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1章階下囚陰冥經其它

一月大寒天的雨往年本是朦朧迷離,可眼前這場暴雨卻讓李陌一感到震撼和驚歎,在這般的浩然之力麵前,人顯得如阡毫一般渺小。

他的傷口被雨水衝刷著,皮肉翻開,現出慘白之色,絲絲紅跡才剛剛滲出來,立馬就會被雨水衝掉。

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雨中行走,他已經筋疲力盡,雖然努力緊握著那柄鋒利的小刀,可仍舊無法讓其顫抖的雙手平複下來,他的雙掌都被那賊人的單刀割過,傷口其實很深,如今在雨水的衝刷之下早已開裂,這種鑽心的疼痛,已經讓他感到麻木了。

當那道人影衝到麵前之時,他看到了那人下巴至脖頸上的傷痕………

果然是完祖一夥兒的人追上來了………

李陌一全然沒有退縮,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他的體力已經無法支撐他的再次逃亡,甚至連反抗都很難起到效果,所以當黑衫男將刀尖對著他的心口之時,他果斷地放棄了抵抗。

黑衫男見得李陌一垂下雙手,那冷峻的臉麵卻沒有絲毫表情,雨水砸落下來,就仿佛砸在一座如如不動的萬年石雕上一般。

可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穿著蓑衣戴著草帽子的人從旁邊衝了出來,一腳就踹在李陌一的心窩上,將李陌一如沙包一般踢飛了出去………

“嘩!!!”

李陌一落在沒腳的水窪裏,渾濁的雨水少量衝入他的口鼻,本就被踹的窒息的他,當即被雨水嗆著了,整個臉都憋得黑紅,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

肺部火辣辣如同火燒一般,他的視界模糊搖晃,仿佛下一刻就要亡身倒下那般。

李陌一努力想要保持呼吸,可肺部就像壓著一座巨山,過得許久才緩過氣來,大口呼吸,拚命咳嗽,雨水眼淚鼻涕混著粘稠的紅跡湧出來,這種感受比身上的傷痛還要來得強烈十倍……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將眼淚擠出眼眶,視野也就稍稍變得清晰,他看清了那人的麵容,白皙的臉皮,麵上明顯的雙眼皮,赫然便是與黑衫男同行的那個小白臉。

他努力抬起頭來,那小白臉卻一手指著他,憤然大罵說:“你這卑鄙下作的狗賊,不僅劫走完祖,將我們二人生生囚於棺材之中,眼下還………還將我大師兄害得如此下場………這筆賬,今日非得跟你小子清算不可!!”

李陌一知道,這小白臉估摸見到那賊人奄奄一息,怕是將這一切的罪過都強加在了自己頭上。

可這小白臉也不想想,慢說那賊人身受重傷,便是他李陌一也好不到哪裏去。

不過李陌一也不打算解釋什麽,這些人心狠手辣,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殘害無辜,李陌一決然不願與這等人站在同一戰線,解釋權當是算個多餘之語。

李陌一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又見得那小白臉挽起袖子,要衝過來暴揍自己,暗暗將小刀捏在手中,隻要他敢衝過來,李陌一不介意給他那白臉上留點痕跡………

然而那黑衫男卻出手攔下了小白臉,低沉著聲音說:“公子,大師兄要緊,無謂跟這狗賊糾纏,還是先帶回去吧。”

李陌一總覺得這黑衫男是麵惡心善,對他也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但他知道小白臉似乎對黑衫男很是看不上眼。

果不其然,小白臉聞言,果然指著黑衫男的鼻子罵說:“本公子做事何時要你這下奴來指手畫腳!!”

