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莊的墓地不算很大,南北有兩裏長、東西約二十丈寬,因是清明過後不久,四周圍還能見到不少被吹飛的零散紙錢,愈發顯得蕭瑟冷清。
除此之外,周遭幾處路口,還有樂亭縣衙懸掛的警示牌,以及一些疑似是用來阻攔閑雜人等,卻早不知被誰剪斷了的繩索。
趙崢在附近的土路上勒住韁繩,發現有不少墓碑乃至墳頭,都有被車輪鬼碾過的痕跡,不由蹙眉問一旁的陳季平:“你當日來時,便是這般情景嗎?”
“那肯定沒有!”
陳季平把頭搖的撥浪鼓仿佛,道:“第二天我跟著官爺們過來指認的時候,墓地裏才多了這些痕跡。”
樂亭百戶聞言,忍不住用袖子蹭了一下額頭,然後訕訕的補充:“那車輪鬼被鹽打傷後,似乎又回墓地發泄了一番,所以才留下了這些痕跡。”
說到這裏,他急忙抬手一指陳季平:“都怪這陳季平,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去百戶所報案,不然卑職肯定已經帶人將那車輪鬼消滅了!”
陳季平也連忙叫屈:“大人,我是下午來的,被那惡鬼一口氣追到馬頭營,早嚇的腿都軟了,哪還有力氣回縣城?再說我也已經……”
“咳~!”
樂亭百戶幹咳一聲,那陳季平身子一激靈,忙縮手縮腳的把嘴閉上了。
其實不用陳季平把話說全,趙崢也已經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那馬頭營多半是有旗官駐守的,隻是那旗官並沒有連夜知會縣裏,更沒有立即去探查現場,而是叫陳季平第二天去縣裏報信。
這種做法看似不合理,因為一旦那車輪鬼鬧出什麽大亂子,駐紮在馬頭營鎮的旗官就是第一責任人。
但事實上,能被派到鎮裏駐守的旗官,多半都是些仕途無望沒了衝勁兒的老油條,辦起差事來能拖就拖、能躲就躲。
再說了,鬧出亂子最多被撤職查辦,可要是遇到那車輪鬼一旦不敵,丟的可就是自家性命了,這一點他們心裏清楚的很。
這是積重難返的通病,上麵的大佬們都搞不定,趙崢自然也懶得去深究,畢竟這不是沒出大亂子嗎?
從定春背上下來,趙崢一麵往裏墓地裏走,一麵又問:“路上你說過,你曾派人在此駐守過三天?”
方才離得遠還沒發現,這離得近了,趙崢又在那些被切開的墳塋上,發現了一些跌跌撞撞的足跡,顯然在刀輪切開這些墳頭的時候,那赤色小鬼跟在後麵頗有些狼狽。
想象著前麵車輪滾滾,後麵上躥下跳的畫麵,莫名竟還有些喜感。
樂亭百戶聽趙崢詢問,忙道:“卑職見這墓地多了許多斬痕,當時便命兩隊人晝夜輪替,一刻不離的守了三天,結果那車輪鬼一直都沒有出現,縣裏又有別的事情要忙,所以卑職才把人撤回去了。”
說著,他又示意兩個總旗湊到近前:“當時奉命前來值守的正是這二人。”
趙崢撫摸著一塊被切掉了三分之一的墓碑,問那兩個總旗:“這墓地裏的痕跡,比之你們值守的時候,可有增加?”
“這……”
兩個總旗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看向了遍地的戰痕,臉上的神色從緊張到迷茫,最後又化為了惶恐。
“看不出來?”
趙崢回頭斜了他們一眼,這二人更是膽戰心驚。
其中一個忙道:“當時就比較亂,所以……不過卑職瞧著,好像是又多了些。”
“對對對,應該是又多了些。”
另一個也忙開口附和。
好像、應該……
趙崢無奈歎了口氣,卻也知道沒辦法苛求什麽,能命人在此地蹲守三天三夜,對下麵的百戶所來說,已經算是相當盡職盡責的表現了。
於是他將蘇泉喚到近前,指著地上的痕跡道:“蘇百戶,你帶人用大日骨粉試一試,看能不能分辨一下這些很痕跡的新舊。”“好嘞~!”
