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身前一點點化作飛灰消失在原地的海迪琳身影,明明費舍爾知道她的神通廣大,明明知道以她的強大一個化身的消亡壓根什麽都影響不了,可當她渙散著眼瞳看向自己,口中因為溢出鮮血而口齒不清的時候,費舍爾還是會感到一瞬的心痛。

他凝望著身下一點點化作飛灰的軀體,眸光卻不可避免地抬起看向那依舊麵無表情的哈蒙哈蒙,卻見祂站在一片昏暗與狼藉中回望了過來,費舍爾默默站起身子來,半晌後才說道,

“赫翁是被她殺死的,看起來你也快了。”

但哈蒙哈蒙卻依舊古井無波,祂搖了搖頭,對費舍爾問道,

“從邀請費舍爾先生來這裏的時候,我能付出的報酬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願意付出我的權柄,而對於神祇而言,如果沒有海洋祂們那樣難以想象的強大,丟失權柄就意味著滅亡。”

“你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所以不畏懼海洋?”

“正是如此。”

“嗖!”

費舍爾眯了眯眼睛,銀光一閃而過,手中的流體劍刃便快速地縮了回去變為了劍柄,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有一些驚魂未定的蕾妮說道,

“我真的越來越好奇你邀請我前來的目的了……或者說,你和海洋一樣,也是為了我身上那寶貴的性質而來的?”

“與它有關,但並非是想要占有它的想法。縱使我在此將你擒住,我也無法將你帶出去,這是連海洋都未做到的事情;而進一步說,就算帶出去了,我也逃不過海洋的清算。藩籬不是牢籠,而是這個世界最堅固和可靠的保障,逃出去對這個世界的生靈而言就是自尋死路,更何況還是帶著你這樣寶貴的性質逃跑……”

聽著哈蒙哈蒙的解釋,蕾妮這才從晃神之中取回了注意力。她不由得想到了先前她還想要帶著費舍爾偷偷逃跑、撇下這個世界不管的計劃,現在看來,這個計劃著實太天真了。

“所以,無須擔心,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哈蒙哈蒙轉過頭去,檢查起了四周的損壞。剛剛避難所才經曆了靈界汙染的衝擊,雖然已經被平息,但破壞卻不可挽回,那些被汙染侵蝕的現實依舊千瘡百孔,而哈蒙哈蒙要帶費舍爾他們前往的地方顯然祂十分重視,因此檢查是必要的。

費舍爾低下頭來,撿起了不知道從哪裏飄過來的日円紙幣,揉了揉搓成了一個球丟在了地上,這才回頭走向了蕾妮的方向,關切地問道,

“沒事吧,蕾妮?先前她在我們被分割開來的時候做了什麽嗎,看起來你的狀態不是很好。”

“嗯……她說,無限權柄原本是她的權柄。大概……她這回盯上我就是為了重新掌握她的權柄?但我封閉了對權柄的通路,她沒有得逞……但我還是感覺……和她接觸的時候被她奪走了什麽,還好當時你趕到了……”

蕾妮和剛才的海迪琳都是神祇的化身,但各自之間戰鬥的規模都不算大,所用的力量也完全不見神祇的威能。

蕾妮如此當然是有原因的,先前她就說過她的本體必須要在藩籬附近,而且不止是待在那裏,就連本身的力量也要投入在某方麵的事情上,因而蕾妮壓根無法使用本體的力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魔女……大概比魔女還要厲害一點吧。

但海迪琳甚至比蕾妮要更弱費舍爾就完全沒料到了。

就算再如何不濟,以拉瑪斯提亞訴說的內容,以赫翁臨死前的慘狀來看,海洋的層次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她的化身卻真的就如海迪琳這個身份那樣,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

這又是因為什麽呢?

費舍爾的內心中隱隱有了一點靈感,但畢竟證據太少,他還無法確定,而此刻,費舍爾懷中的埃姆哈特也心有餘悸地擠了出來,他看著蕾妮和費舍爾,驚聲說道,

“她……她走了嗎?”

