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亭縣的官員的真實想法尚未可知,但至少表麵態度擺的很是端正。

趙崢等一行四十餘人剛到樂亭縣境內,就遇到了以樂亭百戶為首的接待人員,又行十數裏,來至接官亭處,樂亭縣知縣也早帶著滿城官吏恭候多時。

婉拒了樂亭知縣在接官亭稍事歇息的邀請,一行人繼續往樂亭縣城進發。

途中知縣、縣丞都在後麵乘車尾隨,樂亭百戶則被趙崢招致身旁,詢問縣內預先做了什麽準備。

“回大人的話。”

那樂亭百戶到現在,還沒從初見趙崢的震撼中恢複過來,聽趙崢垂詢,也隻能機械答道:“昨天接到消息,知縣大人便命將陳季平一家暫時收押,同時派人封鎖了陳家莊的墓地,以便大人隨時追查那車輪鬼的蹤跡。”

“什麽車輪鬼!”

夏逢龍聞言,在一旁撇嘴道:“小小邪祟哪裏驚動得了按察司?咱們要查的是‘鹽王爺’,是十多年霍亂京畿的邪神!”

“啊?!”

樂亭百戶聞言吃了一驚,張著嘴半天沒有下文。

永平府昨日行文,隻說是有按察司的上官要來追查陳季平的案子,所以樂亭縣這邊理所當然的以為,趙崢等人要查的是車輪鬼作祟事件。

至於鹽王爺……

那不是樁冤假錯案嗎?

難不成上麵禍害了河間府還不夠,又盯上咱樂亭鹽場了?!

見這樂亭百戶一副腦袋轉不過彎來的樣子,趙崢便也沒有再問,而是等到了進入樂亭縣城,鳩占鵲巢的來到縣衙大堂之上。

他這才開口詢問樂亭縣的官員:“卻不知車輪鬼事件之後,貴縣有沒有對鹽王爺的事情進行驗證?”

“驗、驗證?”

樂亭知縣雖然已經從本地百戶那裏,得知了上官的真正來意,但還是被這話給問住了,遲疑道:“不知趙僉事所說的驗證,究竟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驗證這件事,究竟是偶發的孤例,還是可以重複實現。”趙崢解釋道:“如果是偶發孤例,也有可能是那車輪鬼本身就被食鹽所克製,與鹽王爺並無關係。”

“這個……”

樂亭知縣微微躬身,露出尷尬的表情:“鄙縣境內最近還算安定,所以、這個……還未來得及驗證。”

“還算安定?”

趙崢眉毛一挑:“據我所知,貴縣三月裏報到府衙的涉異案件裏,有一樁邪祟事件、兩樁鬼魅事件,貌似都是在那之後解決的吧?還是說……貴縣其實是在謊報民情?”

“這個……”

樂亭知縣沒想到趙崢還專門查看了,自己最新一期呈交給府衙的簡報,愈發慌張難答,隻好向旁邊的本地百戶嗬斥道:“宋百戶,上差問你話呢,你還不趕緊從實答複!”

“這……”

那宋百戶突然被推出來做替罪羊,倉促間哪裏想的到應對之策?

麵對三位上差充滿壓力的目光,他一咬牙,拱手道:“卑職有下情要稟!”

聽了這話,樂亭知縣臉色一變,張嘴欲要阻止,卻被身旁的縣丞偷偷扯了一把,示意他不要亂了方寸。

“下情?”

趙崢本來隻是想給樂亭官員一個下馬威,以便日後行事,沒想到突然就冒出個下情來。

這雖然與他的計劃不符,但既然這宋百戶已經當眾提出要求,趙崢也便順勢請樂亭知縣、縣丞等人暫時離場,就連他自己攜來的百戶旗官也都遣散大半,身邊隻留了程誌遠、夏逢龍、嶽升龍、蘇泉四人。

“宋百戶,你有何下情,但講無妨。”

清場之後,趙崢剛一開口,那宋百戶立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卑職不敢欺瞞大人,那幾樁案子確實是下麵人冒領的,但卻絕非憑空捏造!”“冒領?”