蘇泉答應以上,很快招呼旗官們卸下幾隻口袋,選了個較為平坦的所在,拆開其中一袋,用手指從裏麵撚出些骨粉,放在嘴裏嚐了嚐,然後呸的一聲吐在地上,嘿笑道:“還成,味道雖然淡了些,但還勉強能用。”
大日骨粉這玩兒時效性太短,也虧是趙崢沒怎麽耽誤,就直接跑來了,若是等到種出邪祟再來,隻怕這大日骨粉就要徹底失效了。
至於如何判斷是否有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嚐一嚐,這骨粉還有沒有熱辣的味道。
蘇泉當即命人快馬加鞭,去陳家莊提了幾大桶水、十幾個水瓢和兩支鐵鍬來,然後將幾袋子骨粉全都倒在地上,圍成個小小的池子,再將水灌進池子裏,把骨粉一點點的鏟進水裏化開。
這倒有點像是在和水泥。
等弄的差不多了,趙崢一聲令下,旗官們各自抄起水瓢,從池子裏舀出骨漿,四麵散開見縫就往裏灌。
有些縫隙灌下去毫無反應,有些則像是開了鍋一般沸騰起來,而且這沸騰的程度還有大有小、有緩有疾。
此即京營特有的灌漿法,主要建立在骨粉量大管飽的基礎上,善能與各路邪氣產生化學反應。
雖然吉錢也能起到偵測邪氣的效果,可一來不如骨粉敏銳,二來也缺乏層次感,不管接觸到的邪氣殘留是大是小,都會迅速燃燒自身。
而骨粉就不一樣了,可以通過沸騰的程度,推斷出邪氣殘留的時間遠近。
隻看現下從‘文火’到‘猛火’都有,還有將近一半毫無反應,就知道這車輪鬼非但最近來過,而且還出沒的相當頻繁。
不過趙崢循著最新的痕跡搜索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那車輪鬼離開墓地的痕跡,也沒能鎖定它的藏身之處。
樂亭百戶和兩個旗官這時也已經看出了門道,於是愈發提心吊膽,生怕趙崢因此責問自己。
正猶豫要不要主動負荊請罪,就聽趙崢吩咐道:“夏千戶,你與樂亭縣的人今晚在這附近蹲守,記得不要靠墓地太近,以免被那車輪鬼發現——若是那車輪鬼果然出來作祟,便為樂亭縣除了此害!”
其實他方才也想過,要不要晚上一起過來值守,但他現在的身份是指揮官,總不能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再說這樣也顯得對夏逢龍缺乏信任。
“得令!”
夏逢龍拱手應了,然後不屑橫了樂亭縣等人一眼。
樂亭縣百戶也忙拱手道:“卑職一定聽從千戶大人吩咐,絕不敢懈怠!”
趙崢點點頭,正欲帶著嶽升龍和一半人馬返回縣城,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來對夏逢龍道:“那怪物的弱點,或許是在主動攻擊的時候才會顯現。”
“嗯?”
夏逢龍聞言一愣,忙問:“僉事此言可有什麽根據?”
趙崢指著墓地裏道:“按照陳季平的口供,不管刀輪是否滾動,那怪物的雙足都一直踩在地上,可你看現場的痕跡,幾乎每一處足跡的朝向、位置,都與切痕相吻合——而除此之外,並無單獨的足印。”
夏逢龍恍然:“大人是說,它很可能隻有在攻擊的時候,本體才會化虛為實?”
說著,再次拱手道:“大人高見!”
這還是他頭一次稱呼趙崢為‘大人’。
趙崢擺擺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這也隻是根據現場情況做出的推測,也未必就一定準確,到時候還要夏千戶隨機應變。”
“僉事放心,下官一定不負所托!”
得~
這‘藥效’顯然還遠遠不夠,才一瞬間就又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