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3章西下陰冥經其它

在收留羅克之後,李陌一在眾人眼中的形象仿佛又上了一個新台階。

簡單觀察了下,李陌一發現當世天下的人們對外界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感。

在簡單敘述了羅克的身世之後,就連周全公也連連擊節讚歎,不過他的出發點倒很有點特別………在他眼中,李陌一收留這個可憐家夥是出於善良開明等上之誌趣。

可憐的羅克開始懵懵懂懂的溶入李陌一的生活,經過幾天的強化訓練之後,他現在已經能夠聽明白一些簡單的話語,比如“吃飯、喝水”等等。

很令李陌一意外的是,雖然這個羅克離開大隊有幾年了,但那種騎士精神和職業水手的責任感並沒有丟失,在吃過幾天閑飯之後,他開始向李陌一請求履行他“上職”的職責,李陌一本來也沒把他當回事,但經過幾天反反複複的糾纏之後終於忍受不了,按照他他的請求,派給他一個編製一百多人的小隊給他訓練,由於怕老卒們受不了這小子,派給他的士卒都是剛從挑夫轉職過來的新卒。

李陌一很難理解羅克對於行事的熱忱,在他看來,他這個雇主都沒說什麽,他就他無故這麽積極?

現在李陌一手中有錢有糧,養羅克一個吃閑飯的也沒什麽大不了,何況他現在連一句利索的漢語都說不好,憑什麽去訓練那些文盲士卒?於是他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去校場看羅克訓練,不過之後的結果卻令李陌一很是為之一動。

………

………

在淩冽的寒風中,羅克以身親試的對這些新卒進行了嚴酷的把練,不過他的那些練卒方式在當世尋常人眼中實在是聞所未聞,比如上百號人在寒風中站得筆挺挺的發呆,還有強迫他們如同木頭人一樣抬胳膊抬腿的齊齊學排隊走路,既不練力氣也不學套路,甚至連卒刃也不讓碰………

這些新卒由新奇而慢慢厭惡,最後開始頂撞起羅克來。

不過羅克顯然早有準備,在後來的比武中他的拳擊之術和花劍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一個個前來挑戰的莊稼漢被揍得鼻青臉腫,不得不服帖下來,同時他們也看到了,這個李將軍麵前的“紅人”的確是有些本事,而且在訓練的時候也從不躲懶,士卒幹什麽他就幹什麽,雖然言語不通但示範動作一遍又一遍的既耐心無比又毫不含糊,這樣的頭領不能不讓人信服。

雖然感佩於羅克的認真精神,但李陌一卻也沒有把這個東西看得很重,在當世天下,各大隊玩列隊的火炮齊飛,那是百年以後的事情,而且現在羅克即使全訓出一支合格的火炮大隊,李陌一也沒有給他們換裝的打算,火炮這個東西不是什麽便宜物件,反正李陌一是準備投降了事,如果弄得動靜太大,被人壓一個“其誌不小”的名頭那絕對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如留著銀子好好打通關係,為以後的日子做鋪墊。

其他人練卒的工作也初見成效,那些被編入大隊的挑夫其實個個都是身強體壯的漢子,身體素質自然是沒得說,而且經過千裏迢迢的行隊考驗之後,也擁有了成為士人的潛質,更重要的是,來令冥城之前李陌一還帶著他們打過一戰,要知道在這當世天下,真刀上過戰場拚戰過的和沒上過的士卒是兩回事,所以雖然訓練時間不長,但戰鬥力的增長卻很可觀,在拉出去換防的時候,也勉強算得上是部伍齊整。

就在所有人都在為整隊生存之大計而忙忙碌碌的時候,李陌一一個人清閑了下來。

………

………

看著一天到晚神色輕鬆遊來逛去的李將軍,眾人居然沒有發現他是在吃閑飯的真相,反而隊心大定,在他們看來,眼下形勢如此危險,咱們的頭兒居然還有閑心陪城裏的小孩子數螞蟻,那要麽是危險盡去要麽智珠在握,這樣的事情一般隻有諸葛孔明那一類天才人物才能做得到………所以困難是暫時的,前途是光明的,大夥跟著他一定不會吃虧,於是李陌一的形象又無形中被添加了一層妖異的光環。

………

………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了三天,直到被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件打破。

………

………

這天李陌一正為一步棋和周全公爭得麵紅耳赤,一個親卒跑進來報告說,“稟報將軍………”

“去去去,沒見我正忙著………”李陌一氣急敗壞的捏著一個車,對麵帶微笑的周全公做著種種凶狠的恐嚇動作。

“將軍………他說………他說他是您的朋友………”

“朋友?!”

