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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一響, 池生在喧鬧的教室裏,把課本往包裏一塞,就朝外跑去。

跑到門口, 後邊有同學喊道:“池生, 作業!”

池生一拍腦門, 又一陣風似的刮回來, 從書包裏找出一份作業來,交給同學。

同學見她風風火火的, 笑說:“給你忙的,注意安全!”

池生嗯嗯兩聲,把書包背到肩上,笑著說了再見,跑了出去。

她跑出校門,擠上一輛公交車。

車裏擠得滿滿的, 啟動時搖搖晃晃。

池生站著,還微微喘氣。

她要去今晚的家教,是同專業的學姐推薦的,時薪不低,她很珍惜這份工作。

家教比她在暑假時做的兩份工作收入都多, 隻是她課程不少, 能抽出來的時間不多, 但她都好好利用起來了。

天氣已經轉涼, 地上是一層厚厚的落葉,公交車開過,落葉隨著車身打著卷。

池生下了車, 走到一處小區,她前幾次來都急急忙忙的, 生怕遲到,今天時間充裕,她一邊朝裏走,一邊有心思掃了眼門口的商鋪。

視線浮光掠影般掃過,都已經收回來了,池生突然一頓,再度轉頭看去,注意力落在了一家招牌上有教育兩個字的店麵上。

她停下了步子,目光被那家店黏住了,朝那邊走了過去。

家教的小孩是個初中的小姑娘,基礎不錯,教起來很省心。

晚上出來的時候,這家的媽媽把這一個月的工資給她結了一下,池生雙手接過來,禮貌地說了謝謝。

“小池教得挺好的,不知道你星期天下午有沒有空,安安班裏有個同學也想要請家教。”

池生在大腦中稍一劃拉自己的時間,忙說:“有。”

從小區出來,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那家店,手不由自主地放進兜裏摸了摸剛剛收到的工資。

阮茵夢在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做收銀。

這種便利店是這兩年才興起的,門麵小小的,二十四小時營業。

這一條街其他的商店都關門了,路上行人稀少,隻有兩側的路燈與這家便利店在寂靜的深夜裏氤氤氳氳地泛著光,照出空氣裏深秋的寒意。

池生背著書包,推門進去,阮茵夢在櫃台後,穿著店裏統一的服製,正在收錢,看到池生,麵上當即有了笑意,示意她先在邊上坐坐。

池生點點頭,到邊上一塊放了桌子椅子的地方坐了下來,習慣性地從書包裏拿出課本複習起來。

這個時間客人不多,隔十幾分鍾才零散地進來一個。

阮茵夢也沒有閑著,拿著一個記事本盤點貨物。

池生不時地抬頭看她,阮茵夢做事時很認真,她已經不穿那些賣弄風情的衣服了,也不化那麽濃的妝。

但她依舊會將自己拾掇得幹幹淨淨,不管多累多趕,不管是去做什麽,哪怕隻是一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的店員,都是得體的。

自尊兩個字,對她來說,像賴以生存的空氣那麽重要。

池生抿住了唇。

阮茵夢像是察覺了她的目光,抬頭看過來,見池生在看她,便走了過來,溫聲問:“是不是累了?”

池生搖搖頭,視線一低,看到記事本上的字,字跡稱不上多漂亮,有些像剛學寫字的小孩寫出來的,稚嫩極了,但一行行寫得整整齊齊,一筆一畫都寫得很認真。

阮茵夢發現她在看她寫的字,不由伸手擋了一下:“不好看。”

“好看。”池生低聲道,語氣都透著不容反駁的固執。

阮茵夢的目光輕柔下來,忍不住摸了摸池生的頭。

半小時後,換班的人來了。

她們從便利店出來。

這邊距離她們家不遠,走過去,不到二十分鍾。

深夜寒意重,池生搓了搓手,把阮茵夢的手握到手裏,給她取暖。

阮茵夢“誒”了一聲,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人,才任由她握在手裏。

“沒關係的。”池生雖然也小心,但全然沒有阮茵夢的風聲鶴唳,她畢竟年輕,本來就是敞亮的性子,不喜歡這麽躲躲藏藏的。

“女生牽手很常見。”她說著把阮茵夢冰涼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裏。

阮茵夢體寒,晚上睡覺,身體很難暖和起來,池生總會抱著她,讓她的手腳都貼在自己身上,可惜她平時課太多了,隻有周五周六才能待在這邊。

所以她們一周也就見上兩三麵而已。

阮茵夢的手在她口袋裏勾了勾,撓了撓池生的手心。

池生被撓得有些癢,卻不鬆手,還是牢牢牽著她。

“牽這麽緊,怕我丟了嗎?”阮茵夢笑著打趣她。

她話音一落,池生的手收得更緊了:“不會把你弄丟的。”

