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稚不是沒起過這個念頭, 她隻是不敢想。
這幾天每每察覺沈宜之行為異樣,這念頭總是蠢蠢欲動地自心底鑽上來,可往往沒等冒頭便會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迅速地縮回去, 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後暗暗地罵自己一句癡心妄想。
卻沒想到被這位網友突然說破。
寧稚盯著屏幕上“她喜歡你。”這短短四字看了好一會兒, 渾身的血液都仿佛沸騰了一般鼓噪不堪。
她連呼吸都變得輕緩, 隻想著沈宜之喜歡她這個近乎不可能的可能。
突然有人在她前麵的桌子上輕叩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將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
寧稚像被喚醒了似的,渾身的血液驟然冷了下來,愣愣地抬頭,看到麵前的羊羊。
“菜上了好一會兒了,再不吃就涼了。”羊羊一邊說,一邊擔憂地打量她, “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寧稚沒有說話的心思,也不像平時那樣愛跟身邊的工作人員插科打諢了,隻是搖了搖頭,端起桌上的飯碗,沒滋沒味地扒拉了幾粒米飯。
怎麽可能?
她腦海中不依不饒地冒出這四個字。
沈宜之怎麽可能喜歡她?寧稚簡直說不明白自己心裏這複雜的滋味。
像是……像是一輪看了許多年仰慕了許多年的明月, 明知不可能, 也同自己說了千百遍不可能。
可到了此時, 都不必這輪明月當真下凡落到她的懷中, 隻是有那麽一絲絲的可能,萬分之一的可能,都讓寧稚心如擂鼓, 不知所措。
她沉浸在這些隱秘的心思裏,心不在焉地吃完飯, 心不在焉地跟著羊羊走出去,怎麽上的車都不知道,醒過神來,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寧稚看著窗外來來去去的車,看城市天空那幾顆零零散散的星,看那一個個路邊行走的人。
車子停在路口,街邊的小便利店裏,一個小女孩歡快地跑出來,幾乎是跳起來地掛在門外等她的那個女人身上。
小女孩才十四五歲的樣子,被她緊緊抱著的女人看起來有二十來歲了。
她們也許是姐妹,也許朋友,卻幾乎不可能是情侶。
寧稚失了神地看著她們,真像很久以前,她和沈宜之的模樣。
紅燈轉綠燈,車子啟動,那兩個人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頭。
就仿佛她與沈宜之的過去,被遠遠地留在了記憶裏,再也找不回來。
寧稚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靜靜地在昏暗的後座坐著,突然,她很輕很輕地彎了彎唇角。
真的好卑微啊。
可如果是沈宜之的話,再卑微她都無所謂。
那輪明月甚至不必下凡,隻要偶爾地朝人間投來一瞥,她都喜不自勝。
車子拐了個彎,又開了一會兒,司機低低地自語了一句“不對勁”,然後一邊盯著後視鏡,一邊對後座的人說:“後麵這輛黑色的越野從公司開始,跟了我們一路。”
羊羊立即警惕,搖下車窗,轉頭看了一會兒,先拉住了寧稚的手,語氣是刻意地放鬆:“沒事,幾個私生粉而已,繞道把她們甩了吧。”
司機是拍完池生茵夢之後公司新配給她的,對很多事不知情,不過即便再不知情,聽到私生粉三個字,也知道難纏,立馬踩下油門,在車流間靈活穿梭。
寧稚也看清那輛車了,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羊羊生怕她又衝動,忙勸道:“跟她們理論不來的,甩掉就好了。”
這幾個私生粉跟寧稚可是老相識了。
寧稚剛紅就冒出這幾個狂熱粉,不論行程公不公開都緊追不舍。
有一回甚至還闖進了廣告攝影棚偷拍,怎麽跟她們溝通都沒用,加上還有兩個未成年高中生,連稍微強硬點的手段都不敢使。
寧稚跟他們發生過一場衝突,鬧得沸沸揚揚,上了好幾個網站的頭條。
那次是在機場高速上,為了拍到車裏的寧稚,她們在兩車並列行駛時從車窗裏探出身,不停地敲寧稚的車窗。
這可是高速,前後都是高速行駛的車輛,一輛卡車司機不知道是疲勞駕駛還是真沒看到,險些撞到她們的車,還好刹車及時,但就這樣,還是引起了幾分鍾的混亂。
說狂熱都是輕的,簡直是已經失了智。
寧稚讓司機停車警告她們不許再做這麽危險的事。
既然是警告,語氣當然不會緩和到哪裏去,被跟在後麵的狗仔拍了視頻,掐頭去尾地放到網上,變成“寧稚辱罵未成年粉絲”。
幸好隨行的工作人員謹慎,從那幫人敲車窗開始就錄了視頻,發出去足夠說明白來龍去脈。否則寧稚的“星途”恐怕就要就此折損大半了。
明星有黑點不可怕,娛樂圈裏名聲幹淨的明星也沒幾個。可像寧稚這樣自己給自己鬧出來的黑點實在冤枉。
公司算是怕了她這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點燃的暴脾氣,再三提點羊羊平時跟得緊點,一定要把她看牢了。
羊羊這會兒死死地拉著寧稚,還不住地往她臉上看,仔細留意她的情緒,準備隨時安撫。
沒想到寧稚還挺平靜的,隻是沉著臉嘀咕了一句:“幾個月沒見,還以為她們脫粉了呢。”
羊羊歎息,那是梅導保密工作做得好,除了某幾個短暫拍攝的場地,沒讓外界知道她們在哪兒。
這種狂熱到跟蹤行程,不折手段地想要接觸她的粉絲哪兒那麽容易脫粉。
繞了好幾條街,那輛車還是窮追不舍,寧稚不時回頭看,毫不留情地嘲諷道:“車技是漲了,就是不知道腦子長沒長出來。”
羊羊忙提醒她:“別這麽說話,被人聽到該罵你刻薄了。”
“現在又不是上節目。”寧稚不以為意道。
羊羊認真道:“你平時這麽講慣了,對著鏡頭就會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寧稚莫名地意興闌珊,轉頭望向窗外,不再開口說話了。
她隻是很煩這些人,小小年紀,不去上學,一天到晚地跟著她來來去去,要麽偷拍,要麽跟蹤,幹的都不是什麽好事,溝通了不知多少次都不聽。
這不是沒腦子是什麽?