李陌一呆了一呆,轉過身來,倒也奇怪,什麽朋友能在這偏遠小地界上找著他,當下也是疑惑起來,“什麽朋友,來幹什麽的?”

“他們是來投隊的………”

有沒有弄錯,李陌一還準備一交戰,就投降衛所隊來著,這時候卻出了這檔子事兒。

李陌一失笑說,“你沒聽錯吧………真是來投隊?!”

“沒聽錯,是來投隊的!!”

李陌一驚奇的發現這個親卒居然麵色很平靜,“他就是那天您在公堂上放了的海匪,那個叫鎮什麽的………”

“海盜人?鎮十洋?!”

“將軍英明!!”

當下也不和親卒羅嗦,李陌一拉了一把周全公,走到門口,一眼就望見海盜人領著幾個膚色黝黑的大漢站在那裏,“哈哈………鎮兄弟,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不是來找我喝酒的吧?!”

“大人………”海盜人滿臉嚴肅,當下跪了下去,“大人,小人這次是來投奔大人的!!”

“哦?各位先請起、請起,四海之內皆可同,有話好說,不必行此大禮………”李陌一微笑著把幾個海盜們一一扶起,“各位在海上混得風生水起,天不管地不管的,既瀟灑又快活,怎麽今天突然想起來投奔我呢?”

“這個………”海盜人和幾個手下對視一眼,現出一副頹然的神色來。

“嘿嘿………我都忘記了,各位裏麵請………”李陌一朝親卒揮了揮手,“叫廚房弄些好菜,我要和這幾位喝幾杯………”

海盜人一行人默默的跟著李陌一在大廳內坐下。

………

………

李陌一笑說,“老鎮近來是不是有什麽麻煩?………”

海盜人鎮十洋一拍腦袋,好像是想起了什麽。見狀,李陌一馬上豪爽的笑說,“想必是水寨裏有困難吧?不要緊,兄弟我這會手頭還算寬裕,缺銀子還是缺糧草各位盡管開口,總之進了這個門就是一家人,李某人絕不會讓各位兄弟們空著手回去………”

……

……

這話一出口,海盜人鎮十洋和他的幾個手下立即現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馬上在大堂內重新拜倒,“大人!!………”

李陌一自然又上前好生安和幾句,這些海盜們口齒雖然不大利落,但幾個人七嘴八舌互相補充的也把事情說了個大體明白。

原來這些海盜現在的確是混不下去了,當今天下,沿海上的艦隊上,有一元姓世家可謂是獨霸天下………

海盜人這夥本來是在東南海麵上找飯吃,但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近在咫尺的東南水師自然把他們當成了敵人,這些年來海盜人一夥被元家隊圍追堵截的打了幾場海戰,場場落敗,最後不得不在沿海的幾個島嶼之間躲躲藏藏,原本有十來條海船現在也隻剩下了七八條,日子過得非常窘迫,幾乎連飯也快吃不上了………

前段時間海盜人見日子實在難過,於是大著膽子重新出去劫船,本來那些過往商船火力強勁海盜們不敢打主意,但現在窮途末路時也不得不險中求個飯吃………

最後,海盜人一夥雖然僥幸成功,但老大卻不幸失手栽掉………

後來李陌一義釋海盜人之後,眾海盜覺得李大人這個人的確不錯,既然混不下去了那就不如去投奔他,如果真像老大講的那樣是個義薄雲天的絕世豪傑,大夥那也算是找了條活路,於是一商量妥當就跑來找李陌一要求“招安”。

當麵把話說了個清楚明白,酒菜也端了上來,李陌一心下犯難………麵上卻趁機招呼這些海盜們喝酒吃菜,看著他們狼吞虎咽似乎餓得厲害的樣子,李陌一認為他們倒也沒有說謊。

這事讓他很是意外,在之前那個世界的時候,李陌一也看過少數幾部海盜電影,那些銀幕上的家夥個個瀟灑肆意,而且平日裏也是揮金如土富得流油,怎麽他碰到居然個個窮途末路如同喪家之犬呢………

