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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到一半轉移陣地, 既興師動眾又破壞演員的戲感。
可池生茵夢劇組上下都沒覺得不妥,反倒都趁著轉移的間隙喘了口氣。
寧稚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沈宜之身旁,跟她說話, 看她的麵容, 她被角色的情緒感染, 完全控製不住自己, 把對沈宜之的感情都暴露出來。
劇組所有人都看到了,但都認為是入戲過深的緣故, 沒人知道是寧稚自己的真心。
在去平城的路上,她跟沈宜之說想寫一首歌,說她已經有一段旋律了。
手邊沒有樂器,她就哼給沈宜之聽,哼完才覺得不好意思,她以前在沈宜之麵前玩過樂器, 但很少唱歌,不知她會不會喜歡。
她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聽到沈宜之說:“很好聽,會有很多人喜歡的。”
寧稚抿了抿唇,問:“你呢?”
沈宜之笑了一下:“我也喜歡。”
寧稚也笑了笑, 她覺得不管以後她們會怎麽樣, 是像朋友一樣偶爾問候, 還是像過去六年那樣杳無音訊, 她都會很懷念這三個月。
池生片刻不停地趕回家,她跑到病房外時,奶奶正好醒了, 她要出院去找池生,被醫生和護士圍著勸說。
看到池生, 她反應很慢地望向她,叫了聲她的名字:“池生?”
池生氣都沒喘勻,走到她身前,奶奶終於反應過來了,慌忙地抓住她的手臂,急聲問:“他們說你跟那個女的……”
池生突然像是失去了聽覺,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什麽都聽不到,隻看見奶奶的嘴巴一張一合,焦急地說話,隻看到醫生護士也急匆匆地跟她說著什麽。
她腦袋嗡嗡的,仿佛什麽都聽不到卻又被無數種聲音密不透風地包裹。
她能不在乎別人看法,能不要那個名額,能毫無顧忌地對蘇苗苗說她沒錯,可在奶奶麵前,她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醫生反複叮囑,這個年紀的老人不能受刺激,讓她有話緩緩說。
奶奶精神很差,才幾個月沒見,池生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反應變慢了,記性也變得很差,經常望著一個地方出神。
她不敢去想這是自然蒼老的結果,還是因為聽到她的事被氣出來。
“池生,不好這麽荒唐的。”她沒有疾聲厲色的指責,卻是一遍遍懇求,“你答應奶奶,別跟她往來了,好不好?”
也有急了,拔高聲音說,奶奶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的時候。
她緊緊看著池生,池生一不見,就驚慌失措,生怕她又去找那個女人。
醫生跟池生說,老太太受了很大的刺激,有點老年癡呆的先兆,這段時間最好有人照顧她,觀察觀察再做決定。
池生隻覺得肩上的擔子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行屍走肉般地在醫院穿梭,照顧奶奶的衣食,她不敢提阮茵夢,也怕奶奶提阮茵夢,小心翼翼地挑選話題。
她哄著奶奶睡下,走出病房,渾身都是無力。
她拿著手機,想極了阮茵夢,想聽她的聲音,想抱抱她,想聽她叫她一聲池生。
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阮茵夢就是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
池生迫不及待地接起來。
阮茵夢先叫了她的名字,問她情況怎麽樣了。
池生咬緊了牙關,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即將失控的情緒。
“還好。”她平靜地說,竭力維持一個太平的假象,“奶奶已經睡下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阮茵夢沉默了一下,不知是信了,還是沒有,她說:“我來陪你吧,不去醫院,不讓奶奶看到,在離你近點的地方……”
“不要!”池生脫口道。
她怕阮茵夢被熟人撞見,怕她發現情況很糟,怕她看到她狼狽無力的樣子。
但話音一落,她就察覺自己太緊張了,她深吸了口氣,想要讓語氣柔和些,身後病房裏發出砰的一聲脆響,奶奶醒了,打翻了杯子。
奶奶神經緊繃,沒看到池生,慌忙找她。
“池生呢!她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女的了?”
