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海灣,坦瑞斯港口。

這座繁華的港口入海處,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神像。

那是責任與忠勇之神托姆的石像。

祂迎著海灣傲然而立,與巨龍海灣對麵的‘風暴之神’石像隔海相望,於充滿潮濕的季風裏已經屹立了不知多少個年月。

它就那麽望著來往的船隻,像是給這些海員賦予著完成契約的責任與對抗大海風暴的勇氣。

可是隨著密斯特拉的隕落與魔網的‘崩潰’,在得知這些紛爭教徒們在繼與穀地聯軍決戰,又即將攻打坦瑞斯港的消息後,短短兩天內駛出這座古城的船隻,恐怕比過往一個月加起來還要多。

而這般懦弱的逃避行為,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發生在忠勇之神的眼皮底下,看上去頗有些諷刺。

經過兩天的跋涉航行,散塔林的紛爭教徒們已經乘船自傷痕穀的東岸進入了巨龍海灣。

嚴格來講這些依舊保持著秩序並願意繼續追隨著班恩的邪教徒們規模並不算大,寥寥望去不過三十餘艘武裝商船,三艘裝有裝甲撞角的槳艇,以及……銳銀。

一艘三桅列槳戰船,這艘擁有著絕佳機動性能且被作為班恩原本座駕的戰船,可這艘滿載著高階牧師的旗艦,在他們的‘神’於海岸下船後,竟是拔出了拋錨迅速離港,迅速超前其他船隻,亡命似的朝著墜星海逃去。

於是這艘船上的船員們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看到了那壯觀而又可怕的一幕。

身為凡人的他們雖然看不見那些從西方湧來的亡魂之潮,卻能夠看到宛如風暴一樣的積雨雲迅速彌漫整個天際,將整個巨龍海灣乃至海岸對麵的坦瑞斯港都籠罩了下去。

“我神……果然已經瘋了……”

一名親眼目睹著班恩於岸邊開始屠殺教徒們的紛爭牧師望著海岸那瘋狂的風景失聲道。

“是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在他眼裏,我們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麽信徒。

“隻不過是……一群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消耗品罷了。”

而停留在傷痕穀的班恩則是望著那湧來的陰魂之潮,露出興奮而癲狂的笑容:

“米爾寇,你終於還是做出了明智的選擇,畢竟……我們已經沒有什麽時間繼續再耗下去了啊。”

於是在這位紛爭之神的注視下,那些由亡者之神米爾寇按照約定,借用他的‘死亡權能’自汲水城輸送過來的亡靈之潮緩緩注入了傷痕穀,那座原本應該屬於風暴之神的石像中。

“終於……真正的力量,還是回到了我班恩的手中。”

而班恩望著石像上的符文被依次點亮,緩緩握緊了自己迅速腐化被海風吹散的拳頭。

伴隨著原本那具佝僂腐朽的‘聖者之軀’的風化,那座迅速被死亡神力腐化染黑的石像眼中,浮現出如同幽魂般的火焰。

班恩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重新變得偉岸強大的‘神之化身’,喃喃道:

“這才是……神該有的……力量……”

轟。

巨神像用力將自己的腳從地麵的石基中拔出,一腳剁在海岸一艘尚未能行遠的帆船上,伴隨著轉瞬即逝的慘嚎聲,幾百道亡魂再次湧入了它的軀體中。

他的力量又強大了一絲。

至於信徒的信仰決定了神祇的力量?

這是什麽狗屁的規則!

他班恩所信奉的規則,是弱肉強食,所謂的信徒,不過隨時可以收割的薪火罷了。

隻要他還是神,就會有無數的雜草和樹苗從地裏長出來,哪怕一片地荒蕪了,他還可以再換一個世界繼續收割。

既然世界的真理如此,他一個神,為什麽要去理會那些所謂信徒的感受。

不過是一群企圖利用他的名聲與神力來達到自己醜陋野心的卑賤存在。

至於那個愚蠢的信仰規則,不過也是那頭同樣愚蠢的銀龍所修改的罷了。

他此前從未想過,世界上竟會有如此愚不可及的存在。

既有滅世之力,居然會主動去限製自己的權能與力量!

