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處湖泊上靜靜的飄著一艘小船,波光粼粼,月光靜謐,萬籟俱靜,不見舟上有燈火。
嘩啦……
踏水聲突兀的響起,照應在湖中央的月影被踩碎,一道身影如同飄來的枯葉般,以相當不可思議的角度就這麽飄入了船艙內部,連蓋在小船外部的放風簾布都沒掀起半分。
船的內部的確是空無一人,但那人掀開了船底的木板,翻身躍下,竟是直接跳入了水麵下,漂浮的小船不過是通道的入口,這裏的入口直達湖中心下方的安全屋。
安全區的麵積不大,大約隻有六十多個平方,房間幹幹淨淨,隻有一張床鋪和一個藥櫃。
床鋪上坐著一名**著上半身的老人身上纏繞著繃帶,全身都散發著異樣的中藥味道。
陸水虎曾經是混漕幫的,這麽多年下來,出事後就習慣性的藏在水裏麵,而這裏的環境相當僻靜,所以二十多年的安全屋還在。
十凶的身份見不得光,他脫離社會太久太久了,須得小心翼翼。
陸水虎盯著進入了安全屋的黑袍人,能從對方身上嗅到一股子濃鬱的血氣味道。
但見黑袍人抬起手一拋,一個開水瓶大小的罐子就落在了他跟前,玻璃罐子裏的**相當渾濁,隱約能看得出是某種藥酒。
“喝了它,你能好的更快一些。”黑袍人淡淡道。
“這是什麽東西?”
“蛟龍的胚胎,龍胎裏藏匿著磅礴的生機,你這一次損失的生機太多,尋常辦法補不上來。”
“你把我從閉關裏叫醒。”陸水虎低沉道:“現在又送了各種藥物助我快速恢複,到底是在圖謀什麽。”
“你我目的一致,所以在你沒完成之前,還不能死。”黑袍人說。
“你也跟凰棲霞有仇?”陸水虎問。
對方不答。
陸水虎冷哼一聲,抬起手撕下身上的繃帶,露出火焰燒灼後殘留的疤痕,大半個麵孔都已經被毀容,仿佛皮肉外翻,外貌相當猙獰恐怖。
“你目前恢複了幾成戰力?”黑袍人問。
“七成左右。”
“把這罐酒吸收完,能恢複到九成以上。”黑袍人望著已經愈合的傷口,然後丟出一個老款的翻蓋手機:“明天去這個地址,我會安排你和另一人見麵。”
“是誰?”
“去了伱自然知道……他會幫你殺了凰棲霞。”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陸水虎摸著胸前的傷疤冷笑:“如果你覺得我辦不成,就讓他自己去先去試試。”
“他的目標不是你,而是白玉京。”神秘人平淡道:“你們可以合作,他會幫你纏住白玉京,給你創造出對付凰棲霞的機會,不過即便如此也還是不夠保險,我還有進一步的安排。”
“你能保證,這一次凰棲霞必死?”
“槍在你的手裏,扣下扳機的選擇權也在你手裏,殺不殺得掉她,全看你自己的本事。”神秘人半張臉都藏在黑袍下,語氣裏滿是嘲弄:“你已經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時機,如果這一次再失敗……嗬,屆時你大概也沒命能活著回來了。”
陸水虎不言不語,隻是沉默著的釋放出封聖級的威壓。
神秘人見此也不再多言,便要轉身離開,他走出去三步後又停下步子,留下一個兩指寬的鶴嘴瓶。
“為確保萬無一失,如果真的到了絕境,就把它吞下。”
“天魔解體丹,服用後自行激活,運轉天魔解體大法。”
“它會直接燒光你的百年壽元,但能換取一炷香的強盛。”
神秘人消失在安全屋內。
陸水虎盯著白玉瓶子和玻璃罐,沉默片刻後,揭開了封口。
他已經是過街凶虎,天上地下之大,沒有容身之所,沒有歸去之地,隻求能在最後作為武人得個‘善終’。
……
離開了湖泊後,神秘人出現在了十幾公裏外的一處廢棄公園。
生鏽的秋千晃悠著,鐵鏈發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一名佝僂腰背宛若長臂猿猴的白頭發老者蹲坐在秋千上,看上去昏昏欲睡。
直至神秘人走近後,老者頭點了一下,旋即抬了起來,遲鈍的回過頭望著來人,那道昏暗的老眼中射出一道精芒,然後又重新眯起。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取人噬人手段處。
危險之人,在露出獠牙之前,都不會讓你瞧出來它有多危險多致命。
神秘人開門見山道:“白玉京會是下一代槍魁,你若是現在不殺他,怕是沒機會了。”
老人張開口,幽幽的打了哈欠,露出一口鋼牙:“我想要誰死,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這次我來,也是看在過去,你我之間有過合作的份上。”
說話慢慢悠悠,其中涵蓋著很重的地方口音,忽高忽低,像是喉嚨裏含著一塊鐵片,又或者是一片剃刀。
神秘人說:“你若是不信我,自己過去瞧瞧便是。”
“嗯,也好,該過去瞧瞧看看……有資格接著陳不忍紅纓槍的後生。”老人說著,用手指頭從牙縫裏摳出一根肉絲,然後丟進嘴裏咽了下去,回味般的說道:“上一個後生,那杆六合大槍用的可真好啊。”
他拍了拍幹癟的肚皮,布滿褶子的老臉上露出了讓人看了犯恐怖穀效應的笑容。
“哎呀,幾十年沒開葷了……”
“實在是餓的慌。”
“真期待啊,這次的會是個什麽味兒。”
神秘人內心罵了一句老瘋子。
