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這也算是知恥而後勇。
見他態度十分堅決,趙崢也就沒有再勸,或者說趙崢內心深處其實也想確認一下,真正到了生死關頭,劉燁到底是會說到做到,還是和他那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子一樣,拋下袍澤百姓逃之夭夭。
而接下來與北司的溝通,不出意料又得了會‘立即上報’的答複。
“京城裏是不是出了別的大亂子?”
趙崢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揣測:“不然事關陳漢與遺蛻兩件大事,朝廷應該能夠迅速做出反應才對吧?!”
雖然異界入侵在中高層不是什麽秘密,卻並不是可以公開談論的事情,所以趙崢隻能用‘陳漢’二字代替——看過先前那份報告的,基本上也都知道這個秘密,可以說是懂的都懂。
對麵那不知身份的將領沉默半晌,最終也坦言道:“宣化那邊兒出了大亂子,不過你放心,另行安置的地方已經準備好了,隻等上麵批複,就可以把女眷先轉移過去。”
嘖~
聽說是京城之外出了大亂子,趙崢心下頓時就涼了半截,若在平時還好,兩地相隔也就三百多裏遠,但現在烏漆嘛黑的路上想快也快不起來。
這裏外裏一耽擱,不知要平添多少犧牲品!
唯一值得慶幸的,最早犧牲的都是些惡徒,而寧國府素以藏汙納垢著稱,號稱除了門前的石獅子幹淨些,就再沒有什麽好東西了,所以這奸惡之徒有的是,估計怎麽也得先死上四五十個,才會輪到無辜之人頭上。
有著四五十人墊著,應該能撐到上麵來援吧?
想是這麽想,但趙崢可不願意就這麽坐以待援,於是又揚聲道:“我等對這宅子裏的情況都不熟悉,便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隻怕也未必能瞧得出來,能否找幾個熟悉裏麵格局的——也不用冒險進府,我會讓人把裏麵的情況畫下來,他們隻要根據圖畫內容進行判斷就好!”
這次對麵答複的倒快,表示半個時辰內一定把人帶來,並主動給趙崢這邊補充了一些利於素描的炭筆。
趙崢這才重新回到宅子裏。
剛到二進內儀門處,蘇百戶和錢百戶便都迎了上來,希冀的目光在長明燈下熠熠生輝。
趙崢微微搖頭:“宣府那邊好像出了什麽大事,北司的大人物八成都被吸引過去了,這天色,一來一回怕要不少時間——去把犯人放出來吧,記得先問一問,看有多少會畫畫的。”
聽了這話,兩個百戶眼中的光就暗淡了不少。
蘇百戶緊呡著嘴一言不發,錢百戶強打精神詢問:“這時節找會畫畫的作甚?”
趙崢把自己的謀劃說了,又道:“先畫個大致格局,若能從這上麵挑出問題來自然最好,若不成,再從細處開始畫!”
錢千戶聽了欲言又止,蘇百戶則是幹脆嘀咕了句:“婦人之仁!”
他們都覺得到了這等關鍵時候,就該把宅子的原主人弄來幫著甄別,趙公子卻偏要弄得這麽麻煩,分明就是婦人之仁。
“這裏是別院。”
趙崢無奈提醒,見兩人還有些懵懂,又補充道:“雖然是城西的偏僻處,但能在京城裏置辦這麽大一間別院的隻怕沒有幾個,若是硬要把人弄進來冒險,你們覺得就憑外麵那些北司兵馬,能做得到嗎?”
兩個百戶這才恍然,蘇百戶忙拱手道:“是下官誤會公子了,還請公子見諒。”
“什麽見諒不見諒的,如今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好了,趕緊把差事鋪排下去吧,早上送來的獵狗也好生分派分派。”
“是!”
…………
剛帶著家丁們把幾大車的熟食搬進來,關國維正準備以抽簽方式,選出往裏麵送飯的人,忽就見自家大哥從黑暗中顯出身形。
“大哥?”
他急忙迎上去,納悶道:“你怎麽連個燈都沒打?”
關國綱沒有說話,走過去隨手掀開一個木桶,見裏麵都是白麵大餅,又嫌棄的扣上,繞到後麵掀開另外一個木桶,這才滿意拎著那木桶坐到了門檻上,直接用手從裏麵撈起一大塊湯汁淋漓的熟羊肉,狠狠的撕咬著。
關國維見狀,也坐到了哥哥身旁,看著被黑暗籠罩,隻能隱隱看到些螢火綠光的大宅,沉聲問:“死了多少了?”
