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彤離開後,沈宜之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最後斟酌再三,還是決定順著寧稚一些。
不知道以前的相處經驗現在還適不適用。
她記得寧稚不高興的時候,隻要順著她的意附和兩句,她就什麽都釋然了。
發現這一點,還是有一次,一個嘴碎的鄰居嚼舌根嚼到了寧稚麵前,說你爸那邊添了個兒子,有沒有叫你回去過,你也是的,嘴甜點,多叫幾聲爸爸,你爸還能真的不管你???
她狀似關心,眼睛裏卻閃著看熱鬧的興奮。
小縣城就是這樣的,巴掌大的地方,東家長西家短的舌根嚼不完。
寧稚當場就沉下了臉,反問她:“跟你有什麽關係?那麽愛說閑話,為老不尊。”
鄰居被說得下不來台,嘀咕了幾句說話這麽毒,難怪你爸你媽都不要你才走。
寧稚一整天都鼓著臉悶聲不吭,直到她聽說後來安慰她。
其實也沒說什麽很貼心的話,隻是順著她的意罵了那個鄰居幾句,寧稚就像得到了莫大的支持,露出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得意來,不和那個鄰居生氣了。
沈宜之今天在片場就是想起了這些。
今天拍的戲份裏有一場是池生經過聚在一起說阮茵夢閑話的鄰居。
寧稚演到這個地方,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便帶上了厭煩的神色。
她看到這些,忍不住想到以前的許多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沈宜之都很疑惑,為什麽寧稚會對她產生這樣的心思,她怎麽會喜歡她?
她當時錯愕惱怒,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
但後來,在寧稚不再出現後,沈宜之回憶了許多事,原來很久以前就有了端倪。
她接第一部戲時,寧稚正好升初一。初中跟小學的區別很明顯,寧稚學業重了,聲音也有很大的變化,褪去了小孩子的那點稚氣,變得清甜。
有一次,她在電話裏告訴她:“我們班有兩個同學在一起了。”
想到這個年紀確實是對感情比較好奇,膽子大的也會去嚐試,她笑著問:“那寧寧呢?有沒有喜歡的男生?”
寧稚的聲音一下子急了:“才沒有!”然後又咕噥著道,“我才不會喜歡他們,幼稚死了。”
沈宜之覺得挺有趣的,但還是勸道:“好好學習是最重要的,這些事情,以後還多的是機會。”
寧稚乖乖地答應:“嗯,我知道的。”
然後便是好長時間的沉默。
沈宜之很喜歡和寧稚聯係,和她說話很輕鬆,寧稚成熟得一點也不像她那個年紀的小孩。
她善於傾聽,也善於講各種有趣的事,就連這樣突然沉默下來,也不會尷尬,她們會默契又自然地去做自己的事。
沈宜之和同齡人相處起來,遠遠沒有和寧稚舒服。
電話那端傳來沙沙的聲音,寧稚開始寫作業了。
電話沒有掛斷,沈宜之也做自己的事。
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十幾分鍾,寧稚突然出聲:“沈宜之。”
“嗯?”
寧稚停頓了片刻,語氣染上了幾分神秘:“你知道嗎,那兩個同學都是女生哦。”
沈宜之意外地停下了手上的事,驚訝了好一會兒才說:“那還真沒想到。”
現在的初中生都這麽大膽了。
“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寧稚又問。
沈宜之後來回想起來,才發覺寧稚問這個問題時,語氣是故作隨意的自然,她其實很緊張。
但沈宜之當時沒發現,隻是笑:“我不知道。”
她還沒有喜歡過誰。
那天寧稚格外執著,她軟著聲,撒嬌一般纏著她:“說一下嘛,總有感覺的吧。”
但即便是這樣執著的追問,寧稚還是留足了餘地,話音裏帶著笑,語氣並不強迫,讓沈宜之覺得她答不答都行。
沈宜之想了許久,也想不出她會喜歡什麽樣的人,便隨口給了個大眾化的答案:“男的吧。”
“哦。”寧稚幹巴巴地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說:“沈宜之,我好困,想先睡覺了。”
然後掛掉了電話。
之後她們的相處沒有任何改變,還是那樣隨意又舒適。
隻是沈宜之越來越忙,漸漸地要一個星期才能抽出一晚上陪寧稚聊天。
寧稚也不會打擾她,偶爾會給她發訊息,有時是叮囑她按時吃飯,有時是她月考的成績。她的成績很穩定,始終排在年紀前五,讓人很放心,這是一個知道分寸的孩子。
而每周一次的通話,寧稚總是很開心,把一周裏有趣的事情都告訴她,也問她有沒有發生什麽事,開心的,不開心的,她都想知道。
就這樣到了寧稚初三,沈宜之運氣好,演的三部電影都獲得了很好的成績,她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爆紅。
通告一個接著一個,她忙著應付各種采訪,各種節目,各種善意惡意的人,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盡。直過了大半個月,在一座陌生城市的酒店裏,沈宜之終於記起來大半個月的時間,她一次都沒有和寧稚聯係過。
她忙給寧稚打了電話。