又繞了半個小時,還是沒甩掉她們。
這幾個私生粉似乎發現了他們在繞道想甩了她們,還在後頭按喇叭,仿佛挑釁。
寧稚聽得心煩,不想跟她們捉迷藏了,隨道:“算了,回公司吧,休息室裏湊合一晚好了。”
司機答應了一聲,在前方的路口掉頭。
公司裏還有些員工沒下班,裏頭燈火通明。
寧稚進了休息室,洗了個澡,才覺得舒服了點,也清淨了點。
她這工作就是這樣的,吵鬧的時候亂得像是被一堆馬蜂包圍了,嗡嗡嗡地鬧個不停,安靜時也安靜不到哪裏去,總會有人不停地要她說話,要她看鏡頭,生活裏到處都是人,把她逼得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還需要她掩飾起自己所有的情緒,在鏡頭前表現得像是一個牽線木偶。
寧稚不想這樣,她想做自己。所以她會找機會跟粉絲交流,會盡可能地表現出自己真實的一麵——她希望喜歡她的人,都是喜歡她原本的樣子。
如果看到她原本的樣子依然喜歡的話,那多半是真的喜歡她了。
可即便她這樣努力了,很多時候她依然忙得腳不沾地,依然需要謹言慎行,不能說像剛剛在車上被羊羊阻止的那種情緒化濃烈的話語,也不得不扮演某些“人設”,隻有睡著以後的時間才是自由的。
這樣的生活照理說會讓人疲倦,不過一想到沈宜之也是這樣過來的,說不定當年剛火起來的時候,沈宜之也有過跟她一樣的感受,寧稚就不覺得累了。
她臉上有了些笑意,吹幹頭發後就坐著擺弄手機。
昨晚沈宜之答應的今天可以和她視頻,她沒有忘。
深吸了一口氣,她先給沈宜之發了消息問:“現在方便嗎?”
這就是想跟她視頻的意思了。
寧稚按捺下有些緊張的心情等待,不到一分鍾沈宜之就撥了過來。
寧稚忙搓了搓自己的臉,把神態調整得跟平時一樣,平靜接了起來。
沈宜之出現在屏幕上,寧稚眼尖,敏銳地察覺她的背景牆不是昨晚那片白色的牆了,而是酒店常見的裝修風格。
“你出門了嗎?”寧稚張口問道。
“嗯。”沈宜之在那頭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一個亮著頂燈的角落,然後把手機架好,才微微朝後靠在椅背上。
演員嘛,總會出門工作的,沈宜之去了別的城市,並不奇怪。
隻是寧稚原本以為她們這段時間可以經常見麵的。
“去幹嘛?”她問,臉上的笑容收了一些。
“學戲曲。”沈宜之回答。
寧稚剛剛那點小小的失落立即消失了,好奇地問:“唱戲?”接著她靈光一現,明白了,笑著問,“你下部電影要演唱戲的嗎?”