黑衫男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小白臉出言訓斥,他隻是微微皺了眉頭,倒是小白臉冷哼一聲說:“既然你這麽心疼這狗賊,就由你負責帶他回去好了………”

黑衫男沒有回話,隻是朝李陌一走了過來,李陌一隻好將小刀又藏回腰帶裏頭,而後渾身一疼,便被黑衫男扛在了肩上。

“………哼,先前劫走完祖不說,眼下竟然敢重傷我大師兄,就算我不斬了你,師傅他老人家也要扒了你的皮!!”小白臉恐嚇說。

…………

…………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兩個先前沒見過的人用樹枝和衣衫做了個簡易擔架,抬著那賊人,邊上還有一人撐著一個竹篾編織,如同大龜殼一般的大草帽子,給那賊人遮風擋雨。

那賊人身上蓋著一層幹燥的毯子,雖然整個身子仍舊顫抖著,但已經恢複了清醒。

見得黑衫男扛著李陌一走過來,那賊人便吃力地招了招手。

…………

…………

李陌一的頭低垂著,隱約有些不安之感,微微抬起頭來,便看到那賊人絕絕的盯著自己,而後用盡氣力抬手就給了李陌一一拳!!

“彭!!”

李陌一隻覺心口處傳來一陣鑽疼,本就疲倦不堪的身子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你這小子心腸好是陰毒決絕!!竟然丟下我這傷員就獨自一人跑路了………要不是師弟們及時趕到,差點就讓你小子的奸計得了逞………跑啊,我看你再跑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子太過虛弱疲倦,李陌一的耳朵隱隱有些鳴叫聲,但還是聽到了那賊人充滿了憤怨的責罵。

他本想簡單解釋下,想告訴對方並非跑路而離去,而是為了尋找柴火來救其小命,可看著那賊人的表情和眼神,李陌一隻是冷笑了一聲,暗說他好像還真就成了農夫與蛇之中的那個農夫了………

那賊人也沒指望李陌一會出言辯解,指著黑衫男手上提著的那隻口袋,黑衫男當即會了意,便將口袋交給了那賊人。

李陌一吐出一口紅沫來,不再去看他萬苦救下的那賊人。

這時候,旁邊撐著草帽子那人才開口說:“咱們先出了山穀,回去再好生計較。”

那賊人打了李陌一一拳,仿佛耗光了力氣一般,隻是點了點頭,一行人便在雨中往穀口方向前行。

黑衫男沉默著,沒有任何言語,他的身軀壯碩如鐵石,仿佛有用之不盡的力氣,扛著李陌一就如同扛著一條空布袋那般輕鬆。

不過見得李陌一的身上仍舊不斷流下紅跡,他似乎有些於心不忍,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李陌一能夠直起身來,紅液不再下行,李陌一這才稍稍止住了紅跡。

…………

這漫天大雨也不知何時會停,走了小半個時辰,隊伍終於出了這條山穀。

前麵不遠出現了一座破敗的野成山廟,這些人擔心那賊人的傷勢,也便走進野成山廟,升起一火堆來避雨溫身。

此時李陌一才發現,那兩名扛著擔架的,竟然是身材高大的大齡女子,手腳粗壯,膚色黝黑,太陽穴下顎骨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武力高手。

這野成山廟供奉的也不知是何方神聖,塑像早已破敗不堪,也看不出個具體模樣來,大殿四下空曠且幹燥,升起火堆之後格外的溫人。

這兩名女武者要給那賊人處置傷口,告知眾人,那賊人需要清幽環境休整,其他人也就暫時去往了偏殿之中。

…………

…………

黑衫男在偏殿之中生了火,便將李陌一也橫抗了過來,小白臉見了卻一腳將李陌一踢開,仿佛在踢一條落水的哈皮狗一般………

那個剛剛給賊人遮風擋雨的中年人也未阻攔,他摘下草帽子,現出滿頭花白的長發,三縷長須,麵容清嚴,很是合矩。

中年人將身子湊近了火堆,烘烤著被打濕的衣袖和褲腳,蒸騰起陣陣白霧,見得黑衫男眉頭緊皺,便笑著開口說。

“坦中,我知道你怎麽想………但你要知道,雖說這件事情還沒弄清楚,但大師兄這番模樣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些事兒也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你也應該清楚,這小子不是什麽尋常人物,若是讓他逮住了機會,指不定會使出什麽手段來對待咱們………”

中年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李陌一聽得一清二楚,想來這個名喚坦中的黑衫男確實不大像是個惡人,對受傷的自己有些維護,自己先前在馬車上也確實對他沒有留手,隻是當時形勢所迫,自己又一無所知,李陌一也問心無愧。

坦中聽得那中年人如此說著,隻是沉默地低頭,而後將李陌一橫抗了起來,重新放在了火堆邊上,解下身上酒囊來,遞到了李陌一的麵前。

見得此狀,小白臉又要發難,他漲紅著臉,朝坦中罵說:“你是不是喝酒把腦子喝傻了!!不饑先生剛剛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麽!!”