………

………

吃喝的時候,李陌一問起了海盜們的現狀,當下才得知,這幫家夥居然還為數不少,一共有一二百人,個個是有海戰經驗的壯實漢子,老窩就在離陸地不遠的一個小島上。

李陌一算了算他手頭現有的糧草,覺得眼下反正在擴大隊伍,多養這一百多人好像也無關大局,多了一支海隊也說不定更有回旋的餘地。

而且看如今這個局麵,他一開始就做足了表麵功夫,裝得像是個天降救星一般,現在若是說不接受那肯定是落得個起和終棄的下名頭………於是李陌一略一斟酌便提著一杯酒站了起來。

“各位能看得起我李陌一,那是小弟的榮幸,不過眼下有些話卻不能不說清楚,免得各位到時說我欺騙了大夥………”

海盜人鎮十洋見李陌一嚴肅的樣子一下倒會錯了意,當即代表海盜們表態說,“李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咱們受了招安那就是差隊了,那打家劫舍的事自然不會再幹,大人盡管放心,若是犯了隊法,到時你盡管砍腦袋打隊棍,咱們絕無二話!!”

李陌一呆了一呆,這個家夥進入角色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快啊,他這還不是還沒表態麽?就把自己當成差隊了,“鎮兄弟你誤會了!!”

李陌一苦笑著說,端著酒杯略一沉吟,“其實小弟根本不是什麽本地的差員,兄弟帶的這支隊伍原本是異國一流姓將軍的大隊,隻是前些日子戰敗,臨危托付於小弟,由小弟我帶來令冥城暫時避難而已………”

看著海盜們麵麵相覷不能置信的樣子,李陌一把捏著酒杯,微笑著一飲而盡,“不過現在看來,一旦對上衛所兵,咱這大隊是必然戰敗,小弟也準備給手下的兄弟找條生路,所以到了令冥城之後就易服換裝,一等時機成熟就當即投降,為他們求個生路………但眼下卻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我與鎮頭領坦誠以告,這個關節是不敢隱瞞的………所以投誠一事………還請各位好好斟酌一二………”

海盜人和手下交換了幾個眼色,遲疑半晌,咽了一大口唾沫,試探著問說,“那大人對日後的出路………”

李陌一輕輕拋落酒杯。

“砰——”

一個青花瓷杯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漫步走出席外,背身負手豪氣幹雲的哈哈大笑,“各位都是直快好漢,我也不遮遮掩掩——若是那衛所兵們能夠容得下這幾千弟兄,那便是最好………若是對方一定要趕盡滅絕的話,那李某人當然也不會束手就擒………”他轉過身來朝海盜人等一眾海盜拱了拱手,“不過,要是今後戰事不利,無論我李某人是生是滅,請鎮頭領看在你我二人的相識一場的份上,讓我手下的這些人有條海路走………”

聽完這話,一眾海盜紛紛神色激動,海盜人現出又是敬佩又是慚愧的表情,一時間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李陌一恢複了沉靜,忽然微微一笑,神色輕鬆的說,“不過話說回來,眼下既然是各位有難,從大義上來說,無論是否投於我隊,小弟都不能袖手旁觀——還是那句老話,要糧草還是要銀子盡管開口………”

海盜人再也忍耐不住,猛的拿起酒碗狠狠一摔,衝出席位重新跪倒,“大人義薄雲天,那我鎮十洋難不成就是卑鄙小人?——您忘記那天我在公堂之上的話了麽?水裏來水裏去,火裏來火裏去,姓鎮的這一百多斤的身子骨今天就賣斷給大人,以後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那些海盜也紛紛跪倒,七嘴八舌的說,“大人至傑仁義,咱等願為大人效命!!”