“對啊。”沈宜之見她笑了,唇畔也有了笑意,透過屏幕專注地望著寧稚。
寧稚被她看得有些忐忑,不合時宜地想起0929說的那句話,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來,也不敢看沈宜之了,眼神亂飄,口上卻很懂似的讚同:“演戲曲演員啊,那確實要學一下才能演得像的。”
“嗯。”沈宜之簡短應道。
寧稚眼神飄到她那裏,看到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心重重一跳。
“她喜歡你。”0929的這句話更加大聲地在她腦海中回響。
寧稚用力搖了下頭,想把那道聲音晃出去。
“怎麽了?不舒服嗎”沈宜之立即問。
寧稚望向她,她格外地留心沈宜之的神色和情緒。
她看到沈宜之眼中的笑意消失了,換上擔憂的色彩,她方才還稍稍勾起的唇角抿緊,表情認真了起來。
她細致地打量著,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像是剛領養回家躲進了床底下的小狗終於大起了膽子將腦袋從床底下探出了張望。
沈宜之略微地僵硬了一下,才緩緩地將繃緊的唇角放平,讓自己的神色盡量地緩和,然後任由寧稚打量。
寧稚就這樣直勾勾地沈宜之好幾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沈宜之安靜了下來,沒再說話了,也看到她柔和的眼神,那眼眸中還有說不上來情緒,仿佛憐惜,又仿佛是別的讓寧稚心慌的情緒。
她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慌忙地低下了頭,咕噥道:“沒有不舒服。”
剛探出腦袋的小狗又縮了回去,沈宜之略感遺憾,溫聲道:“有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寧稚胡亂地點頭。
接下來,沈宜之溫和地跟寧稚講了她接下來學戲曲有哪些課程,引著寧稚講話。
寧稚認真聽著,發現沈宜之的神色同平常一樣了。
她好像永遠不會慌亂,永遠遊刃有餘,不論什麽事都盡在掌握一般。寧稚又忍不住看她,不過這回她注意控製自己的眼神了,不再像剛才那麽失禮,還告訴了她從錄音師那裏聽來的事,蘇沅演唱主題曲很合適,問沈宜之認不認識她。
她們講了半個小時,寧稚有些困了,才說:“你肯定能學會戲曲的。”
明明沈宜之從沒學過戲曲,毫無這方麵的經驗,可寧稚就是說得斬釘截鐵,毫不懷疑。
沈宜之笑了一下,問:“你是不是覺得沒什麽難得到我。”
寧稚確實是這麽覺得的,於是點了下頭。
沈宜之的笑容無奈起來,她的話語仿佛話中有話:“我也有束手無策的事。”
她說著看了看寧稚,看得寧稚不安起來,才微微地笑了笑,跟她道了晚安。
這晚寧稚睡得不太好,可能是沈宜之最後的那個微笑,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在她的心思沒被發現前,沈宜之總會這樣對她笑,帶點無奈,帶點縱容,會輕輕地喚她一聲寧寧。
寧稚做了個夢,夢見十三歲那年的事。
那次沈宜之出國拍戲,跟她有時差,她們有好幾天沒有聯係。
但寧稚實在想念她,於是晚上寫完作業後就一直等著,等到沈宜之差不多下工,才給她撥了電話。
那會兒已經淩晨兩點多了,沈宜之接了起來第一句話就是:“寧寧?怎麽還不睡,出什麽事了嗎?”
她的語速很快,十分緊張。
寧稚忙說:“沒事。”頓了頓,又小聲地說:“我有點想你了。”
沈宜之放鬆了些,笑著說:“那也不該等那麽晚,明天還要上課的。”
寧稚聽到她的語氣輕快,也跟著笑了笑,低聲說:“沒關係,我不會困的。”
她們又說了幾句話,沈宜之就催促她去睡覺了。
可是寧稚不想掛電話,她真的很想她,於是顧左右而言它地把話題岔過去。
直到第五次催她睡覺,她又故技重施,沈宜之總算是不由著她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不聽話的壞孩子。”
窗外下起了雨,寧稚記得很清楚,雨打在窗上的聲音,就像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害怕沈宜之生氣,隻好說:“我聽話,我去睡了。”
沈宜之同她道了晚安,頓了頓,想起了什麽似的,柔聲道:“回來送你一個小禮物。”
這個夢到這裏就結束了,天也亮了,天空湊巧地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劈啪的響聲。
寧稚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在雨聲裏想著剛剛那個夢。
沈宜之那次回來,送給了她一個羊毛氈的玩偶,玩偶做成了她的樣子,笑容大大的,神氣極了。
出道以後,她從不收粉絲送的禮物,直到幾個月前,一個粉絲不知怎麽做了一個羊毛氈玩偶,像極了沈宜之送她的那一個。
她微微出神,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
其實沈宜之送過她很多東西,多到數也數不過來。
寧稚看著窗外的雨,突然毫無信心。
也許沈宜之送她小玫瑰漁夫帽,就像送她羊毛氈小玩偶一樣。她現在頻頻地跟她聯係,對她笑,關心她,也像六年前的她們一樣。
她對她而言,隻是鄰居家的小孩。
她未必真的如0929說的那樣,她或許隻是懷念以前的日子。
想到這裏,寧稚的心抽疼了一下,又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畢竟沈宜之完全沒有喜歡她的理由。
她坐起來,洗漱完,瀏覽著娛樂新聞等羊羊來接她時才想起,她昨晚忘了回複0929。
-----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