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2章安丘鎮陰冥經其它

那些原本嚴陣以待的小妖們,看著這一場落幕的認親大戲,以及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的敵人,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幾位小妖都用同情地目光打量楊木林,因為這一天對他來說,必然是十分煎熬的。

自己的養父是生父。

養父千方百計要利用他當棋子,而利用他當棋子的目的卻是為了找到他。

多麽荒唐的一件事啊,既要為養父利用他心寒,又該為生父尋他而欣喜。

可偏偏這件事背後沾染了太多太多無辜百姓的性命,這件事雖然是楊流兒一手策劃的,但作為一切的起因,楊木林的餘生必然也要為這些離世的百姓背上些許的心理負擔。

楊流兒解脫了,但楊木林還活著。

隻一句造化弄人吧。

事了人散,幾位小妖們撤離了。

很快的,紙紮店門口就隻剩下寥寥無幾的兩個人和立囜了。

“李陌一,此事雖然結束了,但是這其間還有些許謎團沒有解開。”

立囜走近江流身邊,淡聲說。

剛剛上任妖使楊流兒親口所言,楊木林是德新縣新任妖使,那李陌一這個橫空而出的妖使是怎麽回事呢?

另外,他到底是怎麽發現這一切的呢?

李陌一似乎很樂意解答對方的疑問,輕輕一笑,“在第一次去到那臨山公墓之時,我無意之中撞上了一個老頭,現在想來,那老頭就是守墓老頭,而他那臉和畫像上的楊流兒很是相像……”

那日李陌一暗自潛入紙紮店內,原本是為了探查出楊流兒的術法,是屬於劫靈一派還是他的同行洗靈一派。卻在無意中看到了屋內掛著楊流兒的畫像。

楊流兒已經修煉成了妖孽,幻身和真身的相貌可以不同,但幻身變換的相貌大抵要是真身見過的人。或許是楊流兒百密一疏,幻身守墓老頭和他的臉幾乎一模一樣,又或者是李陌一經過臨山公墓中一場虛驚,留了心眼。

總之,這事終是了了,幻身真身俱散,世間再無楊流兒此人。

“哼哼哼——”

妞妞手裏拾落著一粒豌豆,走到紙紮店門口,正鬱悶著呢,忽然想出了一個新的嚇人方法,又高興地蹦蹦跳跳。

“妞妞乖,不會再鬧著買彈珠了。”

玩夠了手中的豌豆,妞妞踮著腳尖拍了拍李陌一的大腿,爭取讓李陌一聽了高興高興。

剛剛看到李陌一失神的樣子,妞妞願意委屈一下自己,哄哄他。

不就是幾顆彈珠嗎,她早晚都找回來的。而且用豌豆嚇人也算是能耐了。

李陌一在一旁展了展眉頭。

他以為楊木林此刻應該傷透了心,本想先安慰他幾句,楊木林卻是自己先開了口。

“吃夜宵嗎?”

楊木林向眾位問道,立囜和妞妞幻化成人形,他也能看見。

他的眼眶還泛著紅,因為剛剛情緒過於激烈的緣故,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

“吃!”

妞妞點了點頭,卻是有些心切。

“吃啥啊就吃,快四更天了還是九煞日,沒店開門,估計咱隻能吃西北風喝東南風了。”

李陌一在一旁打斷說到。

“你咋這掃興呢?李陌一!”

“沒事,我家還有幾個硬菜,咱好好吃上一回!”

“我可不能久留,明早就得離開這德新縣,這地對我不太友好,且月兒還在臨縣……”

寂靜的小道上,一陣嬉鬧說笑的聲音,越來越遠......

……

……

次日一早,李陌一辭別了楊木林、妞妞連同開飯時才現身的老妖怪。

一人回到臨縣。

半路上,卻是再次偶遇許久不見的一位故友。

“元豐兄,這幾日你到何處去了,怎不見你?”李陌一看著眼前那人問說。

“李兄台啊,此事就說來話長了。”頓了頓,“簡單來說,前幾日我本是來德新縣見識那天人,可那天人卻是久久不肯現身,我便離去,想起李兄台說過要去嶗山,我就先去了嶗山打探打探……”