她大聲喊著要從**起來,查房的護士看到,忙去安撫,可誰說都沒有用,病房一下子亂成了一團。
池生在門外,看著這一幕,阮茵夢聽見了,她苦心維持的假象就這樣被揭穿,池生握緊了拳頭,再說不出逞強的話。
“我們晚點說。”她說完,不等阮茵夢的回答就掛了電話,走進病房。
她努力地想長大,揠苗助長般地逼迫自己,抓緊每分每秒地積攢力量,去做所有她能做的事,她相信隻要拚盡全力,沒什麽不能克服的,她相信隻要她們相愛,沒有人能分開她們,她相信她和阮茵夢會永遠在一起。
可是當噩夢接連而至,打擊一樁接著一樁,她才發現,哪怕她再拚命都來不及。
她寸步不離地照顧了奶奶半個月,終於出院,回到了自己家。
桐花巷的泡桐樹凋零,房子在冬日的寒風下顯得更加破舊,這個她和阮茵夢開始的地方,已經沒了半點夏日的盛況,麵目全非。
奶奶緊張地看住她,池生隻能妥協,隻能聽話,隻能慢慢地融化奶奶的心防。
又過了一個星期,她跟奶奶商量,她得去學校,再缺課就跟不上了。
奶奶最重視她的學業,想了再想,還是答應了,卻又不放心地再三跟她確定,是不是改好了,不會跟那個女的再見了吧,不會讓奶奶擔心吧。
池生隻能全部都答應,她請鄰居幫忙照看兩天,心裏盤算著要怎麽辦。
奶奶需要照顧,不可能一直托給鄰居,她得上學,還有阮茵夢。
一想到阮茵夢,池生的心像被刀割,愈加地窒息。
她們要怎麽辦?她們該怎麽走下去?
她想見阮茵夢,什麽都不管,就看看她。
下了車,她沒回學校,先回了家,走到家門外,才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把鑰匙弄丟了。
她一直強撐著,在奶奶麵前強顏歡笑,在鄰居怪異的目光裏裝作坦然,她撐了大半個月,隻想在阮茵夢的懷裏稍微休息一下。
可是鑰匙丟了。
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卻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她滿腦子都是鑰匙丟了,她回不了家了。
她魔怔了般地想,鑰匙丟了怎麽辦,握成拳的手顫得厲害。
腳步聲傳來,是阮茵夢的。
她怔怔地回頭,心像是被一個透明的玻璃罩蓋住,沒有空氣,無法呼吸,麻木地透過玻璃罩看著外界,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的眼睛裏沒有光了。
這個第一眼就深深吸引著她,無論何時都從未熄滅過光芒的人,眼睛裏隻剩下了倦意濃重的黯淡。這個初見時笑容清澈到天真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麻木,再也無法毫無負擔笑了。
阮茵夢在看到池生眼睛的瞬間,所有的堅持轟然坍塌。
池生那位同學的話在她腦海中響起,她這種人,到了哪兒都會被人挖出過去。
她抬手撫摸池生的臉龐。
池生黯淡的眼眸有了些微波動,她深深地看著她,像是得了失語症,麵對著她那麽喜歡的阮茵夢,看得比命還重的阮茵夢,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先回家。”阮茵夢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
池生點點頭。
她們走進家門,池生用力地抱住阮茵夢,她的身體有些顫抖,可她抱得很緊,她祥說些什麽,卻發現什麽都不能說,問題都沒有解決,而這次,她沒有把握了。
她張了張口,最終囁嚅著,像犯了錯的小孩:“我把鑰匙弄丟了,家裏的鑰匙被我弄丟了。”
阮茵夢輕輕拍她的背,溫柔地說:“沒關係,我這裏有。”
池生將她抱得更緊。
