜你……後來這個肥缺被他給頂上了,他如今被派去了大公子院裏,那叫一個風光無限,得意洋洋,這兩日在一起學規矩時便瞧出來了,是個睚眥必報的,你當心著些,盡量避開著他走。”
蓮心是一早被楊媽媽打發廚房來拿早點的,一來便撞見邵安在跟鸚哥打聽寶兒的消息,蓮心心生警惕正要去給他送信,提醒他提防一二,正好寶兒來了。
她細細叮囑一番道:“我不得久留,得趕緊將早膳送過去,你自個兒當心著些。”
說著,蓮心轉身便要走。
寶兒卻將人喊住了,問道:“蓮心姐姐可知道接下來會被派到哪兒當差呢?”
蓮心道:“還不曉得,那幾個家生的已陸陸續續被各房各院領走了,咱們這些許是隻能留下來打打雜役了。”
蓮心走後,寶兒拽了根雜草咬在小嘴裏,等了半刻鍾後,待那邵安一走,這才將嘴裏的雜草一吐,朝著廚房悠悠淌了去。
休息了兩日,飽餐兩日,精神頭漸漸起來了,除了手指上的傷還沒好透以外,滿血複活。
不過寶兒還是在屋子裏裝了兩日病,躲了兩日懶,實在躲不過了這才巴巴來了。
一大早的,廚房熱熱鬧鬧的,很是忙碌。
快到了吃早點的時辰,各房各院陸陸續續打發人過來拿早點,因府裏主子多,各房各院來的時間不一,故而廚房時時刻刻離不得人。
廚房很大,養傷這兩日寶兒略微摸清了些個大致的人物關係和廚房裏具體要幹的活兒內容。
廚房裏大致分為兩個類別,一個是做賬入賬負責采買的,負責管賬采買的範媽媽為人嚴肅不苟言笑,輕易不可得罪。
二便是廚房裏頭賣手藝和力氣活的,又細分為兩個類別,一是廚子,專門掌大勺,負責主子們餐食的,掌勺的是崔師傅,是廚房裏的老大,餘下大李小李兩位副廚,下頭一共帶著三個徒弟,兩個雜工與寶兒小六一屋。
二則是負責備菜出菜的,由鸚哥的娘薛大娘,小李媳婦兒烏氏二人負責,幫工是老王兩口子,如今添了鸚哥,小荷兩個打雜。
寶兒去時,小荷正蹲在井邊洗碗洗菜。
邵安前腳剛走,大李徒弟楊三後腳便舉著勺子湊到了鸚哥跟前一臉諂媚道:“鸚哥妹妹,我灶上那一鍋玫瑰紅豆百合粥馬上便要鈍好了,今兒個四更天便起了,擱在灶台上用碳火慢慢熬的,熬了足足三個時辰呐,這是二小姐最愛吃的,每月裏要吃上三五回,聽說吃了美容養顏的,一會兒粥熬好了,我先給妹妹乘上一碗可好?”
楊三赤露上身,僅在脖子上掛了一副圍兜,一身橫肉,油光發亮,看上去粗魯又油膩,尤其湊到鸚哥跟前說話時,兩眼油光,令鸚哥略微反感。
廚房裏幹活的除了一溜煙的大老爺們,餘下的便全是一具具壯士的老媽子,難得來了兩個姑娘,如何不令人垂涎三尺。
那小荷還是個黃毛丫頭了,鸚哥相貌伶俐,穿戴更是體麵,一打聽竟是薛大娘的親閨女,雖薛大娘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但娘是娘,閨女是閨女,橫豎鸚哥一來,便成了整個廚房花兒般的存在,除了她以外,其餘所有人全是牛糞。
可鸚哥哪能將廚房裏這些廚子瞧在眼裏,她自負美麗,目光高著呢,雖對這楊三極為不喜,卻也未曾表露,隻淡淡笑著道:“那多謝楊三哥了。”
她這嬌滴滴的聲音一起,楊三半邊身子都酥了,隻一邊揉著心口,一邊繼續舔著臉道:“妹妹客氣了,妹妹往後要吃用些個什麽,隻管吩咐一聲便是了,旁的不敢保證,可隻要是廚房裏頭的東西,但凡妹妹要什麽,三哥哥便能給到什麽。”
楊三邊說著,邊湊到鸚哥跟前想要聞上一把她身上的女兒香,卻被鸚哥捂著帕子不漏痕跡的避開了,恰好撞見寶兒過來,鸚哥立馬抬眼掃了寶兒一眼,似笑非笑的衝楊三道:“喲,聽說你們廚房來了位被公子爺救下的小兒,我都來了兩日了都沒能瞅見到他的真顏,可是這個?隻是……這眼瞅著如今太陽都曬屁股了,這知道的是知道來幹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公子爺救下的是位活祖宗呢,特意領回府供著的呢!”
