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了,成績還沒出,但瘋狂夏日已然勢不可擋。
池生和同學相約去鄉下寫生。
小河田野,驕陽烈日,一群高三畢業生像野猴子出圈,在河邊的草地上奔跑打鬧。
池生背著書包,一手拎著支架,身前抱著畫板。她觀察小河兩岸的景色,找到一個好的角度,便停了下來,將畫架支起。
“池生!”蘇苗苗跑過來撲到她背上。
池生正在鋪畫紙,穩了穩身體,才回頭看她一眼。
“你這陣子都幹嘛去了,我怎麽都沒見你?”蘇苗苗話音裏半含抱怨,她家就在池生隔壁那棟樓,以前經常一起上下學。臨近高考時池生被老師擠兌回家後,兩個人就很少見了。
池生鋪好了紙,不緊不慢道:“我有事。”
蘇苗苗從她背上下來,將自己的畫架也支起,就在池生邊上。
“你忙什麽呀?”她又問。
池生在看這四周的景致,河流平靜,水草茂盛,還有河上倒映的太陽,風輕輕一吹就**漾開來,她心情愉快,在心裏尋思著構圖。
蘇苗苗在邊上嘰嘰喳喳的讓她沒法認真,她不耐煩了,便隨手指了一下遠處那幾個還在草地上打滾的同學:“你不能安靜就去別的地方畫。”
蘇苗苗愣了一下,皺起眉來。
“說說話怎麽了,這麽凶幹嘛?”她不滿地嘀咕道,卻沒走開,彎下身擺弄畫架的支腳。
她這麽一抱怨,池生想起她他以前也是這樣吵吵鬧鬧的,但她很少像現在這樣不耐煩。
她這陣子和阮茵夢待久了,性子都待得靜了許多。
她提著畫筆笑了一下,轉頭瞥了眼蘇苗苗。
蘇苗苗剛把支腳放穩,她直起身,少女柔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肌膚紅潤,嗓音清脆,處處都是青春的氣息。
阮茵夢卻不是這樣的,池生腦海中浮現阮茵夢的模樣,成熟女人的韻致與青春期的少女天差地別,像一枚咬一口便汁水四溢的蜜桃。
池生的筆在畫紙上刷刷兩下,畫出來的卻是一枝清高秀致的水仙花。
阮茵夢還像水仙花。
這張畫紙作廢了,池生揭下來,順手揉成一團,想了想,還是舍不得,好好地攤開捋平,夾進了這幾天畫的其他畫裏。
那幾個同學玩夠了,找了一圈,發現還是池生這片視野最好,都紛紛圍了過來。
池生聞到一股清新的青草香和泥土味混合的味道,左右一看,是個男生衣服上不知怎麽蹭了一大片淺綠的青草汁。
男生叫張烈,鋪好了畫紙,正四下張望取景,轉頭看到身旁的池生,道:“我們商量填誌願那天去遊樂場玩,你去不去?”
他一說,邊上聽到的人便附和:“一起去,你都脫離組織好久了。”
蘇苗苗還記著剛剛的事呢,咕噥著埋怨道:“她才不去,她嫌我吵。”
池生沒搭理她,想著自己確實太久沒和朋友們一起玩了,便爽快答應道:“行,那填誌願那天我和你們一起去學校,填完我們直接去遊樂場。”
她一答應,大家都很高興。
一群少年在池塘邊畫到落日時分,河麵上映了一大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一輪火一般的紅日在河麵上波光粼粼地泛開,遲暮卻燃燒至極致的美。
她們在鄉下待了兩天,回去搭的城鄉公交。
等車時,池生看到路邊有一棵小小的含羞草。
應該是草籽新結出來的單株,莖葉都嫩嫩的,顏色是十分漂亮可愛的嫩綠。
池生眼睛一亮,將手裏的礦泉水倒了,把瓶子對半裁開,挖了泥土填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棵含羞草連根一起挖了出來,移栽到瓶子裏。
公交車駛進站,揚起半空塵土。
“池生,快點,車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
池生站起來,眼睛卻依然看著手中那株小小的含羞草,眼睛裏溢滿了欣喜,她小跑過去,墜在隊伍的最後上了車。
這段是在平城周邊的一個旅行景點拍的。
景點還未開發完全,保留了一部分野蠻瘋長的植物,正好讓梅蘭相中。
劇組租了兩輛大巴車,還有裝拍攝機器用的幾輛貨車。
大張旗鼓的,隻到這地方拍了兩天,便打道回府。
寧稚為了路上多和梅蘭討教,沒乘自己的保姆車,和她一起擠了大巴。
歸途,眾人都有些累了,梅蘭和副導演在後頭商量什麽,寧稚便獨自找了個位置,車子啟動時,演蘇苗苗的那個女孩想要坐到寧稚邊上來,被羊羊及時攔住了。
羊羊去跟後勤討了盒暈車藥,讓寧稚就著水吞下。
“你睡會兒吧。”羊羊覷著她的臉色,一低眼,看到她懷裏抱的含羞草,“我幫你拿。”
含羞草就裝在簡陋的半個礦泉水瓶裏,梅蘭要求逼真,裏邊的泥都是寧稚親手挖的,瓶身上也掛了幾抹濕泥,瞧上去髒兮兮的,卻有一股嬌養在花園裏的植物沒有的生氣蓬勃。
羊羊手已經伸過來了,寧稚抬手擋了一下。
我要親手帶給她。這句話在她心裏響起,話音間帶著欣欣自得的笑意。
分明是池生才有的語氣。
寧稚一個恍惚,周遭的情景仿佛一下變了,變成了一輛十七年前的城鄉公交。
周圍的同學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
蘇苗苗還老喊她,問她這段時間到底幹嘛去了,怎麽老不見人。
她煩死了,小心地抱著含羞草,回頭笑道:“你怎麽管那麽寬呢?”