關國綱咽下嘴裏的羊肉,麵無表情的道:“第一個時辰死了個四個,第二個時辰死了七個,第三個時辰死了十三個,我剛才出來的時候聽說又死了幾個,不過還沒統計出來。”
“我這裏也死了兩個。”
關國維轉頭看看自己臨時統領的家丁:“若不是出不去,這些人隻怕早已經都逃散了。”
頓了頓,又道:“方才我聽北司官兵那邊也有些**,估計影響力已經擴散到外麵來了,看來那東西是越來越強了。”
“裏麵也差不多,巡丁死了三個,旗官還沒死過,等死上兩個旗官,隻怕就彈壓不住了。”關國綱又撈了些羊肉,邊吃邊道:“到時候我就打暈燁哥兒,帶他從西麵衝出去。”
關國維默然,劉燁畢竟無官無職,隻要能順利逃出去,即便事後追究起來問題也不大。但關國綱卻是北司在職千戶,事後少不了要被問責——而以他如今的實力,本來是有機會在今年升任指揮僉事的。
不過對於關國綱的選擇,關國維也沒有要反對的意思,畢竟劉燁才是他們這一係重新崛起的希望。
半晌,他又看向一旁的家丁們:“到時候我在前門弄些動靜,多少替你們……”
“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咱們都得死!”
說到一半,二進園子裏忽然傳來癲狂的嘶吼聲,通常這代表又發生了一樁血腥可怖的自殺慘案。
關國維隻是略作停頓,便又繼續道:“多少替你們分散一下北司官軍的注意力。”
關國綱點點頭,他知道弟弟是準備鼓動家丁們衝擊官軍防線,而這些家丁裏又有一多半是關家或者劉家的人,甚至有些還是在兩家服侍了幾輩子的家生子。
但關國維不在乎,他更不在乎,隻要能保住外甥的性命,死再多人也值了。
關國綱狼吞虎咽吃了大半桶羊肉,隨手把油脂抹在門上,道:“送飯的人呢?我順路帶他們過去,到時留兩個機靈的負責報信。”
借著他在劉關兩家的名頭,選出送飯的人倒是比預想中容易。
隻是關國綱帶著人來到三進院裏,卻發現氣氛凝重的有些超乎想象。
他沒有立刻湊近,而是遠遠的找了個巡丁詢問究竟。
“李、李總旗死了。”
“總旗?!”
關國綱瞳孔一縮,旋即就看向了院子中央,正與兩個百戶爭論著什麽的劉燁。
先前連小旗都沒死過,如今突然就死了個總旗,帶給兩個巡城司官軍帶來的壓力可說是空前巨大。
在此基礎上,蘇百戶提出了一個相當極端的提議:逼那些寧國府家丁互相捅刀子,不下死手,盡量往傷殘了弄!
這一來他們身上就都有了罪業。
然後所有巡丁旗官帶著女眷退守到前院,靠著這三百多罪人做肉盾撐過這一夜,相信等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上麵絕不可能再不聞不問!
聽了這主意,劉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保境安民是我等官軍的天職,哪有非但不保護百姓,反而把百姓當成是擋箭牌的?!”
蘇百戶冷笑反問:“我等自然是要保護大明的子民,可這些人是大明的子民嗎?!他們非但不是大明的百姓,還是敵國之人!”
“這、這……”
雖然跨了時空,但陳漢確實是朱明的敵國,劉燁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反擊,卻依舊強辯道:“就算如此,這也是三百多條無辜性命,怎麽能……”
“難道我等的性命就不無辜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我等官軍本來就該……”
“可他們都是敵國之人!”
“那……”
“好了!”
趙崢終於站了出來,隻用了一句話就打斷了他們的爭執:“下令讓他們自相殘殺才是最大的惡,這份惡,蘇百戶覺得應該誰來承受?”
蘇百戶頓時卡殼了。
顯然他自己是沒有這個覺悟的。
趙崢倒不是不敢承擔這個責任,但卻並不願意輕易填上三百多個無辜性命——不隻是良心難安,這樣殘酷無情的手段也一定會影響他的風評。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要不然強行把這宅子的舊仆帶進來試試?
可這兩個多時辰裏,幾十個水平參差不齊的‘畫手’,已經大致把這宅子篩了一遍,就算是讓那幾個舊仆進來查看,估計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找到蹊蹺處。
難道說……
是自己的推測有誤,那癩頭和尚並沒有被迫渡劫,更沒有留下什麽遺蛻?!
可若不是這樣,好端端一個高僧又怎麽會變成殺人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