阮茵夢心裏滿是愛意,愛意滿得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愛意滿得讓她都覺得可怕,怎麽會這麽愛一個人,愛到能為她做一切,愛到願意為她去死,愛到不舍得看她皺一下眉。
可是,滿腔愛意無用,要離散的人終究要離散。
池生轉頭吻了吻她的頭發,像是冬日裏被凍僵的人觸碰到了溫暖的篝火,她更加用力地擁抱阮茵夢。
“會有辦法的。”她低聲喃喃,不知道是安慰阮茵夢還是安慰自己,“一定有辦法的。”
阮茵夢轉頭吻住她的唇。猶如驟然間被點燃,池生凶狠地,像是要把阮茵夢吞咽般用盡力氣吻她。
她迫切地貼緊她,不願半點分離,踉蹌著將阮茵夢帶進臥室,倒在**。
她氣勢洶洶地吻她,猛烈而迫切。
……
拍攝中止。
不知什麽時候,寧稚的臉上滿是淚水,她抱緊了沈宜之。
“不要走,求求你……”她語不成句,像八腳章魚似的,緊緊纏繞著沈宜之,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也顧不上戲裏戲外,滿心都是留住她,別讓她離開。
沈宜之坐起來,攬住她,指尖一遍一遍地撫摸她的後頸。
梅蘭在邊上怔怔地看,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般揮了揮手,帶著人出去了。
寧稚仿佛是提前知曉了結局的池生,她知道阮茵夢要離開了,她隻想留下她,卻又知道留不住。
她像是徹徹底底變成了池生,痛苦於自己的弱小無力,痛苦於即將到來的分別,像是一團肉生生地從她的心上剜下來,痛得血肉模糊。
“我們有辦法的,別不要我,求求你了,別不要我。”寧稚分不清這是對阮茵夢說的,還是對沈宜之,她哭著哀求,抓住了沈宜之的衣襟。
沈宜之起先無措,到後邊被寧稚的狀態弄得心碎,隻能說謊騙她,用阮茵夢的語氣哄她:“我不走,不會不要你的,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講,直到她冷靜下來,直到她聽見。
她說的是假話,阮茵夢是必然要走了。
她又在騙她。
可寧稚愣愣地看著她,心甘情願地被她騙,滿懷希冀地問:“真的不走嗎?”
沈宜之被她眼中希冀割碎了心,強迫著自己點頭:“不走。”
寧稚便真的相信了。
她被安撫好了,沈宜之趁著她穩定下來,將劇組的人叫了進來。
拖得越久越糟糕,趕緊拍完,讓她休息,才能讓她盡快走出來。
這次,寧稚相信了阮茵夢不走,她變成了當下的池生,不知未來,不知結局。
阮茵夢任由她脫去她的衣服,呼吸急促,池生在她的胸口親吻,她咬疼了她,阮茵夢倒吸了口冷氣,池生忙停了下來,無措地抬頭。
阮茵夢彎起了唇角,她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麵容,指尖輕輕地撫摸池生的臉龐,愛惜而又不舍。
剛才的激烈都停頓,空氣都抽離了般的安靜。
阮茵夢忍住了眼淚,觸碰池生眼角。
池生沒有躲避,她側過臉,貼著阮茵夢的指尖蹭了蹭,清澈眼眸像蒙上了一層懵懂的霧,說著自己的信念:“會好的,過了這個坎就沒人能阻攔我們了。”
“嗯。”阮茵夢應聲,抱住池生的腦袋,挺身將自己的身體送到她唇邊,眼淚在這一刻滑落下來。
夕陽透過窗口照進來一縷,冬日的陽光都滲著冷意,沒有一絲溫度。
池生睡著了,臉頰貼著柔軟的棉被,阮茵夢背對著窗,將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穿到身上,妥帖地穿好,然後坐在床邊,伸手碰了碰池生的嘴唇,她的鼻子,她的眉毛,還有她柔軟白皙得近乎剔透的耳尖。
池生睡得很淺,隻是這微弱的觸碰,便讓她迷糊的睜開了眼,她拉住阮茵夢手,到唇邊吻了吻。
看到她穿戴齊整,池生嗓音沙啞地問:“要出去嗎?”