她們從一盞路燈走向下一盞,影子漸漸被拖長,在臨近下一盞路燈時,又縮短。

夜晚真安靜,安靜得聽得見心跳。

跟阮茵夢恰恰相反,池生是個小火爐,才這麽牽了一小會兒手,池生的手心就暖烘烘的,把熱量都傳遞給了阮茵夢。

到了家裏,池生被趕去洗澡,阮茵夢則去廚房,打算下碗餛飩。

餛飩是昨天專門包的,上星期池生做完家教過來,餓得直哼哼,給她做了碗炒飯,結果又撐了,陪她消化了好久才躺下去。

阮茵夢想來想去,還是餛飩最好,能墊墊肚子,又不會撐。

池生洗得很快,餛飩剛撈上來,她就出來了,居然隻穿著件單衫。

屋子裏可沒暖氣,阮茵夢放下碗,忙給她拿了衣服披上:“別感冒了。”

“我都熱死了。”池生嘟囔道,但還是聽話地把手伸進袖子裏。

她聞到了香味,朝桌上一看,眼睛就亮了起來:“餛飩!”

她坐到桌邊,發現隻有一碗,便抬頭問:“你的呢?”

“我不……”

阮茵夢的餓字還沒出口,池生便站起身,去廚房拿了空碗來,把一碗餛飩分成了兩碗,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意思很明顯。

阮茵夢隻好坐下來,池生這才滿意。

她早就餓了,舀了一勺,就送進嘴裏,然後被燙得嘶了一聲。

阮茵夢急得忙要去給她倒水,卻被池生拉住了。

她咽下去,吸了好幾口氣,阮茵夢驚慌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池生才朝阮茵夢豎起大拇指:“好吃!”

阮茵夢這才舒展了眉心:“慢點,不要急。”

池生隻是餓得忘了餛飩剛出鍋,被燙一回,當然就耐心地吹涼,還揀著空檔跟阮茵夢說了很多學校的事。

學生會、社團、還有各種活動,還有哪位老師特別厲害,也有耳聞畢業的學長學姐才不過兩三年已經畫出名堂來了。

那是阮茵夢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在池生告訴她以前,她甚至不知道大學要念四年,也不知道研究生原來分碩士和博士,她沒有接觸過,有些地方聽不太懂,但她依然很喜歡聽。

因為她知道她的池生將來會走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會有一片廣闊的天地。

她未曾見識過,也無從想象,卻能從池生的話語裏抓住隻鱗片甲。

忽然,池生停下來了。

阮茵夢詢問地望著她,怎麽了?

池生倏然正色,眼神也認真起來,沒有了剛才談笑的隨意,她鄭重地說:“你也念書吧。”

阮茵夢愣住了,勺子從她指尖滑落,掉進碗裏,發出一聲脆響。

她忙低頭,抽了紙擦被濺濕的手,手指都擦紅了,才有些晃神地說:“我怎麽能念書……”

她說完這句話,像是給自己定了基調,終於有勇氣抬起頭,對池生彎了下唇:“你看我連小學文憑都沒有,要從哪裏開始念呢?”

池生起身,拿了自己的書包過來,從裏麵取出一疊資料,推到阮茵夢麵前:“我詳細了解過了,你可以參加自考,也可以拿文憑。”

阮茵夢望著池生,又低頭看了看那疊資料,卻連碰都不敢碰。

池生深吸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今天拿到的工資,再從書包裏把她的存折拿出來,放到資料上。

奶奶不會轉賬,老人家警惕心又比較強,讓人家幫忙既放心不下,又不好意思,想著池生自律,幹脆把一整個學期的生活費都放進了這張存折裏給她。

池生沒什麽大花銷,裏頭還剩了不少,加上今天的工資,正好夠報名費。

“可以先報名,試試看,喜歡就念下去,不喜歡那就不去。”池生是這樣說的,可她一點都不覺得阮茵夢會不喜歡。

阮茵夢有機會碰到課本的話,隻會比所有人都珍惜。從平城帶來的書,她幾乎每天都看,她拿筆的時候,總是很沒信心卻又舍不得放開。

她心裏有個背著書包走在陽光下的小女孩,這是她的執念,不試一試的話,她這輩子都會遺憾的。

阮茵夢的過去,她來不及參加,但她的未來,池生不希望有任何陰霾。

如果有,那就由她來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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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真的好膽小,這不是特別有希望,特別有盼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