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楚嵐先前的猜測沒錯,這次行動,一開始確實是六大區臨時工聯合。
就像是之前圍剿碧遊村一樣,還是由曾經跟馬仙洪交過手的人出麵,其實董事會本來就沒考慮李岐的參與。
一是李岐現在在休假期間,他對於這次的任務來說也不是必要。
二就是其他六大區的臨時工本身就已經因為陳朵而認識,相互之間竟然產生了董事會沒有預料到的凝聚力。
這可不是董事會在設立臨時工是想要看到的,雖然每個人心中的考量不同,但最終結果是一致的認定相互大區間的臨時工還是不要走得那麽近為好。
那六位是已經如此,不得不用,李岐這個新人的話,就不用參與進去了。
但臨時工集合任務,這麽大的事情可以不用傳到不必參加的臨時工耳朵裏,卻繞不開要回總部述職的大區負責人。
方靖聽說這件事後,找到趙董,主動提出讓李岐參與一下這次的任務。
趙董一開始都被他給說懵了,琢磨不透他的意思。
心說是李岐這孩子太皮了,方靖終於受不了,想把他丟出去弄死嗎?
在方靖提出讓他隻要參與一下任務的邊緣,打打輔助就好,趙董才明白過來。
方靖對於李岐,真的像是長輩一樣良苦用心。
“我想讓他多接觸接觸別人,這孩子心眼很拐彎兒,總是自己悶著,他又要把自己個憋瘋了。”
李岐已經進入了異人的世界,那現在他加入哪都通,方靖想讓他看到一個跟他曾經想象中不一樣的異人世界。
他需要成長,需要放飛自我,要學會偷奸耍滑,要學會跟別人合作,要學會讓自己過得輕鬆一些。
背負著命運的孩子,從現在開始要甩掉所有他自己給自己禁錮上的枷鎖,要作為一個完整的“人”活著。
在關於李岐的事情上,方靖跟趙董總是不謀而合。
本身趙董不想讓他參與進任務中,既有董事會提議的原因,還有很多是怕他現在的情況會遇到危險。
但轉念又想,對於他這樣的孩子,遇到危險不也是成長中的一部分?
身為一個臨時工,李岐算是在自己不清楚的情況下被趙董屢次開後門,也不怪總部悄悄流行關於他的外號。
這次,趙董把他塞進臨時工集合任務中的消息慢慢傳出去,他的外號恐怕就要從“趙董幹孫子”進化為“趙董親孫子”了。
這些,李岐確實不知情,等他收到任務時,隻知道自己這次主要執行策應任務,一上來不跟其他臨時工接頭,隻在暗處打輔助。
當然,因為他也沒見經曆過別的臨時工出任務的過程,他也不知道其他臨時工在任務時是不需要跟自己的負責人通話的。
這當然是出於方靖私心的不放心,等李岐順利跟張楚嵐會麵,他也算是可以放心大半了。
張楚嵐這個人他沒有接觸過,但趙董對他的評價很高,也算是有大人物背書。
方靖跟趙董,都為李岐考慮了很多,既放心不下孩子,又想放手讓孩子成長。
可他們卻不約而同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在社會上混了這麽久的李岐早已不是那種跟隨長輩腳步跟安排乖乖成長的孩子。
而他也是一個有自己思想跟性格的人,不是一道AI程序。
他人生中最大的變數,就是他自己。
高強度對身體的壓迫,使得李岐胸前逐漸產生要炸開的感覺,心肺像是一台把功率開到最大的老舊發動機。
他身體各處發出的警報,都像是在質問他,
“怎麽,幹完這一票兒不活了?”
而李岐現在的思緒才是最奇妙的,一方麵他清楚的認知到自己在逞強,並且開始後悔自己一時逞強的舉動。
而另一方麵,他又在享受著這種瀕臨死亡般的緊迫感,就好像是這樣,才有融入進別人之中的感覺,有自己也是被需要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感覺。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樣的事情,這像是一種高端自殘。
這是他釋放精神壓力的一種方式,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折磨。
自從那邊父親在他眼前過世之後,無能為力的感覺深深的刻進骨髓這種,隨著日複一日的錘煉,讓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安穩的生活在這個世上。
在痛苦的折磨中,他才能清晰的認知到自己的存在,並且自己隻配用這樣的方式存在。
可是李岐,現在塵埃落定,父親的仇也算是報了,真相浮出水麵,證明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沒有白費。
可是你啊,為什麽還習慣折磨自己?
李岐的心中冒出一個像是他但又好像不屬於他的聲音質問,這些問題他無法回答,同時也無法逃避。
腦海中閃過很多這輩子經曆的畫麵,很多前後不著調,但又實實在在編織成了一個這樣的他。
他想到張楚嵐說他是個沒有用的哥哥,是啊,他連自己都活不明白,又該怎麽帶著李言秀活下去?
他想到當年父親讓他“跑”,卻又沒說讓他跑到哪裏去,他就這麽兩眼一黑跑了一輩子,是沒有停下的時候了嗎?
最後他想到的,是在陸南臨時工暫住處,方靖給他的那份資料,那份關於父親死亡的報告。
在他人生最後的任務中,他用能力在危機時刻掩護其他同伴撤離,使得局勢扭轉,保證任務勝利完成。
但他卻因為能力消耗過多,在短時間內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強烈壓迫,最終醫學意義上死於內髒破裂。
一份用詞官方冷漠的報告,把他印象中已經模糊的父親形象重新勾勒出來,甚至還勾勒出小時候的力氣沒有發現的樣子。
父親是不可能不清楚自己能力承受極限的,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為了任務,為了同伴選擇去死,還是跟他一樣,也喜歡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
這麽想著,李岐終於邁出山林,更明亮的陽光照了過來。
他其實願意相信,死在陸南跟死在關中的都是他父親,他父親就是這樣的形象,沒有什麽理由。
背上的姑娘像是有清醒過來的跡象,發出一聲模糊的嚶嚀。
李岐拱起身子,劇烈咳嗽起來,堵在肺部跟喉間許久的濃血被咳了出來,不受控製的肆意橫流。
他的雙腿像是已經脫離身體的掌控,在停下腳步的瞬間失去知覺,李岐都沒有意識到他扶著身後的女孩,直直的跪了下去。
山林外,隻趕來支援的同伴,老孟小跑著衝過來,扶住意識尚未完全恢複的馮寶寶,焦急的大叫王震球快來攙扶模樣駭人的李岐。
可這會兒的李岐像是一團發酵過頭的爛麵團一樣癱軟無力,王震球根本沒有辦法把他從地上“鏟”起來,隻能任由他癱倒下去。
為了防止血液回嗆造成窒息,他被側放過來,渾身唯一還保持清明的視覺定定的看著眼前帶著濕潤氣息的泥土跟草葉。
喉嚨裏的血像是吐不完一樣,把草葉,大地,還有他自己染成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