“阿稚。”羊羊擔憂地叫了她一聲,她臉色實在太難看了。
寧稚從她想象中的情景裏回過神,說:“我自己拿。”
回到平城的片場才剛過中午,不過大家都累了,梅蘭幹脆放了半天假,明天再繼續。
寧稚回了酒店,給江鵬打了個電話,讓他給她安排一個美術老師。
“美術老師?導演要求的嗎?”江鵬疑惑地問道。
不是導演要求的,是寧稚自己想要更深地融入進池生的角色裏。
江鵬沒多問,很快就給她安排了,當晚寧稚就上了一堂油畫課。
第二天,她在片場看到了沈宜之。
外景那場戲沒有她的戲份,她沒跟著一起去。
寧稚兩天沒見她了。
隻是短短的兩天,寧稚卻覺得像是過了許久許久。
她望著沈宜之,沈宜之察覺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她們眼神相遇,卻各自沉默。
這時各組都就就位。
寧稚的心忽然像乘上了童話的熱氣球飄揚了起來,就要開拍了,她所有不敢說不能說的想念與依戀,都能通過池生說給她聽。
池生寫生回來,經過家門而不入,徑直上了三樓敲響了阮茵夢的門。
她來這裏來慣了,輕車熟路,敲響了門,便在外頭等著,眉眼間都是輕快的喜意。
門很快就開了。
池生直接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回頭衝阮茵夢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回來!”
一株小小的,脆弱的含羞草捧到了阮茵夢麵前,阮茵夢抬手點了點葉子,葉子羞澀地聚攏起來。
“嗯。”阮茵夢笑了笑,“可愛。”
池生見她喜歡,眉眼愈加飛揚,她找了那個畫了路燈的搪瓷杯出來,將含羞草移栽到裏頭。
她那些畫架、書包、水壺都丟在了門口。
阮茵夢見不得髒亂,替她收拾起來,見書包底下沾了泥髒得厲害,便想拿塊濕布來擦幹淨,結果一轉頭,池生也髒兮兮的,白色的短袖沾了灰塵,手上還滿是泥巴。
她單手搭在腰上,忍耐著,好不容易等池生玩好了泥巴,催促道:“快去洗個澡。”
池生喜滋滋地將搪瓷杯擺到窗台上,看了好一會兒,才回身到阮茵夢麵前。
“你有沒有想我?”她問道,清透的眼眸中毫無遮掩地露出笑意與期待,還帶著年少無知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地以為能聽到肯定答複。
理所當然到像是在跟親密的戀人討要動聽的情話。
阮茵夢的神色有片刻凝固,她望著池生的目光幽深起來,仿佛在考量著什麽。
池生沒得到她的回應,一貫細膩的心思使她的笑意遲滯。
“怎麽了?”她不確定地問道。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大概隻是短短幾秒,但在池生心裏卻長得像萬水千山都經遍。
“誰會想一個髒兮兮的泥孩子。”阮茵夢神色慵懶,眼角稍稍挑起,示意了一下浴室,要她快去。
池生再三的留意她的表情,見她確實隻是嫌她不幹淨,頓時又輕鬆起來,從包裏取了套幹淨的衣服去了浴室。
鏡頭停留在緊閉的浴室門上,門上的磨砂玻璃映著裏頭橙色的燈光,水聲響起,玻璃被裏頭氤氳起的熱氣蒙上了一層霧,愈加地模糊。
直到水聲停。
鏡頭一切,阮茵夢倚靠在窗台邊,看那株猶如剛萌芽般的含羞草,她神色難辨,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
池生擦著頭發出來。
“這次畫了好幾幅畫,你想看嗎?”她靠近了說道。
目光一直落在阮茵夢的臉上,她敏感得很,即便不明白剛才阮茵夢的沉默是為什麽,也下意識地收斂起來。
阮茵夢頷首:“好啊。”
池生微微鬆了口氣,她將毛巾掛到椅背上,從書包裏取出一疊畫稿,拿給阮茵夢看。
阮茵夢饒有興味,一張張地翻,翻到了那張皺巴巴的水仙花。
“這張怎麽皺了?”她抬眼瞥了池生一眼。
池生見是這張,頓時有些心虛,她心中浮現一個強烈的念頭,想要告訴她,水仙花畫的是她,但隱隱間,她又有一種預感,不能說。
年輕人心思淺,藏不住事,尤其是在心動對象麵前。
她心中再三拉扯,依然忍不住,說道:“這是你,你在我心裏就像水仙花。”
她說罷,小心地望著阮茵夢。
阮茵夢低著頭,指尖在畫紙的皺痕上緩緩劃過,她笑了笑,淡淡的:“我這種人說是泥土裏的爛花還差不多,哪兒配得起這樣潔白清雅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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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滴,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