“喔?那元豐兄,可曾在再次見到那嶗山之上的仙人?”李陌一眉眼一抬,聽到這仙人境遇似是來了興趣。

“莫提了,我確實正巧碰上了那位仙人,可那仙人說是在嶗山山峰之巔,不久前見到一少年以一粒小石子擲暈了一頭凶狠雄獅,此等武力,人間實屬罕見,仙人關照自身,兩相比較之下,覺得人間大能林立,自身修行尚淺,想要在避世修行百年,同我就此別過,有緣自相見……”李元豐眉眼之中有些許失落,“那位仙人臨走前,又教了我一次穿牆術,我無心學術,自全然沒記,卻也覺得那仙人倒是和善……”

“元豐兄有此仙緣,也是好事一樁……”話說到一半,李陌一卻是一楞,腦中想起了那一日他為取火靈草,匆忙之下用一粒石子擊暈雄獅的事……還有那幾日總是覺得身後隱隱有人跟蹤……

原來是那仙人。

……

……

正午時分,李元豐陪同李陌一回到了臨縣,他本就不願被束著,正好現在德新縣有了楊木林這個新任妖使坐鎮,他也好功成身退,回到臨縣某家客棧之後,李陌一叫上月兒就要往別處去。

卻是發現他們也沒有計劃好要去的地方。

“李兄台若是不嫌棄,可以叫上家妹,與我一同前往安丘鎮。”

李元豐倒是盛情邀請他們一同前往安丘鎮,李陌一心中自然有數,李元豐是要進城趕考,途中正好要路過安丘小鎮。

“如此也好,元豐兄,那安丘鎮距離此地多遠?”李陌一問說。

“日夜不停趕路的話,約摸要三天時間。”李元豐想了想道。

“那這路途遙遠,不知路上會不會下雨,咱買輛馬車吧。”

“這……李兄台,這,實不相瞞,我囊中實在羞澀,銀子全用來果腹了……”

早就預想到這一幕,李陌一卻是不急,“你平日都靠什麽這掙飯錢?”

“自然是替人寫信字,李兄台何出此問?”李元豐疑聲道。

“寫信字……那我便來效仿一二。”李陌一說著,招呼一聲李元豐,“元豐兄,快快取筆紙,我來說,你來寫……”

言罷,李元豐卻是熟練的拿出懷中吃飯的家夥,一紙鋪開,照著李陌一講的故事,提筆就寫。

半晌,一紙文章已成。

“李兄台,你這故事從何處聽開的,一張利嘴降妖,當真是古怪離奇,簡直聞所未聞!”

李陌一卻是心中一笑,這故事就是這些天在德新縣發生的故事,物盡其用,將這故事記錄下來,以換些銀兩,也算是意外之獲。

“無意中聽來的,元豐兄,你識書認字,看這故事取個什麽名字好呢?”李陌一淡聲道。

“嗯……這故事之中大抵都是些陰冥之事,便叫陰冥決吧……”

“陰冥……”李陌一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這名尚可。”

……

……

一中年說書先生聲勢浩大,配合著一板一眼的動作,說的是大汗淋漓。

“啪!!”

半晌,一拍醒木。

場中眾位聽眾皆是齊聲叫好,確有幾個真喜歡這故事之人,自行上前打賞幾個銅板。

見場中聽眾皆散去,李陌一拿著剛剛寫好的一紙故事上前,遞給了那中年說書先生。

“嘿呀,這故事可真奇啊,這位小先生,我說書掙得實在不多,盡力可出十兩銀子,若是小先生你不滿意,可大些開個價……”說書先生見到那一紙故事,心中欣喜立刻溢於言表。

“不用了,您給一兩銀子就成。”不知怎的,看到那說書先生的氣派,李陌一不禁有些憶起了一位故人,硬要銀子的本性竟也一反常態的收斂了些。

……

……

……

後記。

妖使圈裏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傳說中德新縣曾經有過那樣一個妖使,他降妖,從來不靠符籙術法,靠的是他那一張嘴。

大家猜測,傳說中的那位妖使大人李陌一,或許將他的功德都修在了那張嘴巴上,所以他才能舌燦蓮花,僅靠一張嘴降服無數妖怪。

在李陌一擔任德新縣妖使這段期間,德新縣境內沒有發生過一起惡妖傷人的事件,後世有人猜測,或許是因為李陌一李妖使名聲在外,導致了那些惡妖不敢惹事,當然,猜測也隻是猜測,真正的真相又是如何呢?

