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0章陰冥經其它

極北之地,川路———狼王坊。

…………

宋大白凝視著白紙上的文字,默默地點點頭。

…………

“就這樣,李語就變成了狗肉坊的看管人———樸田,在這裏度過餘生。此後,房屋的主人幾經更替,每次都靠風俊的周旋,他獨自繼續著‘隱士’的活。去年8月,那幫年輕人來了。”

“………對於他們的到來,李語的心境是很複雜的,我們從手記裏抽幾段文字記載看看。”李元豐又打開手記的複刻本,翻了起來。

…………

“例如,在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寂之衝著雷木胡編了一個所謂的‘狗肉坊傳說’。當樸田聽到寂之講到過去這個宅子裏曾發生過一個大事的時候,‘走到走廊邊,停下腳步,豎起耳朵,想聽聽他怎麽說’,當時他肯定很是緊張。”

“………當他發現那不過是一派胡言後,才算鬆了一口氣。”

…………

“後來,當將雷木抬到地窖,風匕突然問到甬道門的時候,‘被弄個措手不及,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牆壁崩塌下來,秘密甬道被發現,風匕率先走進去的時候,手記中是這樣描述的———‘我也下定決心,跟了進去’。

…………

“如果考慮到樸田老人當時的心境,就很容易理解手記中的這些文字記載了。難道不是嗎?”

…………

“我有一個問題。”宋大白說,“將雷木藏在宅子的地窖裏,對樸田老人來講,是得到了一個保證。但是如果從樸田對已故李子來考慮的話………”

…………

“你的意思是說他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是嗎?”

“是的。樸田何止是不喜歡雷木那樣的人,簡直就是厭惡之極。將那種人和自己心念的人葬在一個地方,我覺得他肯定會有很強烈的抵觸感。”

…………

“你說的有道理。他的確會產生那樣的想法。”李元豐點點頭,但很快又微微地搖搖頭,“但我們也可以換個角度考慮。關於雷木的容貌,手記中有這樣一段描述,你還記得嗎?‘如果說我對她還有一點興趣的話,那就是她的麵容(尤其是眼睛)和我已故的親人有點相像。’”

“———這個已故的親人必定是他妹妹,也就是李子的母親。

…………

“………如果真是那樣,他的這等做法倒也不難理解………”

看見宋大白理解地點點頭,李元豐合上複刻本,丟在一邊。

…………

“想了這麽多問題後,你應該明白樸田老人為何在今年2月來十裏城了吧?也應該明白這個手記對他是多麽重要了吧?”李元豐繼續說著。

…………

“雖然將安正一案報了差,但是並沒有產生麻煩,隻是當做一般的自盡案子處理了,隨後其他的年輕人也回到各自的家去了,狗肉坊恢複了往日的安寧。”

“………於是,樸田老人將自己定為觀者,寫了這個手記(算是一本為自己將來寫的),但是後來卻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

“首先是一場大病突然襲來。他倒了,雖然揀回條老命,但左手卻因此受到影響,殘疾了。”

“其次就是在去年臘月,風幾一家遭遇橫禍,命喪九泉,風幾父親的家業之一的那個狗肉坊也被轉讓給風匕的娘。而且,她還———這是我的推測———準備轉賣或拆毀那個宅子。”

…………

“是這樣啊。”

宋大白總算明白個八九了,“樸田老人為了阻止這一切………”

“你說的很對。當得知新任房主的那個想法後,他慌了。”

“………他想先去找到風匕,希望對方能說服他母親,但是不湊巧的是,————風匕自從離開學堂後就音訊全無,根本找不到。於是他隻能考慮直接和風匕母親談話。如果將事情真相全部說出來,也許那個母親會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放棄轉賣或拆毀宅子的念頭。但是………”

…………

“但是,她耳朵不好,無法與人洽談,是這樣嗎?”