李陌一仿佛被驚呆了,怔怔的看了他半晌,這才手忙腳亂把他們重新扶起,口中大笑說,“好,那咱們以後就並肩作戰,勝敗與共………”

他心中喜悅,忍不住朝席麵上作陪的周全公瞧去,隻見周全公正悠悠然的夾菜喝酒,若無其事的對這個揚義之場麵渾若未見,這時轉過頭來,和李陌一雙目相交,忽然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

……

這一段時間,蘇州境內不太平,衛所兵四處搜尋可疑大隊,可一連五六天的一無所獲,讓衛所兵們都有些喪氣………

另一方麵,派糧支餉的工作差點讓蘇州府長年大人的身體徹底累垮,所以當前線衛所兵尋找無果打算就此收手返回的時候,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當剛舒坦一天之後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更令人吃驚的問題………

他轄區內的治安問題現在已經滑落到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境地,北邊山區大大小小的山寨比比皆是,根據下屬一級的地方府長報告中所說的,“………賊人囂張之至,引人發指,日出而息日落而劫,衛所之威幾至無存,群賊蜂擁而來呼嘯而去,更有甚者,賊之大隊臨城而鼓,差民士紳都是不敢言戰,城門五裏之外無王法可言………昔日興隆之地,如今緲無人煙,商旅為之不行,數百年來士火之災無勝於斯………”

蘇州府長年大人真是越讀越心驚,而且馬上對各地小城的安危產生強烈的危機感,於是匆匆聚攏周圍小城的駐隊應變,但就在這個危急的時刻,他又收到了一條令人欣然的消息。

根據派往令冥城調查的差役回報,他的轄區內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駐紮著一支幾千人差隊,旗幟嚴整卒強馬壯,紀律也非常森嚴,扼守著交通要道誰人也不讓過………甚至連年大人的麵子也不全………

這個差役委屈的回報到,他當時被差隊抓住之後立即表明了身份,並且出示了蘇州府上的公文,但那些差隊中人根本睬也不睬,抓住他就是一頓暴打,然後就放了些狠話叫他滾遠點………

蘇州府長年大人開始倒也沒放在心上,據他所知,本國的駐紮大隊大部分都是這個樣子,講道理不動粗的大隊那還能是差隊麽?

可是當他後來寫了親筆信,封了稟貼送過去幾次都沒有回音的時候,年大人終於來了點脾氣,雖然說衛所隊將領藐視地方差員那是習俗,但這麽不講差規矩倒還是第一回看到,在這個極度憤怒的心態下,年大人向調撥隊前聽用的朋友書寫了一封信箋,委托他向上頭稟報一下,問問這邊駐紮在令冥城的是哪一個不講規矩的混求………

………

………

這支無名大隊當然不可能在衛所隊的戰鬥序列中找得到,於是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衛所隊各級領頭人的重視。

一支不明身份的大隊,靜悄悄的駐紮在一個小城之中,這邊上頭的大小將差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那還怎了得?

於是,剛剛休頓了的衛所兵們,再次得到了明確的指示,命令他們限期五日之內,把這幾千人解決掉。

………

………

當假差隊這事浮出水麵的時候,李陌一依然對此一無所知,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四周衛所兵撤退、暫時休整的消息,而且正在小府長官邸裏與周全公討論天下大勢。

“全公,你說我這隻隊伍和那些個精強的衛所兵戰一場,是不是必敗無疑………”這段時間來兩人天天泡在一起聊天下棋,除卻立場不同之外,交情倒也越來越深厚,早已無話不談。

“那也未必!!”周全公笑說。

“哦………你是說我這隊伍還可以贏?!”李陌一稍稍來了點興趣。

“不止此地,北方也有太多隱憂,上頭現在舉步維艱………”周全公默然低了低頭,“如今不止異國,牽連之下,本地也是暗藏危機………聽說一直與上頭為敵的‘盜匪幫’、‘細作團’等亂黨散布全國,若是趁機作亂響應起勢………”

“盜匪幫!!!”

李陌一麵上忽然一詫,激動得猛的一拍桌子。

前不久查過的幾個案子,幕後都與這些個盜匪細作有斬不斷的聯係,他也是早就和這些盜匪細作們打過幾次交道了………

“盜匪幫怎麽了?不就是一群亂黨匪首麽?上頭明令通緝,你這反應是………”周全公奇怪的看了看李陌一,不禁皺了皺眉頭,心說這個李將軍怎麽這麽奇怪,一提到個匪類名號人就興詫成這樣,當下口中不悅的說,“………就盜匪幫這麽一個小幫派,造不出什麽大動靜………”