鸚哥笑眯眯的打趣著。
語氣略帶諷刺,麵上卻是盈盈淺笑著。
楊三被寶兒的出現打攪了好事,略有些不快活,聽了鸚哥的話,聽出了鸚哥對他的不喜,再者,他看了看日頭,瞬間將臉一板,隻一臉冷笑道:“是少主子救下了他的小命,可不是他救了主子,都被打發到廚房來了,還敢擺譜?我管他是被大公子救下的,還是被二爺救下的,來了廚房,便得按廚房的規矩來。”
說著,楊三雙眼一眯,衝著眼前小兒道:“今兒個來晚了,早餐不用吃了,往後若再不守著規矩,哪兒來的你給老子滾哪兒去。”
楊三冷冰冰的看著元寶兒,見他還杵在原地,不由冷喝一聲道:“還杵在這裏做什麽,該幹嘛幹嘛去,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一個比一個蠢笨。”
這時,鸚哥捏著帕子擦拭著指甲道:“楊三哥還說照顧鸚哥,瞧瞧,廚房那一大堆活兒全塞給咱們了,我擦碗指甲都給擦斷了,還有那丫頭片子,還是個尿床的年紀呢,卻被剝削至此,刷了一早上的碗了,身子都彎矮了,也不知憐香惜玉則個。”
鸚哥邊撥弄指甲邊給楊三看。
楊三見她一雙手細白好看,上頭還抹了紅彤彤的豆蔻,瞬間,腦門一熱,便指著元寶兒道:“你,去將那些碗給刷了,還有將中午那些菜給摘了洗了,再將廚房兩口水缸給添滿了,都躲了兩日懶了,再不幹活,下個月月錢別想領了。”
楊三招呼寶兒幹活。
寶兒扭頭瞅了一眼,隻見井口旁的鍋碗瓢盆全都擺滿了,滿滿當當的擺了半個院子,那些碗碟並不髒,隻略帶著些灰塵,卻讓小荷繼續擦洗著,分明是特意挑出來的活,誠心刁難人的。
隻是,現如今,刁難的對象從老實膽小的小荷換成了他而已。
又見遠處的木架上,待殼的青豆和花生擺滿了兩大盆,別說他打小沒幹過活,便是幹過活,眼下這些,也能幹廢半個人去。
何況,寶兒事先已打聽到了,這些擇菜洗碗的活歸備菜的管,他們這些廚房的主要負責廚房裏打雜和在院子裏跑腿送菜,譬如小六這幾日便是日日窩在廚房裏劈材燒火。
寶兒目光掃了小荷一眼,又落到了楊三臉上,麵上未顯怒氣和不滿,隻緩緩舉起雙手道:“我手上的傷還沒好透,不能沾水,可否派些不傷手的活兒?”
寶兒自問自個兒語氣和善,已是十足的好脾氣了。
卻見那楊三下巴一抬道:“讓你洗便洗去,讓你幹嘛便幹嘛,一個打雜跑腿的賤奴還妄想挑活幹?你也配?什麽時候到了老子這位置你再也給老子頤指氣使,現如今,便是讓你吃屎你也得乖乖給老子咽了。”
話一落,那楊三抬腳便是朝著寶兒身上一踹道:“幹不完,今兒個甭想吃一口飯!”
那楊三塊頭大,一身橫肉,寶兒被他踹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寶兒站穩後,扭頭看了那楊三一眼,他確定哪怕他做小伏低,虛與委蛇,不會放過他的人,依然不會放過,反倒是羞辱得你更厲害,這是逃難這一年的時間裏,見過最多的人性。
這樣一想,寶兒隻咬咬牙,舉著一雙依然紅腫的雙手來到了井邊。
小荷見狀,小心翼翼地遞給了他一塊抹布,小聲衝他道:“我幫你一塊洗。”
不想,話剛一落,便聽到身後鸚哥提起聲兒道:“小荷,我娘裏頭有吩咐。”
小荷隻得眼巴巴的看了寶兒一眼,磨磨蹭蹭的起了身。
寶兒蹲在了小荷的位置上,剛拿起一隻碗,下一刻,哢嚓一聲,碗從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