“是的。即使麵對麵,也同樣無法將話說清楚。那是一件特殊而複雜的事情,所以如果用文字敘述的話,也要寫得很長,才能有說服力。但當時,他的左手已經無法寫那麽多的文字了。”

“………另外,文字記載的內容不能讓他人得知,所以也無法請人代筆。剩下的辦法就隻有一個。———就是將那本已經寫好的手記,給風匕母親看看。今年2月他下定決心,離開‘狗肉坊’,來到十裏城。但是………”

…………

在十裏城,樸田老人入住的客棧發生了一場大火,他也因此記不起任何往事。

這一連串讓人無法抗拒的偶然是多麽讓人哭笑不得呀———宋大白不禁黯然。

…………

“總之,整個事情的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了………”

李元豐將手臂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抿著嘴,一言不發。

接著,他閉上眼睛,獨自沉思起來。

很快,他又慢慢地睜開雙眼。

…………

“現在就隻有最後一個問題了———安正究竟是自盡,還是被人所害呢?”他看看宋大白的表情。

於是,宋大白便直截了當地問起來。

“手記的最後,不是說樸田老人已經得出一個答案了嗎?元豐!!你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麽嗎?”

…………

“那很玄乎。”

李元豐緊鎖眉頭,“我還有那麽一點不太明白。我還沒有弄清樸田老人究竟是怎樣得出那個答案的。大致情況,我是明白的,但怎麽說呢?就好像還差那麽一步,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宋大白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不置可否地點頭應和著。

李元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

“還有一點,大白。”

他接著說起來,“這本手記中,有些文字記載讓人費解。很多地方讓我覺得悶悶。”

“除了你剛才所講的地方,還有嗎?”

…………

“是的,比如………”

李元豐剛要說,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他顯得很累,將頭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片刻,“總之,要看明天的了。”

李元豐歎口氣,自我安合地說著,“等我們到了狗肉坊再說吧。說不定樸田老人親眼看到宅子後,會記起來的。我的迷惑說不定也會消失的。”

“明天要看那個地下甬道嗎?”

“估計要看。”

“但是………”

…………

“我們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幫樸田老人記起往事。我當然可以現在就衝著他說———你就是李語。”

“………但這麽做的後果,隻會讓他的頭腦更加混亂。如果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記起過往的一切,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為此,我們必須要打開一兩堵牆………”

…………

…………

當下。

…………

這裏不是狗肉坊。真正的狗肉坊應該在別的地方………

…………

這句話對宋大白的衝擊太大了,他在心裏反複念叨著。在李元豐的催促下,再度朝眼前這個房子的走去。

而樸田則不管李元豐說什麽,都低著頭,一言不發,就像一個被捕獲的犯人,跟在他們的後麵。

…………

“剛才,我站在院門外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有點奇怪了。”

李元豐和宋大白他們穿過敞開著的白色大門,走到昏暗的大廳。

…………

“我們是從小門走進來的,那個小門位於院門的左邊。但手記中小門的位置卻是在院門的右邊。”

“———另外,我們現在看到的風向狼的位置是在屋頂正麵的右邊,而手記中狗肉坊的風向狗的位置則在左邊———手記中寫的是東側,從方位判斷,就是左邊。”

…………

既然左邊是東側,就說明狗肉坊的是朝北的。

宋大白努力回想著手記中的文字記載,但怎麽也想不起來這些細微之處。

那個手記要是附有整個房子的建造圖就好了……宋大白心頭升起一股無明之火。

………

李元豐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從懷中掏出一副畫紙,遞了過來:“看看這個。這是我按照手記中的記載,畫出的圖。雖然比較簡略,但大致看一下,就能一目了然地發現一些問題。”

宋大白看看畫紙,上麵用黑墨畫著整個狗肉坊。

…………

朝北,進門後,正麵右首內裏有通向二樓的木梯。

大房間位於大廳的右側———也就是西麵。沿著左首內裏的走廊朝東走,兩麵分別是飯堂、會客房、廚房以及樸田的房間。

…………

宋大白從畫紙上抬起頭,又看看自己目前所站的大廳。

…………

“完全不對。”

此時此刻,他才驚覺自己的洞察力真是太差勁了,“這裏所有房間的位置和這個平麵圖上的位置完全相反………”

木梯在左首內裏,大房間在大廳的左側,走廊在右手邊………所有的位置和手頭這個平麵圖恰好是完全顛倒,就像是鏡中月、水中花一般。

…………

“雖然沒有畫出來,但剛才,我們下去的地窖的地形以及地下甬道的拐彎方向,這裏所有的一切和手記中所描述的位置完全相反。另外………”

“畫紙上———狗肉坊的是朝北的,手記中也是這麽記載的。但是這個宅子的卻不是朝北。”

…………

“是嗎?這麽說………”

宋大白不禁想起一兩個時辰前,濃霧籠罩下,自己站在宅子前的情景。

當時,一陣大風吹過,大霧散去,一瞬間,光照在此處。當時日頭快落山了,太陽位於正西方。這麽一來,這個宅子就應該是朝南的。

真正的狗肉坊應該在別處。

…………

…………

“去大房間吧!!”

