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壬曦趕往醫療部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了。
醫療部大部分地方已經熄了燈，但因為楚辰離醒了的事驚擾了不少人，等到醫護人員忙完回去之後，還有很多圍觀者遲遲沒有散去。
這些人大多都是在病房躺久了，閑得無聊睡不著覺，就開始聚在一起聊八卦。
“這算不算是葉隊一番真情感動了上蒼？整整十年啊，我還以為根本不可能再醒過來了呢。”
“屁的真情，還不是葉隊人好，一個救命之恩一記十年，換做別人早就把這樣的拖累丟掉了。不過就是撞了大運了。”
“我怎麽聽說葉隊跟他之間曾經有過點什麽？普通朋友哪會這樣執著？”
“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他那張臉，嘖嘖，要是在和平年代，軟飯夠他吃到老了。上次老徐去幫忙送東西，看了一眼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呢。”
“就算真的有過又怎麽樣，這都過去十年了。”
說話的人麵露不屑。
十年時間足夠世界天翻地覆，異種與覺醒者都經過無數次的進化升級，殺傷力與天災降臨初期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葉瀾舟能有今日的盛名，都是靠著自己的實力領著眾人從異種的屍堆裏殺出來的。
哪怕是如今已經被保護在安全區裏的老弱婦孺，也都曾在最艱難的時刻拿起刀槍棍棒，與那些異種廝殺過。
他們受過傷，流過血，失去過親友，相攜著在苦難中掙紮求生。
唯獨楚辰離，一個本該死在十年前的人卻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
隻因一次救命之恩，便安安穩穩地睡過了最危險最動**的時期。
但他的時間停在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楚辰離與葉瀾舟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葉瀾舟還有幾個同鄉好友，而楚辰離的過去卻無人知曉。
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知道他與葉瀾舟之間的往事。
旁觀者隻能透過葉瀾舟的態度和那時的時代背景去揣測一二。
“我看他也就是仗著那樣一張臉。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放在十年前，估計連隻雞都掐不死，不靠別人怎麽可能活得下去。”
“葉隊那時候也年輕嘛，心軟，可以理解。”
“葉隊要是真喜歡他我可沒什麽意見，我就怕他拖葉隊的後腿，現在醒了也一樣是個廢物累贅，要是真安分就算了，就怕他不識趣，挾恩圖報，攪得隊裏不寧。”
有人嘻嘻笑：“得了吧，長成那樣又沒有一技之長，還能好好活到現在，你還妄想他會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嗎？”
其他人也忍不住皺眉。
向壬曦從聊得熱火朝天的人群中間穿過，幾人遠遠看到他便默契地噤了聲，跟他問過好之後目送著他上樓。
等他走遠一些，才有人問：“向隊怎麽也來了？”
“來找葉隊吧，聽說明天要出任務。”說話的人朝樓上努努嘴，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葉隊從晚上過來，到現在還在那位的病房裏呢。”
“也不知道葉隊這是什麽眼光，天天念著一個死人，還不如看看向隊。向隊長得也不差，而且能力可比那個活死人強多了……”
……
向壬曦剛剛走到頂層，在樓梯口就被醫生叫住。
醫生熬夜加班出了楚辰離的檢查報告，原先正猶豫著怎麽跟葉瀾舟說，一出門正好看到向壬曦，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些內部的瑣事原本就是向壬曦負責管的。
楚辰離的檢查報告被遞到向壬曦的手上，醫生看了眼盡頭的房間，小聲跟他簡要講了講情況。
身體沒有什麽大礙——僅限於“活著”這個標準來說。
“他身體各項數值都低於平均值，還比不上普通人，還有大腦似乎有點損傷，到剛剛檢查為止還有些記憶紊亂的情況，暫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了太久的後遺症。而且……”醫生頓了頓，“他身上檢測出來的覺醒因子為零。”
向壬曦聞言也一愣：“是不是檢測錯了？”
覺醒因子與覺醒是成正相關關係的，數值越高，覺醒的可能性越高，覺醒後的力量也會越強。
比如葉瀾舟是98，接近滿值一百，也是公認的強者。
但就算是未覺醒的普通人，檢測結果都會維持在比較低的數值上。
覺醒數值為零的情況，至少在他們八號基地從沒有出現過。
按照常理推斷，數值越低越弱，為零便應該是毫無天分。
但這樣絕無僅有的極端情況，也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
他們還沒有見過真正滿值的檢測結果。
向壬曦希望隻是檢測出了問題。
但醫生搖了搖頭，說：“我們換了三台儀器檢測了三遍，結果都一樣。”
向壬曦神色微動。
