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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稚拿著那個老式的手機走到綠化帶邊, 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劇組的其他人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圈子外圍了一群路過看熱鬧的人和聽到風聲趕過來的粉絲。

寧稚坐的這個地方是個昏暗的角落,前麵有排樹擋著, 能讓她不被拍到。

她有些脫力地塌下了肩。

剛剛和阮茵夢的通話本來是她自己拍的, 電話沒有真的撥出去, 是對著空氣拍的。

不過她掌握不好節奏, 拍壞了兩次後,沈宜之跟她說:“撥我的號碼。”

她陪她用聲音, 對了次戲。

等後期剪的時候,應該會把沈宜之在醫院的那部分戲份剪進去。

池生被阮茵夢的夜不歸宿驚醒,意識到了阮茵夢最需要的是什麽,她們想要在一起最關鍵的是什麽。

她以為阮茵夢不回來是出台陪客人,她不敢問,而阮茵夢為了她拒絕了客人被烈酒傷了胃, 被救護車送進醫院,躺在病**。

病床的這部分還沒拍,不知道沈宜之會怎麽詮釋。

寧稚想到沈宜之就坐直身,抬頭搜尋她的身影。

沈宜之這兩天怪怪的,她不太跟她說話了。

這麽說倒好似她們有多親密, 聊得多熱絡似的, 但寧稚就是可以感受到沈宜之的躲避。

不過, 她要是把這個話說給劇組的其他人聽, 別人多半要說她想多了,沈宜之明明落落大方,言談舉止都自然得很。

她們目光對上的時候, 她不會躲閃。

她遇到難題時,她會主動幫忙。

這幾天一直出外景, 她還送了她一盒解暑藥。

可寧稚還是覺得,沈宜之生疏了許多,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現在的沈宜之,多半不會將手貼在她的額頭試體溫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寧稚怎麽想都想不起哪裏得罪了她。

她看到沈宜之正準備離開,走出兩步,她回過頭,像是在找什麽,便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寧稚。

夜晚已經徹底降臨,周圍昏暗的一片,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寧稚隻看到沈宜之朝這邊看了會兒,就回頭走了。

寧稚望著她的背影,沈宜之走出幾步,轉過頭來,見在陰暗小角落裏坐著的寧稚依舊盯著她,像極了一隻眼巴巴等著被領養的流浪狗。

她心一軟,還是走了回來。

寧稚覺得自己割裂得厲害,想要沈宜之多看看她,想要沈宜之理理她,想要她和她多說幾句話,但當沈宜之如她願靠近她時,她又緊張得厲害,乃至想要逃跑。

而等到沈宜之真的走到她麵前,她們近到能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時,那些緊張持續加劇到頂點,而她卻在劇烈的心跳中希望沈宜之能夠永遠這樣待在她身邊,哪裏都別去。

她仰著頭,看走到她麵前的沈宜之。

“躲在角落裏做什麽?”沈宜之低頭看著她。

寧稚眨了一下眼睛,和她對視,過了幾秒鍾,直到沈宜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意了,寧稚並不想她過來時,她才說:“你能不能坐下來?”

說完,不等沈宜之拒絕,她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將邊上那塊地方細致地擦了擦,然後把兩張紙巾拆開來,交疊鋪在上麵。

“我擦幹淨了。”寧稚仰頭說道,“你能不能陪我坐一會兒?”

沈宜之斯文地坐了下來。

綠化帶矮,沈宜之一坐下來,雙腿便曲著,有些局促的樣子,她將自己的裙子理了理,片刻過後,便恢複她一貫的端莊文雅。

寧稚抿著唇笑了笑。

沈宜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笑了一下。

“現在能說了嗎?躲在這裏做什麽?”沈宜之問道。

寧稚說:“隻是安靜一下,想想你明天那場會怎麽演。”

居然是在想這個,沈宜之覺得有些好笑,又十分無力,她玩笑似的問:“就這麽喜歡阮茵夢?”

寧稚坦率地承認:“是啊,我很喜歡她。”

她沒有看沈宜之,也就沒發現沈宜之眼中的無措。

“你不喜歡池生嗎?”她問。

沈宜之回答:“離開了鏡頭就沒有感覺了。”

寧稚的臉頰鼓了鼓,有些不滿:“你可真是夠冷靜的,你就沒有入戲很深的時候嗎?”