幾乎是隻響了一聲,寧稚就接了起來。
“寧寧對不起,我太忙了。”她忙和她道歉。
寧稚說:“沒關係,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知道你好好的。”
她的語氣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說的話也很懂事,但沈宜之莫名覺得寧寧在委屈。
“我下次一定不會忘記了。”她向她保證。
“好。”寧稚很好哄地笑起來,一如既往地告訴沈宜之她身邊發生的事情,“劉媛媛這個大嘴巴,她把我和你認識的事情說出去了,現在好多同學向我要你的簽名,才不給他們。”
沈宜之知道劉媛媛,寧稚跟她講過,是住她們隔壁樓的一個小姑娘,現在和寧稚一個班,還前後桌。
“你怎麽這麽小氣,我給你簽一疊寄回來,你拿去送給同學,要和同學好好相處知道嗎?不能小氣的。”沈宜之總擔心她這倔脾氣會和同學相處不好。
她躺在**,眼睛閉起來,全身都舒緩下來,困意像潮水般湧了上來。
“我在娛樂新聞上看到你被好多記者圍著,看到一個很有名的導演誇你,說你天生就適合當演員,還看到你的好多粉絲在接機口等你。”她說著那些花團錦簇的盛況,聲音裏滿是雀躍,“你真的紅了,以後會有很多很多電影拍。”
沈宜之“嗯”了一聲,睡意愈加濃重,隱約間覺得寧寧今晚有點話嘮。
正這樣想,寧稚安靜了下來,電話那端的呼吸變得清晰,沈宜之的睡意漸漸消失,她睜開了眼睛,寧稚的情緒很低落。
“沈宜之,我有覺悟的。”她輕聲地說道。
“什麽覺悟?”
“我們總有一天會走散,會形同陌路。”
“怎麽會?”沈宜之笑了一下,她覺得應該是這大半個月忘了和寧稚聯係的緣故,讓她產生了這樣悲觀的情緒。
“肯定會的。我感覺得到,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我可能追不上你了。”寧稚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口吻說道。
沈宜之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緩下聲,輕柔道:“你不用追我,我一直都在這裏。”
她們隔著很遠的距離,看不到彼此的模樣,隻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寧稚的情緒不對勁,沈宜之感覺得到,卻不知道要怎麽安撫她,隻能再三告誡自己,以後可不能再把寧寧忘了。
那天寧稚如她一貫的溫順,一貫的懂事,跟沈宜之說了晚安。
但沈宜之能感覺到,她並不相信她說的話,不信她會一直在。
那時她不懂寧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悲觀,她給她寄了一疊簽名,但寧稚一張都沒給別人,全部都自己藏起來了。
她發現後,好笑道:“你藏著我的簽名幹嘛?你又不是粉絲。”
寧稚隻是笑了笑,把話題岔開了,依然把那疊簽名,把所有沈宜之送給她的東西,都像寶貝一樣收起來。
直到現在,沈宜之還是覺得,如果那天,她沒有趕回家給寧稚過生日,沒有發現寧稚藏了很久的喜歡,或者發現以後,她能處理得周全些,她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句稍微認真點的話都不敢說。
寧稚也不會一見到她就不耐煩,連個眼神都不願多給她。
沈宜之靠在**,看完兩頁書時,寧稚給她回了信息。
這個社交軟件的賬號是昨天從電梯裏出來時,她從寧稚的手機上瞄到的。
加她的時候,隻是想能與她多一點聯係,倒是沒想到她今天就給0929發了抱怨沈宜之的話。
沈宜之莫名覺得寧稚很可愛。
“沒錯,她就是宇宙第一討厭鬼,煩人精。”
沈宜之看著寧稚的這句回複,忍俊不禁,但同時,她又為寧稚這字裏行間的厭煩而失落。
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隻好回複:“早點睡。”
寧稚沒有再回她。
寧稚已經睡著了,她發現向網友吐槽真的很有用,她覺得舒服多了。
而這些話,如果是說給現實中的朋友聽,大概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她口中的同事是哪位。
那就麻煩了。
尤其是不小心傳出去,被沈宜之知道的話……寧稚想想都覺得窒息。
她睡了個輕快的好覺,第二天到片場,沈宜之已經在那兒了,聽見腳步聲,她朝她看了過來。
寧稚無端心虛了起來,她昨晚還在背後說沈宜之的壞話。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機,背過身去,走到了片場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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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修改了一下,沒有大的改動,改了一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