李元豐朝白色的房門走去,“樸田老人,你也來吧。”

在他們的催促下,樸田老人依舊低著頭,一聲不吭,緩慢地跟在兩人的後麵。

外麵的大霧已經散去,淡化了一點那“廢棄破屋”的感覺。

…………

樸田看著自己的腳,一聲不吭。

他身子單薄,有點駝背,左手殘疾了,不能動彈,頭頂禿了,左半邊臉上留下了燒傷的痕跡,眼罩遮住了左眼………

看見他這個樣子,宋大白覺得很難受。

這和劫達大士以及洪大士所講述的李語的往日風采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竟然是如此衰老,不堪,滿身傷痕。

———這就難怪在來時,他們路過的那個小店的主人會沒有認出坐在轎子裏的樸田———就是過去那個宅子的主人。

如果現在讓他和往日的老友見麵的話,又有多少人能認出這個人就是李語呢?

…………

“你看上去挺累的。”

老人低著頭,戴著茶色的無簷帽。

李元豐看著他,說:“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吧。會客房裏還有好幾把椅子。我們去那邊吧。”

…………

李元豐從房間一角,拽出木椅,讓樸田老人坐下,自己搬了一將椅子,坐在他的斜前方。

宋大白也找了個椅子,坐在他們中間。

…………

“樸田先生,能聽我把話講完嗎?”

李元豐扶著下巴,緩緩開口了。

老人依然一聲不吭,隻是低著頭。

李元豐不管不顧地說起來。

…………

“來到這裏以後,我才明白這裏和手記中的狗肉坊不是同一個地方。我估計30年前,李語大士在別的地方建造了另一個獨合院………因此,我不得不重新考慮剛開始讀你的手記時,便生出的問題。就是狗肉坊究竟在哪裏?”

…………

與來時相比,這會兒的光要昏暗許多,再過小半個時辰,天就要完全黑了。

屋內滿是灰塵。光穿過黑窗紙,照了進來。

李元豐將視線轉移到宋大白臉上。

…………

“昨天晚上,我不是對你說———我還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嗎?其實,那些地方就暗示出狗肉坊的所在地,但是愚笨的我在來到這裏之前,是一點都沒有反應過來。我真是個大蠢人,太蠢太蠢太蠢蠢蠢蠢蠢。”

…………

聽李元豐這麽一說,宋大白在心裏琢磨———自己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明白,那又算什麽東西呢?他老實地點點頭。

…………

“究竟哪些地方讓人感到奇怪呢?還是讓我具體地、按順序解釋一下。”

說著,李元豐從壞裏,拿出那個手記的複刻本,放在膝蓋上,“比如說———第一天,樸田去十裏城客棧接那幫年輕人的時候,有這麽一段文字記載:‘那天難得有霧,我不得不小心翼翼走著。’如果手記中出現的地方是川路的話,那白天出霧本身就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手記裏卻用了‘難得’,這不是很奇怪嗎?在夏天的川路,一個月中有半個月是有霧的,這可是很有名的。難道不是嗎?”

“是這樣。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奇怪。”

…………

“接下來就是‘暮色’的問題。那天,樸田老人和那夥年輕人碰頭是在申時左右。當他帶路,領著四個年輕人回狗肉坊的時候,手記中有兩處關於‘暮色’的文字記載:‘大霧已經散去,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我們緩慢地前行著。’”

“………他們是酉時初到達狗肉坊的,當時手記中有一段關於天完全黑了的描敘。這難道不奇怪嗎?那可是極北之地的八月呀!!酉時初,天色是不可能暗的。難不成那僅僅是樸田老人記錯了?我們能這麽想嗎?”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