沈宜之說:“經常有,但這部我會盡可能地分清戲裏戲外,我不會把你當成別人。”

寧稚懷疑她在內涵她,不過現在她也顧不上生氣,隻是很遺憾,沈宜之這麽冷靜,那麽她們連因戲生情的機會都不會有。

又顯得不管從哪個角度都死心塌地地喜歡著沈宜之的她很可笑。

“也好。”寧稚破罐子破摔地說,用力地拽了一根草,捏在手裏搓了搓,“你確實不像會喜歡池生那種類型的。”

沈宜之沒想到她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疑惑地問:“為什麽?”

“你應該喜歡內斂點的吧。”寧稚思索著,描述道,“喜歡年紀和你差不多大的,成熟點,沒那麽敏感,事業上也很成功的男性。”

寧稚描述的是一個和她自己截然相反的形象,這是她想過無數次的,沈宜之會喜歡什麽樣的人,應該就是這樣的。

沈宜之的神色越發古怪,她問:“誰告訴你我喜歡男性?”

寧稚被她一問,怔了一下,回答:“你自己說的,我以前問過你,你忘了嗎?”

不過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沈宜之肯定記不得了,寧稚幫她回憶了一遍:“有一次我跟你打電話,說我們班有兩個女生在一起了,順便問過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你說你喜歡男的。”

她說到這裏,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其實我騙你的,我們班根本沒有女生在一起,是我編出來的,不過我編這個不是為了試探你的性向,我隻是想知道你對兩個女孩在一起的態度,問性向是話趕話的,我沒忍住。”

結果,還不如不問呢。

她低著頭將那根無辜的草折了好幾段,揉捏成一團,用力地擲回了草堆裏。

“我不喜歡男的。”沈宜之說道。

寧稚一驚,望向她,她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訝,沈宜之任她看,說:“我跟你一樣。”

寧稚幾乎找不自己該用什麽表情對待這件事,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將近一分鍾後,她才冷靜下來,意識到沈宜之喜歡女生和沈宜之喜歡她之間是有很大的距離的。

“哦,那要先恭喜你未來的女朋友了。”寧稚冷漠地說。

說完把自己酸得半死。

她又揪了根新的草,捏在手裏,捏得很緊。

沈宜之被她嗆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收拾了紙巾,說:“回去吧。”

她真是鎮定。寧稚驟然產生了一陣不滿,她站起來,對著沈宜之,一字一頓道:“你這麽冷靜,也不知道有了喜歡的人,會不會有失控的時候,多半是沒有的,說不定你喜歡的人連你的喜歡都感覺不到。”

類似的話,梅蘭說過,沈宜之當時什麽感覺都沒有,非要說的話,隻是覺得梅蘭八卦又無聊。

而現在聽到寧稚說出來,沈宜之卻覺得這些話像銳利的刀,往她心上紮。

她看了看寧稚,聲音輕了下來:“寧寧,我不是冷靜,那天聽說你奶奶住院,我買了最近的機票回來,下飛機時,還急得絆了一下,差點跌倒,我也有很著急的時候。”

寧稚被她說得愧疚了起來,那天沈宜之確實是最快的速度趕來的,寧稚關心她的行程,知道她當時在很荒僻的地方錄一支公益廣告。

“如果我喜歡的人連我的喜歡都感受不到的話,是我的錯,我做得不夠好,但是寧寧,喜歡不是靠失控來表達的,我對她好,關心她,幫助她,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這樣不行嗎?”

沈宜之看著寧稚的眼睛,寧稚捏緊手裏的那根草,若無其事地說:“當然可以啊,每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你喜歡的人接受就行了,不用告訴我。”

沈宜之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她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寧稚跟在她身後,像吃了一整棵樹的檸檬那樣又酸又嫉妒。

對她好,關心她,幫助她,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到底是誰能這麽幸運,得到沈宜之這麽貼心的喜歡。

希望這個人晚點出現,那麽她還有理由像現在這樣偶爾和沈宜之說說話。

她一路跟著沈宜之,跟著她走到停車的地方,寧稚看著她的瘦削的背影。

眼前的畫麵突然和許多年前的一個傍晚重合。

那天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讓沈宜之生氣了,她背著書包走在前麵不理她。她也不敢說話,默默地跟在她背後。

就像現在這樣。

不過那次,她跟了沒多久,沈宜之就回頭看她了,朝她伸出手,她忙跑上去,抓住她的手,笑嘻嘻地問:“沈宜之,你不生氣了?”