“………你剛才不是說盜匪幫還可以影響北方局勢麽,怎麽又成了小幫派了………”李陌一然然的摸了摸鼻子,反駁說。

周全公啞然失笑,卻不和他糾纏,“李兄你有所不知,就在我前不久出京的時候,京都曾發生過一起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站起身來,在小廳內來回踱步,緩緩開口說,“今年開春不久,細作團的匪首在京都糾集了一批潑皮無賴,勾結了一些禦殿中的雜役和太監,趁夜縱火攻入禦殿………大內侍衛人少力竭,幾乎抵擋不住,最後當今帝上親自上陣,開內庫為太監們分發卒刃,發動宮女太監之力才勉強鎮壓下去………”

頓了頓,“………京都之虛可見一斑——若是會黨再次趁時做亂,攻戰禦殿火焚京都,屆時一定大亂一團,必然影響天下大勢………”周全公嚴肅的看著李陌一,“我說盜匪幫等是個小派,但小門小派卻未必不可撼動天下,何況今日之小派,未必不是明日之大敵………”他忽然哈哈大笑,仰天長笑,“河東轉河西,乘風上九重啊!!”

李陌一呆了一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一閃而過,但仔細去想時卻又想不起來,他無奈的揮了揮手,由衷歎說,“來這裏之前本來以為事情簡單………今天聽全公這麽一說,才知道這此中居然還有這麽多變數………”

說到這裏,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音,戰馬長嘶仿佛驟然立定。

隨即大門被人猛力推開,撞在牆上咣當做響,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撲了進來,李陌一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卻是應該率卒駐紮在外的那步卒頭頭。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那步卒頭頭塵土滿麵,額上腮幫全是黑糊糊的汗珠,眼中流現出驚恐的神色,一張黑臉此刻居然漲成了青紫色,撲進內廳時拌在門檻上,重重的摔倒在地。

李陌一心中大驚,急忙上前把他扶起來,隨手遞過一杯茶水,“先喝水,慢慢說、慢慢說,不要著急………”

那步卒頭頭喘息略定,一把推開茶水,反手緊緊捏住李陌一的胳膊,“大人………大事不好了,衛所隊大隊人馬已經重新起勢,現在一路剿滅山賊,一路朝令冥城進發………”

“嗯………,”

李陌一放下心來,一轉頭,忽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手下的吳五見、騎卒頭頭和剛投誠的海盜人等一眾將領都已經到齊。

他心中微微詫異,皺眉說,“咱們不是早商量好了麽,若是衛所隊大隊來了就投降,這有個什麽好慌張的………”

吳五見沉著臉,上前躬身抱拳,“大人有所不知,這次衛所隊帶隊的將軍就是年大人本人………”

“啊?!”

李陌一一驚,隨即笑說,“那也無妨,咱們不就滅了他一個親卒麽?戰場上刀槍無眼,有幾個人員傷亡也是在所難免,何況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這年大人不像是這麽沒氣量的人………”

“不僅僅如此,大人………”吳五見和周圍諸將領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色,頹喪的說,“他們沿路剿滅我們流落失散的人手,不收降不要俘虜,抓住了一律當即問斬………”

“你說什麽?!!”

聽了這話,李陌一如同五雷轟頂,手中的茶杯失手掉落下來。

“叮咚——”

一聲直接砸個粉碎。

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忽然撲上去猛的一把楸住吳五見的前襟,急匆匆地說,“這是真的麽?………你小子怎麽知道的?!”他心中忽然想到,若是衛所隊不受降也不要俘虜,那自然沒有活口,吳五見等人又怎麽知道呢。

“大人………”

吳五見神色頹喪的很,渾身軟綿綿的任由李陌一抓著他的衣襟,“步卒頭頭那邊收攏了幾個敗卒,他們親口說的,而且我們時候也派出了查探斥候人,證實無誤!!”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李陌一失神一般的的軟軟坐倒,前些天他還和這年大人打過照麵,在他看來,年大人應該是一個平亂之時大力招撫叛變的差卒,行事極為寬容………怎麽這回到了他身上,卻又如此殘忍、如此不留任何餘地………