坦中對此充耳不聞,隻是固執地提著酒囊,李陌一瞥了小白臉一眼,沒有再遲疑,接過酒囊就咕嚕嚕大灌了一通。

這年月大多是釀製的米酒,度數很低,入口清淡柔和,後勁卻很足,雖然燒酒技術已經很成熟,但尋常百姓還是喜歡米酒的口感。

李陌一早已饑渴,這米酒一經入腹,整個人都恢複了大半元氣,便朝坦中點了點頭表示多謝。

那小白臉又要發話,卻聽那個不饑先生開口說:“北卡你也稍安勿躁,書某人也來說句公道話,剛才若非是坦中,怕是你要在這李陌一手上吃虧了………”

李陌一聞言,不由抬起頭來,看了這書不饑一眼,後者意味深長地淡笑著,顯然看到了李陌一將小刀藏在水裏,伺機刺擊小白臉的意圖。

坦中也是一陣沉默不語,隻低著頭,顯然他也是知道了李陌一的意圖,才過去扛起李陌一的。

小白臉聞言,臉上頗為不屑,卻又不好頂撞書不饑,隻是低聲嘀咕說:“就憑他?這狗賊如今連條哈皮狗都不如,還如何傷我?”

雖然口中如此說著,但他鄙夷李陌一的眼神之中,還是隱約多了一絲的警惕。

書不饑輕笑一聲,目光掃過李陌一的腰帶,既沒有出言點破,也沒有迫著李陌一交出那柄小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李陌一如何撲騰,都弄不出絲毫小水花來。

而此時的大殿之中,兩名女武者已經清理幹淨傷口,正打算給那賊人敷上特製藥散,那賊人便吩咐說:“我的蟬袋裏頭有封活散,你們拿出來用上。”

其中一名女武者點了點頭,就去翻那口袋子,可當她打開袋子之時,表情卻有些呆滯。

“大師兄………裏頭………”

那賊人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問說:“怎麽了?”

那女武者探手進去,抓出一小撮草絨般的幹燥木屑等引火之物………

…………

…………

破成山廟外的大雨終於還是停了。

書不饑與小白臉到破成山廟的大殿之中探望了一番,確認那賊人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這才決定繼續趕路。

坦中的幾番維護之下,小白臉也沒再為難李陌一,當那賊人再度見到李陌一之時,他的眼中也少了一些敵意。

雖然他與李陌一曾以命相拚鬥,李陌一也毫不地道地將他當成墊背,可當他發現自己的皮袋裏頭裝滿了引火之物,發現李陌一並不是跑路,而是帶著傷勢冒雨出去,想方設法生火來救他之時,他對李陌一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

這或許便是生生打出來的相識吧,李陌一挾持了他,他雖然憎惡李陌一,可當他發現,李陌一又不免萬苦施法救他之時,他就會很容易對李陌一的整個人產生改觀。

對於那賊人的心中變化,李陌一自然全數不知曉,如今他基本上弄清楚了士子沉船一案的來龍去脈,剩下的隻有查出幕後那人………

解決了這樁事情之後,先在立陵城中重新豎立一個全新身份,至於今後之事,且繼續下去………

…………

…………

在查案子這行當裏頭,有個“動機為王”的說法,作案動機也是破案的至為關鍵的一個要素,如今李陌一已經確定對合中呈下蟬毒的乃是完祖,那麽就必須要考慮完祖下蟬毒的動機了。

李陌一對蟬毒了解不多,但從先前寧可玄的症狀來看,蟬毒似乎有著不短的潛伏期,也就是說完祖即便對合中呈下蟬毒,也可以不用登上那艘遊船。

可完祖最終還是登上了船,這也就說明,除了對合中呈下蟬毒之外,完祖應該還有別的意圖,如果隻是單純給合中呈下蟬毒,那麽提前下蟬毒便是,出現在士子的遊船上反而要增加自身的嫌疑。

那麽完祖上船的另外一個目的又是什麽?