沈宜之瞥了她一眼,沒說話,但手由她牽著。

她笑得得意,信心滿滿地說:“我早知道你不可能生我氣的,你肯定一下子就原諒我了。”

沈宜之反握住她的手,眼睛裏漫上些許笑意,口上卻說:“你話好多。”

不過現在,她已經沒有這樣的信心了。

走到車邊,沈宜之停了下來。

寧稚以為她要開車門,便想要走去自己的車旁,沈宜之卻回過身,畫麵徹底和寧稚回憶中的重合了,寧稚恍惚了一下,朝她走過去。

看到她膝蓋上不知從哪裏蹭了白白的灰,沈宜之彎下身幫她撣了撣,寧稚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定身在原地,沒有後退。

灰被撣幹淨,沈宜之直起身,她還是挺氣的,但也無法和寧稚計較什麽。

“早點睡,明天見。”她說道。

寧稚也回:“明天見。”

沈宜之上了車,關上了車門。

寧稚朝前走,剛剛冒出的那個念頭動搖了起來。

希望沈宜之喜歡的人晚點出現,但也不要太晚,不要讓她等太久。

接下來拍的那幾個鏡頭,寧稚全程在邊上看了,沈宜之詮釋的情緒深得像是能將觀眾帶入到深淵裏去。

阮茵夢將手機貼在耳朵上,聽著那端池生的話語,唇角微微地上揚。

等到那邊掛了電話,她的手鬆開,手機就滑落在了病**。

她的眼睛從頭到尾沒有睜開,蒼白的麵龐上分明是一片仿佛永遠不會有波動的平靜,卻看的人看到了平靜底下掙紮的靈魂。

池生回到家,奶奶見她滿頭大汗的,催促她快去洗澡:“一整天不見到哪裏去了,弄得跟個泥猴似的。”

池生聽話地洗完澡,奶奶將換下來的衣服收拾了,突然想起什麽,問:“你有兩身舊衣服不見了,是不是上回寫生時弄丟了?”

池生頓時心虛,狀似自然地順著奶奶的話說:“嗯,落在鄉下了。”

“丟三落四的。”奶奶責備道。

池生笑了笑,躲進自己的臥室裏,她長長籲了口氣,又笑了笑,對找到工作這件事,她還是很高興的。

不過補習班的課都在晚上,她白天還能再找一份。

可是白天再找一份的話,就沒時間和阮茵夢一起了。

第一次心動,又是正熾熱的年紀,難免想和喜歡的人黏在一起。

池生好一陣為難,但她又知道,光是黏在一起是沒有用的,隻是黏在一起什麽都不做的話,她和阮茵夢遲早會散了。

還是要再找份工作,多存點錢才是關鍵。

池生決定明天白天繼續去找。

她又在外麵跑了一個白天,這次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她空手而歸,不過晚上在補習班,她做得很不錯,她的繪畫功底好,又會抓重點,還很會哄孩子。

老板在邊上聽了一節課,比昨天麵試時更滿意,打算跟她簽長約,池生隻能抱歉地說,她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去上大學了。

這算是一件讓人有成就感的好事,衝淡了白天找工作不順的挫敗。

第三天池生接著找,到了下午,阮茵夢告訴她,她回家了,池生終究還是想見她,忙往家裏趕。

阮茵夢家的門掩著,像是早知道她會來。

池生衝進去,看到人,一把抱住。

“才兩天沒見……”阮茵夢由她抱著,摸了摸她額頭上的汗,替她擦幹淨。

池生馬上想起她不喜歡她髒兮兮的樣子,忙鬆開了手:“我去洗洗。”

話說完,目光轉到阮茵夢臉上,池生愣了一下,問:“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