李陌一呆呆的坐在那裏,茫然的轉過頭來,朝周全公望去。

“應該是真的。”周全公此時臉色凝重,沉吟半晌,緩緩說,“此次絞戰叛亂,上頭的方略是剿撫並重——所謂撫,則應該是指大隊陣前,攻心分化,使敵隊不戰自亂………所謂剿,則應該是指小隊陣前,立之大威,整肅人心。——現在天下大局已定,上頭派的人在這邊定然以剿為住,以剿滅來震懾一方………”

李陌一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謀劃之計原來是如此之靈活,對於大隊敵隊就招降,對於他們這類小魚小蝦米就滅了立威………可憐可歎………

他先前盲然相信,隻要臨陣投降就萬事大吉了………怎麽會沒想到今天走入絕境………

原本以為算到了別人,卻不知道別人早已算到了他,真是算天算地,反誤了自家性命。

想到這裏,李陌一慘然一笑,站起身來,對著堂下的諸將深深的躬下身子,拱手說,“今天大夥無路可走,全是我李陌一無能之責………”

吳五見急忙上前扶起他,“大人不要自責,要不是您,或許大夥早就亡身在戰場上了,哪有今天這樣逍遙自在!!”他緊緊握這李陌一的手,“大人別灰心喪氣,那天咱們還不是一樣無路可走,您不照樣把我們帶出來了,您定定神,一定可以想出好法子來的!!!”

一個騎卒頭頭忽然抽出腰刀,在手中晃了晃,大叫說,“這話沒錯,大人,我當了這麽多年的大卒,您是咱碰到的最好的頭兒,當初就是你救了大夥,咱這條爛命也是您揀回來的,現在跟著您吃喝不愁不說,還大發銀子,而且老百姓居然還不怨咱們,日子過得貼心舒坦………”

頓了頓,“………這回是咱們運氣不好,咋說也不能怪在您頭上,人活一世,他爺爺的要講個知足還報………”他橫過眼睛,凶狠的看著旁邊諸將,“誰人不服,要找大人的麻煩,那得先問問咱這騎卒頭頭的刀答應不答應!!”

“不錯不錯,我信得過您,大人一定有辦法………”四周眾將紛紛表態支持。

李陌一苦笑著朝諸將拱了拱手,心說到了這步田地,還有個什麽辦法,無奈的轉過身去朝周全公深施一禮,誠摯的說,“老周,連累你了,你與咱們沒什麽幹係,相識一場我也決不難為您,你這就收拾收拾到逃命去吧………”

周全公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苦笑說,“‘逃命’?逃到哪邊去?依現在這個局麵,我還能過去麽?”他對著一臉疑惑的李陌一搖了搖頭,“……按《照律》,我這個令冥府長一個是知情不報,二個也沒有為上頭殉節,三個這麽多天來全城人都看到我和你這個‘賊首之人’笑談言歡,這個‘通賊附逆’的罪名是坐了個十成十,決計洗刷不掉,將來必落得個滿門抄斬………”

李陌一心中大為愧疚,按照原本故事中的原貌,這位老兄將來榮華十足權重一時,現在卻因為他的出現統統煙消雲散,不禁麵上慚愧的說,“都是小弟不好,連累了周家的各位親戚朋友………”

“‘周家親戚朋友?’”周全公忽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指了指他的鼻子,“周家的全家老小都在這裏,我家滿門抄斬最不麻煩,砍了我一個周家一脈就斷根了。”

李陌一一時錯愕,隨即明白過來,苦笑說,“你這會還開玩笑,真是秉子難馴………”

周全公微微一笑,隨即斂起笑容,神色嚴肅的說,“將軍有什麽打算?!”

李陌一此刻也鎮定下來,反正現在橫豎也是躲不過了,他糊裏糊塗來到這個盜匪大隊中,本來也沒打算全身而退了,那還怕個什麽?

心中慢慢琢磨,李陌一緩緩開口說,“此刻衛所隊勢大,我隊這區區二千多人絕對沒有任何勝算,這一戰是決計不能打的………”他緩緩的來回度步,“不過,西、南、北都被衛所大隊鎖亡,我隊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確實困難的很………”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周全公,“全公可有什麽好主意麽?”

周全公微微一笑,卻不做聲,目光一斜,隻看著站在一邊的海盜人。

李陌一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呆了一呆,失聲說,“海上?!!”