醫生也想到了同樣的可能性，但他並不認可這種猜想：“就算是普通人，在這十年裏身體素質都有一定的提升，這是自然進化的結果。隻有他的數值還接近於十年前的時候，更像是完全沒有趕上這場進化潮。他的身體太弱了。”
換而言之，就是最符合邏輯的那種情況——被拋棄在十年前的廢物。
“我覺得把他安排進安全區更好。”醫生低聲提議道。
安全區裏主要安置著一些沒有戰鬥力的普通人，大多是老弱婦孺以及受傷致殘者，因為條件有限，幾萬人擠在一個小鎮上，負責一些種菜織衣等等沒什麽危險性的工作。
年紀輕輕的青壯年擠在當中或許會有點丟臉，也不可能經常見到葉瀾舟，但起碼安全有些保障。
不論之前多少人希望這個活死人早點死，但如今人醒了，就不得不考慮他以後的去處問題。
再怎麽不喜歡他，基地的人也不至於真的將這麽個大活人丟出去喂異種。
向壬曦翻了翻檢查報告，看到上麵各項低得驚人的數值，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然地點點頭。
“我會找機會轉告給瀾舟的。”
送走醫生後，向壬曦收起報告，走到走廊盡頭敲響了病房門。
過了片刻，病房裏麵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葉瀾舟拉開了病房的門，隻露出一條縫，看到外麵的向壬曦時，他有些驚訝：“小曦？你怎麽過來了？”
向壬曦越過他掃了一眼病房，楚辰離安靜地躺在**，就像是之前沉睡的時候一樣。
“明天一早就要出去采集石頭。”向壬曦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溫和地提醒道，“我怕你今天太激動，一不小心就忘了這回事。”
葉瀾舟說：“怎麽會。”
但他的神情還是有些尷尬，因為他剛想起來之前跟向壬曦約好晚上商量一下防護罩的事情。
楚辰離的突然蘇醒打亂了一切計劃，葉瀾舟理所當然地失約了。
好在向壬曦能理解他一時的疏忽，並沒有說什麽責備的話，特地來跑一趟，也是有正事要告訴他。
向壬曦又朝裏看了一眼，見楚辰離仍然沒有動靜，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那把刀……現在完全沒有反應了。所以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盡快找到替代品。”
葉瀾舟也正了正臉色。
其實本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基地外的防護罩並不是源於那把刀的供能，刀沒用了，防護罩卻不至於因此出問題。
但是刀上的變化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天災降臨這麽多年，他們早已經將危機意識刻入骨髓。
隻是楚辰離才剛醒，明顯身體虛，掛完水又在藥物作用下睡過去，葉瀾舟一直陪著他到現在，看得出來他對周圍的環境感到陌生與不安，唯一熟悉的隻有自己。
一邊是整個基地的安全問題，一邊是沉睡多年的戀人。
葉瀾舟隻猶豫了片刻，最後說道：“我會在天亮之前回去的。”
他還是想盡可能地多陪楚辰離一會兒。
向壬曦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以往葉瀾舟可不會有這樣猶豫的時刻，他總是將整個基地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換做往常，他這會兒已經去實驗室把黃教授拉起來商量對策了。
楚辰離對他的影響，竟然還有那麽大嗎？
門口光線昏暗，加上心不在焉，葉瀾舟並沒有注意到向壬曦的表情變化。
病房裏沉睡的那個人卻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寒意。
……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葉瀾舟驚醒過來。
到了該出去找石頭的時候了。
葉瀾舟站起身，定定地看了沉睡的楚辰離一眼，然後安靜地轉過身，走向門外。
病房門打開又關上，隔了半分鍾又被打開，一道更為瘦弱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進來。
楚辰離不知何時深陷於噩夢之中，擺在床邊的手隻摸到空氣，額頭滲出冷汗。
進來的人走到床邊，便見他突然之間睜開了眼睛。
他腳步不由一頓。
然而楚辰離其實並沒有清醒過來，意識仍然一片混沌，眼神迷離，沒有焦距地盯著虛空處。
在某一刻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亦或是仍然沉溺於夢境之中，脫口叫了一聲：“……小穆。”
他本不該得到任何回應，耳邊卻好像真的傳來一聲“嗯”的回應。
進入病房的人慢慢在床邊坐下，伸手任由楚辰離用力攥著。
楚辰離的力氣很大，隻片刻功夫，被攥住的手腕上便是一道青紫的痕跡。
床邊的人仿佛無知無覺，人偶一般坐在那裏。
楚辰離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像是被某種熟悉的氣息包圍著。
他再度昏睡過去。
這一次，他沒有再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