反正隻要奪回了石板,他隨時可以再改回來!

甚至……更進一步,從此以後,這個世界,隻會也隻能有一個神!

那就是他唯一上神,班恩!

於是班恩就在紛爭教徒們那充滿著恐懼與崇拜兩種截然矛盾的目光中,操控著那具龐大的身周不住散布著深紅血霧的‘神軀’,緩緩踏入海灣中。

陽光直射紛爭之神這具醜陋而詭異的軀殼,帶來刺眼的光芒,同時黑曜石像不斷發出一股蟲鳴般的聒噪聲響,音量和聲調則隨著它胸口波動的紅光不住起伏著。

在越過海峽的途中,他們隻看得見班恩露在水麵上的頭部,祂行走帶來巨大的浪花和逆流漩渦,將那些未能逃脫的船隻與信徒卷入海麵之下,與自己融為一體。

同一時間,身在坦瑞斯港的凱文一行人,此刻卻是陷入了兩難之中。

原本準備托庇忠勇之神托姆的計劃,竟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撓。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千裏迢迢跑到坦瑞斯港,不是沒能成功說服托姆,而是連這位忠勇之神的麵都沒能見到,甚至因此引來了一群‘托姆信徒’與‘神眷者’的追殺!

“該死的!這群愚昧而瘋狂的家夥,他們為了自己的野心與權欲,竟是連神都敢蒙蔽和操控!”

下城區一座肮髒的民宅內,凱文一拳擂在了木製的隔板上,滿是憤恨道。

伊爾明斯特搖頭歎息道:“這的確是個讓人意外的情況,我也未曾想過,諸神在墜落主物質位麵後,竟也和凡人一樣柔弱和普通。”

是的,自從聖者浩劫之後,伊爾明斯特就發現女神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遠距離無障礙的即時聆聽並回應自己的祈禱,隻不過魔法女神之前好歹還有魔網可以利用。

而更多的神,大概都像此刻的托姆一樣,再也無法通過信仰來聆聽信徒的心聲。

於是身為神的他們,也會有可能被有野心的信徒所蒙蔽,所利用。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安娜有些茫然的問。

失去了托姆這條後路,她忽然發現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任何依靠了……

就連原本還可以通過魔網溝通並借予力量的提比利烏斯大人,都因為魔網的封停而失聯。

“要不……我們回北地吧,那裏還有一位女神值得信賴。

“而且也許我們離開後,至少,那群已經瘋狂的紛爭教徒,也許會放棄對坦瑞斯的軍事行動。”

一旁的洛嘉莉舉起小手道,一旁的安格斯也點了點頭附議。

可就在這群‘冒險者’議論此後的行程計劃時,一隻魔法鷹隼忽然從天而降,落在了大法師抬起的手臂上。

隨著伊爾明斯特對這隻魔法生物的記憶閱讀,麵色有些不好看起來: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班恩……他已經來了……”

大法師攤開的掌間彈出一段模糊魔法影像。

待眾人看到那位跨海而來的黑色巨神像時,心情也跟著跌落至穀底。

他們的內心導致坦瑞斯將因為自己的選擇受到災禍的牽連而陷入內疚的折磨之中。

就在大法師準備狠心提議全力逃離這裏時,安娜卻是響起了提比利烏斯曾經對他們所有公民所說過的那句話:

“沒有什麽是永恒不滅的,也沒有誰是能夠永遠承載依靠的,在身處絕望時,我們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然後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抬起頭看向這位上代神眷者的眼睛道:

“那就在這裏戰鬥吧!伊爾明斯特老師,教我怎麽動用神力戰鬥吧!