然後丟出了一張八卦陣圖。
“你知道這件奇物該怎麽用。”
他低沉道:“我們不會再見了。”
單方麵的成敗與否,都無關緊要。
對於兩頭下注的人來說,接下來,他隻需要贏下一頭就夠了。
……
國道上,房車迎來了一次大堵車。
因為前方一次規模較大的交通事故的原因,導致這一次的前進速度延緩了許多。
原本的幾個小時就能抵達的高速改成了國道,然後又一次迎來了堵車,據說是前麵某個人才把車開翻了,空中轉體七百二十度,飛到了電線杆上麵,路過的人都得驚歎一聲‘怎麽上去的’。
因為凰棲霞不會開車,白榆也隻能屁股焊死在駕駛座上。
他並不感到疲憊,隻是感覺到枯燥和無聊。
很多人最初開車會提心吊膽心驚膽戰,但隨著時間增多,架勢就會變得枯燥乏味,不自覺就注意力分散了。
因此開車頭三年的新手司機出事故的概率,反而沒有三到十年的駕齡的出事率高。
後者懷抱僥幸心理的同時,也對架勢過程產生了一種惰性,自然就很難做到集中注意力麵麵俱到。
當然,以上案例並不包括長發男司機在內的天生馬路殺手。
凰棲霞不知不覺坐在副駕駛上睡著了,直至被有些刺眼的燈光叫醒了。
幾名交警正在查駕照和身份證。
花濺淚辦事很牢靠,甚至提前準備好了過關的證件,不過都是臨時的,隻有幾個月的有效期。
白榆驅車通過了檢查口,望著前方的道路,頗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你怎麽了?”凰棲霞覺察到了他的情緒變化。
“沒什麽,我們到南陵了。”白榆輕聲說:“這裏算是我的家鄉。”
穿越之初就在這裏,雖然待的時間不算太久,可這裏作為一切的起始,若是在外漂泊太久時間,也還是要回來看看的。
懷念的未必是某個確切的地點,而是那些過往的時光。
他確定路線的時候,不自覺的將南陵視作了去往蓬萊中的一個節點。
凰棲霞坐直了身體,也看向窗外,投去好奇的目光。
“其實這裏也沒什麽特別的。”白榆望著進入夜幕後的南陵城區,霓虹燈光在擋風玻璃上流淌而過:“隻是一座很普通的城市,在被外神走狗盯上之前,我隻是個寂寂無名的普通人罷了。”
“嗯……”凰棲霞坐在副駕駛上上,她靠在椅背上,拿起橘子,剝皮去筋,將一塊橘子遞到白榆嘴唇邊上:“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
白榆含下一瓣青橘:“都是些普通的故事。”
“沒關係,我想聽一聽。”凰棲霞側過臉頰,那雙有著金紅色描邊的眼睛裏容不下萬家燈火,卻像是一麵鏡子,當你看向她的時候,她總是在看著你:“我想要多了解你一些。”
白榆感覺喉嚨有點發癢。
和這位呆的時間越久,越是能深深的感受到,養了一隻黏人的貓貓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哪怕一分鍾看不到你都可能會抑鬱。
……
“我大抵是病了……”
陶如酥扶著額頭,坐在長夜司門口的板凳上長籲短歎:“我居然會相信一個黑煞弓使的開車技巧……而且明明是你把車開翻到了電線杆上,為什麽還得我來背鍋?”
地劫星尷尬的別過頭:“我沒駕照,但我駕駛技術一向都不差的。”
“你開的車難道是浮空的不成嗎?”陶如酥瞪眼:“那還是租來的車,這下押金全沒了!”
地劫星皺眉:“你什麽身份啊……在意這點小錢。”
陶如酥磨了磨牙齒:“我就算再有錢也得為自己存嫁妝!而且霸者那狗東西,根本不給本姑娘發生活費!我的私房錢都是自己出去跑委托掙來的,幹幹淨淨!”
地劫星沒想到陶如酥居然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啊這……”
“如果要錢也能要得到,我隻是不願欠他的。”陶如酥冷漠道:“我是在利用鎮十方,從來沒把他當父親看……他也是個冷血之人,親生骨肉該放棄就放棄,遇到了危機就來不及顧我周全。”
地劫星點頭:“畢竟能為你拚命的人,也就白玉京……所以他比你爹更像你爹。”
陶如酥沉默兩秒,露齒一笑:“你把頭伸過來。”
地劫星擺了擺手:“開個玩笑。”
……就算我會喊他爸爸,也得是**喊,用來增加情趣。
陶如酥一腳踹了過去:“快去交罰款!”
地劫星隻好掏出錢包,灰溜溜的跑去交錢。
等看不到弓使的背影後,陶如酥坐在板凳上,目光眺望遠方:“又回來了南陵……”
這裏對她而言,也是充滿了回憶之地,有好也有壞。
該不該回去看看?
她想了想,然後就這麽做了。
趁著地劫星去交罰款,自己偷偷溜走,臨走前給留了一張紙條,告訴他明天在某某位置會麵。
她本想著去學校看看,但此時已經天黑,學校已經封閉。
她一路順著路邊閑逛了一兩個小時。
漫無目的,四處行走,像是在四處收集回憶的碎片。
其實也都沒什麽,她的在南陵市留下的過往,大多都是重複無趣的往事。
就這樣,不自覺的來到了白榆家的樓下。
仰起頭,望著漆黑的樓層。
她知道那裏不會有人居住,所以,隻是過來看看。
看過了便心滿意足打算離開。
就在她站在小區外,準備收回目光離開時,六樓上的住戶燈光,啪的一下亮了起來。
也啪的一下點亮了她那雙蒙著一層灰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