“嗯。”阮茵夢的目光黏在她的臉上,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池生鬆開手,又有些不舍地握緊,她坐起來,聲音有點軟:“要早點回來。”
她們得好好商量商量,接下來要怎麽辦。
阮茵夢點頭:“好。”卻沒有動,仍舊看著池生,像有千言萬語到了唇邊,像有無盡的話想跟她說。
池生仰頭看她,眼睛裏帶上了些詢問。
阮茵夢終是一笑,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轉身走了出去。
池生抱住了被子,聽著外頭的動靜,聽外邊門關上。
她出神地望著虛空發了會兒呆,然後下了床。
她走到外邊,想要倒杯水喝,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東西。
一枚鑰匙,一遝錢,一張紙。
鑰匙是家裏的鑰匙,錢是暑假時她交給阮茵夢的,她記得很清楚,工地上領的,紙幣上沾了一點抹不掉的泥。
池生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空白。
阮茵夢剛才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在她腦海中回放,她的心跳驟然劇烈,劇烈到暈眩,她拿起那張紙,紙上隻短短寫了一句:“池生,要好好的。”
筆跡很重,透著窮途末路的不舍與溫柔。
池生丟下紙,打開家門衝出去。
她跑下樓,跑出小區,在人群裏慌亂地尋找,而小區外車流如水,人海茫茫,她在每張臉上看過,卻都不是她心愛的人。
她衝進人群,到處尋找,卻跑到脫力,跪倒在地上,這一次,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的青春在這一天結束,從此不再學畫。
時光似流水,有時過得匆匆,有時又流得緩慢。她上學,畢業,漸漸地從日思夜想,到把人藏在心底不敢觸碰,甚至連夜半無人時,在**輾轉反側,看著天花板出神,都不敢想起那個名字,光是想,都是鮮血淋漓。
餘下的都隻是一些流水般的畫麵,畫麵裏,那個清澈明朗的少年長大了,她的麵容漸漸成熟,她的衣衫逐漸光鮮,她在燈紅酒綠的場合中出入,她始終一個人。
過了幾年,奶奶也過世了,她徹底沒有掛礙,孑然一身。
她生病了,燈光閃爍的深夜裏,一個人吃藥,一個人躺在寬大冰冷的**,有時會碰一碰身邊的位置,眉頭皺得更緊。
她很久很久沒有提那個名字,多久呢?幾年,十幾年。
可她還是經常回那棟舊舊的樓,去那間低矮昏暗的出租屋,隻是從不敢留宿。樓下的阿婆也老了,背佝僂,鬢斑白,但還是種了一花圃的花,看到有眼緣的人就送上一朵。
好像一切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她好像留住了什麽,又像什麽都沒留住。
她也三十一歲了,來到當年她們相遇時她的年紀,她走在路上,忽然看到前方許許多多的高中生從校門裏走出來。
他們穿著夏天的校服,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朝氣,相互打鬧著,笑聲不斷。
她停下了步子,看得入了神。
她來到她的年紀,從她的角度,看著那群青春洋溢,仿佛渾身都在發光的少男少女,她想笑又想哭。
畫麵切換。
黑暗中,一扇門推開,“啪”地一聲輕響按亮了燈,首先出現的是插滿了蠟燭的蛋糕,阮茵夢捧著蛋糕進來。
躺在**的池生轉頭,看到她,立即坐了起來,稚嫩的臉上滿是笑意,驚喜又開心的模樣,是之後十幾年再也沒有過的。
“十八歲了,成年快樂。”阮茵夢的眸光在燭光的映照下細膩溫柔。
池生跪立起來,閉上了眼睛,虔誠地許願,年少的臉龐帶著羞澀,卻在橙黃燭光的躍動中那樣開心。
蛋糕放到了一邊,阮茵夢將禮物送給她。
池生滿懷期待地拆開,是一支墨藍色的鋼筆,她抬起頭,眼眸湛亮,星星點點的全是喜悅。
阮茵夢眉眼間韻致柔媚,舊時光陰留在她身上的風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使得萬物失色。
可她望向池生時,卻隻剩了真摯的柔情,掏心掏肺般的毫無保留。
“去書寫你的人生吧。”她笑著,滿目愛意。
池生微微傾身與她額頭貼著額頭,她拿著鋼筆,愛不釋手地看,想了會兒,笑了起來:“那首先要寫上阮茵夢三個字。”
阮茵夢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得滿眼寵溺。
池生臉紅,也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說:“本來就是,我離不開你,我這一生都離不開你。”
餘音未落,畫麵漸漸暗了下來。
至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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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戲中戲到這裏結束了。
之前說過會有驚喜,不過你們都猜到了,那我就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