“如果那真的很難的話,至少……教教我,怎麽拯救這些將因我而受難的民眾吧!

“為什麽……我們始終要必須依靠別的神才行……

“如今,我自己明明就是新任的魔法女神……

“不是嗎?”

伊爾明斯特聽著心中重重一顫。

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密斯特拉與神界中努力學習著初代女神遺留下來的魔法知識的模樣。

他也許可以為了達到應盡的目的犧牲任何人,可唯獨女神的意誌……

不容踐踏!

伊爾明斯特的思緒急速運轉,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位於海港邊魔法女神神殿,位於神殿中心的那座金色鍾塔上,喃喃道:

“也許……值得一次嚐試。”

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安娜的麵龐上,深深的對這位值得尊敬的女神躬身道:

“您的意誌,就是我的使命所向!

“女神,請隨我來!

幾分鍾後,安娜他們隨著大法師來到了這座龐大的金色鍾塔之上。

“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鍾……這我們能敲的動嗎?塞西莉亞?”

德魯伊抬爪看了眼自己相形見絀的爪子,瞧了身旁的女劍聖一眼。

塞西莉亞搖了搖頭……

這麽沉重的鍾,恐怕就連他的父親德羅魯都無能為力。

恐怕也隻有提比利烏斯那樣天生偉力的強大存在,才能撼動這樣的神造之物吧,讓警示的鍾鳴,響徹整個坦瑞斯港吧?

“女神,由你來敲響它。

“敲響這座艾倫爾崔卡之鍾。

“這原本就是女神的造物,也唯有魔法女神才能敲響這座警鍾。

“戰爭還沒開始。

“隻要敲響它,就能引動魔法女神神殿的信仰神力,就還有機會拯救坦瑞斯!

“也唯有身為女神的您,才有可能做到。”

大法師卻是在一眾人瞠目的注視中解開繩子,將墜在金屬撞柱下簷的繩頭鄭重的遞至同樣有些懵的安娜麵前。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安娜抬頭看著上方距離足有上白尺高的大鍾,和那根絕非人力所能拽動的金屬鍾芯,心裏發出無力的呻吟。

直到這一刻,她才能感覺到豐滿理想與骨感現實的殘酷差距所在。

可是,一想到城裏上十萬尚未能撤離的平民可能因為他們的引禍,因為紛爭之神的襲來而死於非命……

想到眼前這東西可能是全城的唯一希望所在,安娜在夥伴們的注視下,一把握住那根跟冰棍似的繩子。

“他來了!要來不及了!”巨熊雷爾夫看了一眼正自海平麵出現的黑色巨神像,大聲吼道。

安娜深吸了口氣,索性閉上眼,盡她所能地猛地拉扯繩子。

可回響在塔內的聲音,微弱到安娜幾乎以為這是她卑微的幻覺。

她忽然感到一陣涼風從上吹來,就看到鍾被一股金色的能量所籠罩,微弱的電流爬滿了鍾的表麵,接著從鍾塔的窗口射上天空。

“啊哈!我就知道!你能行的!我的女神!”

伊爾明斯特看著那道自神殿中湧現出的金色能量,似乎比誰都激動。

凱文和雷爾夫他們就也看到了那自鍾塔湧出的金色能量,接著以塔為中心擴張出了一個將他們幾人籠罩的碗狀光罩。

雷爾夫抬起爪子在這光罩,卻發現自己的爪子像是撞到堅不可摧的牆壁。

“這樣就可以了嗎?”渾身有些脫力的安娜問。

“對!就是這樣!但是還不夠!”

大法師深深的看著她道:

“你必須繼續嚐試!一定要直到完全敲響它,讓它響徹整個坦瑞斯才行!

“這樣這座城,和城裏的平民,才有可能得到女神您的庇護!”

眉心都流淌著汗水的安娜在聽到這個令人絕望的答案後,隻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癱倒在原地。

她先前幾乎傾盡自己的全力,才好不容易將這座大鍾晃動了一點,神力連這座鍾塔本身都無法完全張開。

要想讓它的鍾聲響徹整座城……

這怎麽可能!