趙崢眉毛一立,冷道:“難道是侵奪了下麵巡丁的功勞?”

若是如此,那他必要徹查一番,比起有龍虎氣保護的錦衣衛,下麵巡丁想要祛除邪祟鬼怪,所要冒的凶險可就要大了許多。

這賣命換來的功勞,豈能容人冒名頂替?

“不不不!”

那宋百戶嚇的慌忙搖手,連聲解釋道:“這些功勞與官軍無關,多是、多是……是民間結社所為。”

聽到結社二字,趙崢便猜到與私鹽販子脫不開幹係,細問之下果然如此。

根據宋百戶供述,樂亭縣的鹽場雖然不如順天府【津門一帶】、河間府多,產量也遠遠不如,但若論私鹽販子之彪悍,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因還要追溯到萬曆年間,當時遼東蠻夷舉族內遷,永平府邊軍也隨之展開了大規模裁撤,除少數精銳並入錦衣衛,繼續為國出力之外,大多數邊軍都被重新編戶齊民。

有賴於靈氣複蘇後土地產出大幅提高,再加上高層將官與士兵間的絕對武力差距,這次裁撤邊軍的行動並沒引起太大的動**。

但終歸還是有些被淘汰的老軍,不善也不願耕作、務工、經商,於是有相當一部分選擇加入了私鹽販子的行列。

卻聽宋百戶叫苦道:“這些老軍出身的私鹽販子弓馬嫻熟就不說了,更麻煩的是連軍中火器的製造方法也一並帶了出來——常言道‘神仙難躲一溜煙兒’,你就是龍虎氣練的再好,那也抵擋不住火銃!”

“那也未必。”

夏逢龍嗤鼻道:“通玄境幾千斤的力氣可不是擺設,帶好重盾重甲,然他火銃再多也沒用!到了地境,更是基本能無視火銃帶來的威脅!”

“是是是,大人教訓的是。”

宋百戶忙低頭認慫,心下卻不以為然,心道整個永平府的通玄境也就那麽五六個,具體到錦衣衛,更是隻有千戶大人一個。

難道每次查私鹽販子,都讓千戶大人頂盔摜甲衝鋒在前不成?

再說了,那些鹽販子都是打黑槍,哪有跟官軍正麵硬鋼的?

趙崢擺手道:“你繼續講。”

那宋百戶這才又道:“因為火器、暗箭難防,單隻是咱們樂亭縣,每年死在私鹽販子手上的軍官、官兵就有十來人,但大人若是看過每年呈上去的匯總公文,就不難發現,咱們樂亭縣每年因公殉職的官軍,數量在北直隸並不算格外突出。”

那肯定突出不了,真定府去年死掉的官軍,差不多能抵上別處二十年的折損總量。

不過這每年十來人的損耗,若攤在別的縣裏倒也不算小數目了。

於是趙崢又問:“那你們又是如何抹平這其中差距的?”

“這就要說到那些私鹽販子們的另一個特點了。”

宋百戶訕訕道:“他們自持悍勇,又愛結社抗法,遇到邪祟往往不會稟報官府,而是選擇自行解決——大人也知道,一些危害的邪祟,隻要找準關鍵,並不難去除;要是碰上厲害的,首先損失的也是那些結社份子,百戶所事後覺察到問題嚴重,就會直接報到永平府巡察司。”

原來是這麽抹平的,私鹽販子造成的危害,又用私鹽販子的性命去抵償,這可真是堤內損失堤外補。

“這麽說,那三起事件都是私鹽販子自行解決,然後你們冒領了功勞?”

“倒也不全是,其中一件鬼怪作祟事件,因是在縣城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被巡夜的官兵解決了。”

趙崢聽了,先是微微頷首,然後又搖頭道:“說來說去,你們不還是沒有想過,要驗證一下鹽王爺的真偽嗎?”

“呃……”

宋百戶頓時傻眼。

說了這麽多最終還是沒能脫罪,那自己主動招認到底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