是否與其他士子的亡身有所牽扯?

無論如何,完祖眼下都是此案最關鍵也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人。

而那賊人雖然行事凶狠,但其目的顯而易見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師妹完祖,他們防備的對象卻是完祖的前雇主——合家。

那麽合家為什麽要追害完祖?

除了滅口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動機?

完祖登上士子遊船,應該是受合家的指使,那麽具體是受了合家中誰人的指使?

如果是受合家人的指使,為什麽要給合中呈下蟬毒?

完祖不聽使喚,下蟬毒害了合中呈,會不會也是合家追害完祖的動機之一?

朵娘和那賊人身上獲取的兩柄金銅鑰匙,又有什麽作用?

…………

…………

或許是擔心那賊人的傷勢,出了山穀之後,他們一行人便登上了馬車,快速往師門的方向而去。

千頭萬緒在腦海裏糾纏成一團亂麻,李陌一一路上也是微微閉目,借著養神的空當,不斷地抽絲剝繭,在腦中苦苦思索著此案的突破口………

直到抵達了目的地,李陌一才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

…………

…………

完祖師門位於立陵城外深山一處土寨裏頭,師尊也是寨子的寨主,北國臨海地域山寨土寨很多,規模有大有小,寨主充當領導者的角色,擁有著絕對權威的話語權,收到消息之後,寨子裏的人也全都守候在了寨子外頭,將馬車接了進去。

李陌一掃視了一番,這寨子裏頭坐落著不少懸層樓和低矮的木屋,形製外觀與尋常屋舍差別並不大,上層住人,下層豢養牲畜。

若是普通的階下囚,李陌一怕是早就被丟到獸欄裏頭了,不過李陌一可是如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懸緝大犯,又牽扯到了這樁士子沉船一案裏頭,書不饑等人也就將他一並帶到了寨主師尊老爺子的麵前來。

…………

…………

師尊老爺子黑瘦幹癟,給人一種陰險凶狠的感覺,也看不出具體年紀,大概也就五十上下的模樣。

他穿著黑布衣裳,頭上包著頭巾,挎著一柄腰刀,刀柄已經磨得圓潤光滑,仿佛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寨子裏頭的人大都赤著腳,便是老爺子也不例外。

他的麵前是一個火塘,裏頭的餘炭迎著風還在忽明忽暗,映照著師尊老爺子的臉,將他麵上的神色襯托得更加的威嚴。

火塘邊上是一張竹臥榻,上麵放著從李陌一身上搜出的物什,乃是寧可玄贈與李陌一的那張白麵具,大寒丫頭此時則縮在角落裏,手腳上並沒有束縛,想來並沒有受到什麽為難。

“李大哥!!”

見得李陌一無事,大寒也是驚喜得濕了眼眶,起身就撲入了李陌一的懷中,失聲哭了起來。

她隻是個伺候人的小丫頭,先是全家遭了滅門,後又曆經苦難,此時身陷虎口,將李陌一當成了唯一的倚靠,山寨裏頭可謂民風彪悍,大多人都是帶刀而行,人人如狼似虎,她一個尋常小丫頭,每時每刻都是戰戰兢兢,見得李陌一之後,哪裏還顧的左右上下其他。

大寒渾身都在顫抖,李陌一知道她早已怕的失了魂,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合了一番。

正當此時,隔壁房間裏頭走出一個人來,衝到李陌一的麵前,一把扯開大寒。

絕力破空一腳!!

當即就將沒有防備的李陌一踹了個嘴啃泥………

“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恥之徒!!怎可敢傷了大師兄!!”

這一腳飛踹的速度極速,隱隱有破空之聲,打在李陌一的身上也打得結結實實,李陌一下腹部一陣吃痛,嘴角溢出一股溫熱的鮮紅來。

他看著突然衝出絕力踹自己的完祖,隻是簡單地擦去了嘴角的鮮紅,表情冰冷得嚇人。

“完祖!!”

師尊老爺子一聲沉喝,完祖目現凶光,卻還是咬著下唇,退到了一邊去。

“你們都出去,我有些話要跟這位李少俠單獨談一談。”師尊老爺子從來說一不二,眾人也就得令退了出去。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