而在人間,眾多說書先生一同傳頌著一個離奇故事。

天地間,曾有一位天人降世,他降妖除魔無所不能……

後世留傳兩詩句。

天人隕落降魔種,災神橫世下真人。

後世曾有人想深究出這天人的名號,卻隻打探到此人姓李。

自此,天人殿中多了一尊石像。

介於天人殿中先前便有一尊李姓石像,所以,這新出世的石像,後人稱之為——

李二世。

此乃後話。

……

……

……

兩日後,李陌一一行人抵達安丘鎮,簡單安頓好一切之後,銀子也差不多用盡了,李陌一打算外出接點活計,便隨同李元豐一起來到大街之上擺攤寫信字。

臨近正午時分,大街之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卻也是熱鬧的很,日頭照在身上似乎有催眠之效,這幾日舟車勞頓,李陌一很快就趴在寫字桌上睡去。

就要李陌一正大暈其浪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一聲幽幽的輕歎,隨後一個柔柔的聲音道:“先生……小女子有禮了……”

美麗的夢境突然破碎了,一個青麵獠牙披頭散發的女妖撲到李陌一麵前,刹那間從天堂摔到了地獄,李陌一一聲大叫後醒了過來,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他才發現麵前真的站著個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女孩兒,身上穿著卻是簡樸的很,她兩眼含淚,看起來顯得憔悴了些,此刻她眼神中愁苦且帶著驚愕,怔怔地望著李陌一,顯然是剛剛被他嚇了一跳。

細細一看,眼前這個身穿粗布衣裙梳著尋常發髻的小姑娘臉蛋確是標誌的很。

“這位……小姑娘,你要代寫書信嗎?”李元豐望著眼前這個小女孩,臉上笑開了花,有李陌一在他身邊坐鎮,呼呼大睡哪能有什麽生意上門,他已經一上午沒開張了,再不賺點銀子填肚子,隻怕今一天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不,我……我想請先生替我寫份狀紙……”小姑娘柳眉一蹙,楚楚可憐地說道。

“狀紙?”李元豐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他也沒多問,鋪開一張白紙,提起自己珍愛的湖筆,熬滿了濃墨,對那小姑娘道:“狀紙不比書信,需得一錢銀子一張,說吧……”

那小姑娘道:“先生明鑒……奴家姓吳名若蘭,告的是家父吳文……”

李元豐寫得一手漂亮的宋正字體,不過他沒寫幾個字手就猛然一頓,然後將筆往筆架上一撂,抬頭對那少婦吳若蘭道:“抱歉,你這狀紙我不能代寫,請另找高明吧。”

吳若蘭那春水幽幽的明眸中明顯地流露出失望與迷茫,這年紀的她本該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女孩,此刻卻飽經滄桑一般惹人憐。

又是幽幽的一聲歎息,正眼皮兒也不眨一下,盯著她眼前的李陌一再次醒轉過來,他望著轉身而去的吳若蘭叫道:“你等一下……元豐兄,這送上門來的銀子你都不想賺,這不是二傻子嗎?小姑娘,他不幫你我幫你,回來,回來!”

吳若蘭轉過身來,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李陌一一眼,不像是本地人士,她似乎不認得眼前這人,有些不信任地說道:“你……你真的能幫我寫狀紙?我找過好幾位先生了,他們都不敢寫……”

“有什麽不敢的,”李陌一大咧咧地說道,他將李元豐才寫了幾筆的狀紙奪了過來,這一瞧之下,他也皺緊了眉頭。

“唉……”吳若蘭又歎了口氣,心中再次充滿了失望,一旁的李元豐見狀,耐心解釋道:“剛剛我就奇怪了,府長官邸門口就有劉童生他們幾個代寫狀紙的……原來是都不敢寫,女兒控告父親是忤逆不孝之舉,況且照律上有‘親屬相為容隱’一條,不告無事,告了反而有事,若所告不屬實,不但告狀者要遭殃,替出主意、寫狀紙的人也要被連累,輕則二十大板,重則流放千裏……”

照律之中———規定了,一家人裏麵誰做了罪過之事,其他人替他隱瞞下來是沒有大過錯的,古時便有三從四德等禮術風行,尤其是女子,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雖然原本‘三從’隻是《儀禮·喪服-子夏傳》裏記載的古代服喪(奔喪)製度,在喪禮上作為女子得跟在父親或夫君或兒子背後,但是這話卻被後人曲解歪曲了,成了拘束女性的法寶,吳若蘭作為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兒,她狀告父親,這在那些文人大儒眼裏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忤逆之舉,要翻天了!替寫狀紙的人也都潔身自好,生怕惹麻煩,是以吳若蘭連個替寫狀紙的人都找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