隨即眉頭大皺,“可海上又能去哪裏呢?——向南回有元家的無敵水師,那是雞蛋碰石頭同樣絕路一條………再向東深入大海就東渡別界了,沒人知道哪裏是什麽地方………那眼下唯有一條路,就是和衛所隊拚了………”

李陌一苦笑著看了看微笑不語的周全公,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被他的想法嚇了呆了一呆,錯愕良久方才回過神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顫著聲調試探著問說,“莫非、莫非………全公的意思是………西下?!!”

周全公立即斂起笑容,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仿佛緊張之極,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湊到李陌一耳邊,壓低了嗓子一字一頓的說,“黃泉路難走,那便放手一搏,或可乘風上九重………”

李陌一怔怔的看著周全公,既不表示讚同也不表示反對,默然半晌………

他緩緩轉過頭去,在小廳中徘徊來去,臉色陣紅陣白,忽而緊張無比,忽而又麵現喜色,思索良久,猛的抬起頭來,一眼迎上了手下諸將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滿是期翼和信任,個個神色緊張,此刻都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卻無一人敢出來打斷他的思路。

看著這些樸實的漢子,李陌一霍然立定,終於橫下心來,大聲命令說,“海盜人。”

“末將在!!”

“整備船隻,我給你一萬兩銀子,你現在就去漁村、去找你那些海盜朋友,給我去找個船,越大越好、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明天這個時候,我就要看得到,至少也要裝二千人,辦好了我有重賞,但若是少一個位置,你自知後果………”

“遵令!!——明日此時,大人定然看船!!”海盜人信心十足的大聲應命。

“吳五見、騎卒頭頭、還有那步卒頭頭………”

“末將在!!”

“傳令三隊,馬上收攏大隊拔營向西,在我中隊所在的漁村集結,今夜就在海灘上紮營………”

“遵令!!”

………

………

諸將魚貫而出,李陌一看著滿臉笑容的周全公,忽然一陣憤意襲上心頭,忍不住一把拔出腰刀。

“嘩——”

身前木幾一聲下斷成兩截,李陌一有些咬牙切齒的說,“斬盡戰絕——迫的咱無路可走………””

……

……

?雖然並沒抱多大的期望,但船隊的境況比預想中的更為不堪。

四條海盜船和二條載貨船組成了這支遠征艦隊。

船體陳舊不說而且噸位偏小,排在前麵的幾艘“大船”也就稍稍比漁船大了一點而已,這種窘狀讓李陌一非常自責。

自從海盜人領著這夥子海盜投誠之後,他一直都沒有去檢閱這支“海隊”,現在看來的確是要負領頭責任,不過這個時候也沒什麽挑剔的餘地,從上船的時候所有人都已認命,共同認為這次旅行絕對是一次生存考驗。

幾乎所有的船艙都被塞滿了人或者物資,狹小的空間使吳五見不得不放棄了一部分戰馬,讓一部分騎卒轉職為步卒。

但盡管如此仍然無法解決這個運輸問題。

在這個疑難的時刻,羅克出人意料的大出了一把風頭,在他的提議下,海盜們從附近的漁村裏買來大批木製門板,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對船艙做了壓迫性改造,把原來的空間從高度上分成了幾層,然後大隊人馬按次序挨個的坐好,每個人的地盤不多不少,正好能坐下身子並且能稍微活動手腳………

李陌一後來經過一番考察之後,發現這個安排確實還算合理,吃飯、三急、通風等問題都已經預先作了安排,雖然說是人擠人,但總算還是能夠裝下了。

不過看,著這個狹小擁擠的場麵,李陌一總感覺有點熟悉,懷著這種狐疑的心理,他仔細的訊問了他的隊事顧問,這才知道這個羅克之前曾經在某地碼頭跑過一段時間,關於如何讓一條船裝載更多的人經驗豐富之極,現在重起舊業自然駕輕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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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廣大差卒對此並沒有什麽怨言,衛所隊要斬盡戰絕的消息早已傳遍全隊,相對於人頭落地來說,坐船出海自然是更好的選擇,既然是在逃命,那艱苦一點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李陌一的運氣這個時候出現了轉機,當船隊駛入大海之後風向驟變,原本的西北風居然變成了南風。