可是一想到自己做不到的代價,就是身後整座坦瑞斯城與所有人的性命後,原本幾乎已經虛脫的安娜,更是感覺一座難以名狀的無形大山壓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這股壓力,名叫責任!

既然敵人是她們引來的,她們對此就有相應的責任!有對所有人負責的責任!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能夠體會到一絲……

當米納斯提裏斯被惡魔大軍與神孽百臂巨人兵臨城下時,那位銀龍城主在麵臨整個領地乃至北地的生死存亡時,肩上所承載的一切……

有多麽的沉重了……

“提比利烏斯大人,菲舍老爹……還有各位叔叔們,你們當初能做到的!

“我和我的夥伴們,也能夠做到!

“你們當初不是誇我聰明伶俐,有法神之資嗎?

“那就給我動起來啊!!!”

安娜拚命壓榨著自己體內深處的所有‘潛在力量’,不斷的拉動著繩索。

“鐺!”

終於……他們聽到了一聲清晰可聞的鍾聲,金色光罩也籠罩了大半個神殿,卻很快歇止了。

“還不夠!”安娜幾乎都快哭了。

可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動起來啊!”

就見她哥凱文和身為盜賊的安格斯竟是不知什麽時候鑽進了大鍾的裏麵,用腳撐著鍾的內壁,試圖晃動那根金屬柱。

“幹!為什麽我這麽用力啄都不帶一聲響的!”德魯伊雷爾夫更是變成了一隻啄木鳥,不停的啄動著大鍾。

“不管它!敲就完了!”女劍聖和半精靈也在用自己的武器全力施為。

一旁的大法師伊爾明斯特整個人都看傻了。

若是放在往常,身為神眷者的他看到這麽一幕褻瀆神物的畫麵,多半會氣的火冒三丈降下雷霆劈死這群‘熊孩子’。

但這一刻,他竟是覺得這幫女神的朋友,出奇的有些……可愛。

於是他不再去無謂的提醒著他們這注定是徒勞的,隻有女神的神力才能夠引動這座大鍾。

而是……也握住了那根繩索,加入了這樣的無用功中,然後看向同樣有些傻眼的安娜道:

“女神!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喚醒你內心深處的力量!

“那是……無數人心底由衷的祈願!

“那就是信仰的力量!”

“嗯!”安娜咬牙道,繼續全力晃動著繩索。

“鐺!”

“鐺!!”

“鐺!!!”

隨著鍾聲越來越大,原本因為魔法女神的逝去而變得寂寥的魔法女神神殿中,終於有人注意到了這細微的鍾聲。

這些飽受精神折磨的魔法女神信徒們不可置信的望向那座金色鍾塔,然後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女神!是魔法女神!”

“女神還活著!祂沒有拋棄我們!

“我們有救啦!

“女神萬祈!

“女神萬祈!”

一時間,整個魔法女神神殿乃至周遭,原本因為那黑色巨神像的襲來而陷入恐慌騷亂的港口,越來越多的人群如同田野裏的麥子似的齊刷刷的倒地,加入了為女神祈願的行列。

而隨著這些信仰之力的灌注,在規則的運行轉化中,原本已經力竭的安娜,終於感覺到了大法師所言的那股力量。

可就在她準備一鼓作氣時,海麵上襲來的班恩似乎也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

“新任的魔法女神嗎?徒勞的掙紮!

“交出石板!”

班恩一拳朝著金色鍾塔砸去。

和就在他的拳頭就要砸在那尚且脆弱的金色雞蛋殼時,另一隻巨手拽住了它。

“夠了……班恩,你的暴行,到此為止了,接受你失職與褻瀆責任的製裁吧。”

就見港口邊屹立的那座責任與忠勇之神托姆石像,眼中竟是有了神異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