這讓滿負載的海船速度一下提高了幾倍,看著四麵八方無邊無際的海水,李陌一明智的把指揮權賦予了海盜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說,這些經驗豐富的海盜應該比他更有發言權,何況這幾天他也看到了,這些專業人士的表現的確不俗,駕馭起船隻來各個身手矯健不說,而且對海情非常熟悉,直接駛入深海,避開了所有漁船作業的海場。

當世的海域之上實在是寂寥非常,在深海航線上航行了這麽久,這次艦隊居然沒有遇到任何其他船隻,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場景,要知道當世天下的另有一個代稱就是“大淘金時代”,眾多的百姓都下海淘金了。

雖然一路上順風順水,但依舊有不少病亡,那些征發的挑夫卒還好一點,到底是海邊人,大部分都有坐船的經曆,但那些很少坐船的士人卻上吐下瀉病號成群,幾乎全部喪失了戰鬥力,而且這樣的情況還有蔓延擴大的趨勢,看著這樣的情況李陌一心中焦灼無比,看來如果再不達到目的地,那這支大隊恐怕就會垮掉。

當李陌一和周全公憂心如焚的時候,海盜人終於送來了航行報告,這個時候船隊已經到達了一處冷僻海域,和異國並不太遠,海盜人請示主將,在哪裏登陸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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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應該感謝異國內的時局動**,各方勢忙著爭權奪利,自然無暇顧及海防一事,異國在海隊建設方麵也是一片空白,除了大沽口有點防禦之外其他地方連個烽火台也沒有,眼下的異國內部四分五裂,似乎已經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陸地上的爭霸戰上去了,以至於李陌一一夥人現在可以隨意選擇登陸的地點。

本來李陌一把這事看得十分之嚴重,因為根據他所知道的經驗,登陸戰實在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而選擇一個好的登陸場更是重中之重,但問過海盜人之後,卻發現他很可能大錯特錯。

按照海盜人的說法,這件事其實很容易,現在對方明顯沒有任何防備,不可能發生阻擊戰,這邊隻要在夜裏偷偷行動,找個荒涼平坦的地方用小船送上岸就算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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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切想清楚之後,李陌一啞然失笑,看來還真是犯了先入為主的小錯,他這邊就幾千人,一無戰馬二無大炮,甚至連糧草也少得可憐,不用建立補給基地,也沒有任何後援的可能,對於異國陸地上的各方勢力,全然沒半點威脅的意思………

本來就是魚絕網破的活計,上岸之後就拚命的直仆中心位置,破釜沉舟一鼓作氣,哪還有什麽持續作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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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船隊悄悄繞過大沽口。

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地方,放下小船派出經驗豐富的海盜探路。

在控製海邊的漁村之後,就立即開始大規模的登陸行動。

由於在海上漂泊的時間實在太長,一眾差卒對於陸地的渴望已經達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這個時候不用任何動員,整個登陸行動進行得快捷無比,就在天色剛剛放明之前,所有的戰鬥大隊就已經安全的轉移到了陸地上,並且開始在漁村附近進行修整暫頓。

由於全隊都身著深服色,漁村的一眾老百姓受到了欺騙,根本沒有想到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逆隊,但幾千人蜂擁而來場麵實在太也壯觀,漁民們免不得也是一陣驚慌失措………

令人欣喜的是這支差隊照紀還算不錯,沒有對他們下任何手段,戰戰兢兢之中,村長帶人挑了些臭鹹魚酸蘿卜什麽的要求犒勞大隊。

結果自然是雙方滿意,李陌一在大發銀子賑濟漁民的同時也大發一番言論,像這樣秘密的隊機大事若是漁民泄現出了一星半點,一定關乎自身性命,根據李大人的命令,被嚇得魂不附體的村長回村之後就挨家挨戶通知村民不許出門,不許亂說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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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異國陸地之後,大隊的恢複力好得驚人,兩天功夫原本頹喪不振的大隊重新煥發出了活力。

李陌一知道消息終歸不能隱瞞多久,眼下他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當大隊剛剛恢複,他就迫不及待的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這支抱著拚命心態的大隊盡挑些冷僻的荒山小路快速行隊,同時派出經驗豐富的探路斥候分隊保證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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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天下的最後一個落日看上去無比絢爛,據說很多年之後老人們還記得這天的晚霞,渲然的布滿了整個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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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