“嗯。”

“天呐……那個殺千刀的拜蒙,嚇死我了!那家夥是不是很恐怖?你看看,給蕾妮都嚇得臉色不好了……你不知道,先前我和費舍爾說她很可怕他還不信,簡直是被那家夥用油蒙了心了,耽於美色,現在知道……嗚嗚……”

費舍爾捏了捏懷中埃姆哈特的公鴨嗓,他抬眸細細打量了一樣眼前的蕾妮,果然如埃姆哈特所說感覺到了一點她麵上的不對勁。

原先那帶著調戲意味的紫色美眸到此刻卻不知為何,隻是看見自己看過去都要躲避開來,其麵上的白皙膚色更是不由自主地在費舍爾打量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層粉紅,讓費舍爾不由得更加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不舒服嗎?”

“……”

蕾妮抿了抿唇,聽到這話連忙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我好得很……”

就是,有那麽一點點……餓。

仔細想一想,先前那個海洋的化身,什麽海迪琳為自己展示的那種靈魂的灼熱感不正是費舍爾的嗎?以前她還不覺得,現在仔細打量眼前的費舍爾,那種引人入勝的感覺就如同一座誘人的金山放在你的麵前等你開采,就看你什麽時候願意抬起鎬子狠狠采掘了……

不對啊!

蕾妮轉念一想……

那家夥為自己展示了費舍爾靈魂的灼熱,那還不是人家吃剩下的回味?什麽時候吃的啊?難道真的就隻有自己什麽都沒吃到嗎?

而且,那家夥又是什麽時候和費舍爾有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的啊?

內心之中濃烈的嫉妒和興師問罪的惱怒瞬間壓製住了體內的饑餓,於是,在費舍爾眼中,他便看到了某種無法理解的奇觀。

卻見剛剛還表情不太對勁,似乎是有什麽心事的蕾妮忽而眨了眨眼愣在了原地,隨後臉上那些不正常的表情瞬間如同潮水一樣褪去,可剩下的不是和善的笑顏,而是核善的冷笑。

費舍爾頓感不妙,剛要起身轉一個話題,卻已經聽到了蕾妮那仿佛揮舞閘刀的問題,

“先前那海洋的化身同我說,你與她也有關係?”

“……嗯,曾經。”

“曾經?”

蕾妮的表情將信將疑,說起這個她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她抱起了手漂浮起來,用言語回放起了剛才費舍爾的一舉一動,

“也不知道剛剛是誰看到她被哈蒙哈蒙刺穿過後還忍不住跑過去的……你不是知道那不過是她的化身麽?又不是本體,死了又不會怎樣,頂多也就是有一點意識上的損傷而已……”

會有損傷麽?

費舍爾的眸子微微閃動了一下,此刻麵上卻臨危不亂,對蕾妮說道,

“並不是在意她,隻是……明明有機會從她口中得知更多信息的,卻讓她就這麽離開了。她的目的還不清楚,隻能確定與你有關……你知道的,哪怕是你的化身,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一點傷害。”

“嘛……”蕾妮的眼神躲閃了一瞬,抱著手臂的手指也忍不住敲打起來,“你別轉移話題……你到底什麽時候和她認識,有過靈魂聯……嗯,那種關係?”

“……”

“說啊。”

這是可以說的嗎?

“一萬年前,穿越回聖域的時候。”

停頓片刻,費舍爾老實交代。

“我可以作證!”

此刻,身後的鉤吻醫生也聽到了這邊的交談,連忙義正言辭地走了過來,似乎是要作為大公無私的舉證人。

蕾妮瞥了一眼鉤吻,又看向費舍爾說道,

“我送你回去之前不是還告誡過你,不要沾花惹草麽?你當時被死亡追逐都還能和其他女性有那種關係,而且還是與海洋有關的存在?”

“不是,我……”

仔細想一想他去的時候真的是沒有那方麵的心思的,全程他都是被赫萊爾進攻,從而導致當時他的改過自新改過失敗了。

但一旁的鉤吻還想抓住良機,對於“費舍爾萬年前作惡審判”的案子,他這個全程在第一現場的人可有許多要講的了。

他要告發,在月亮麵前告發費舍爾與赫萊爾的穢亂關係,告他個罪不容誅。

但蕾妮瞥了一眼四周逐漸明亮起來的空間,卻決定收手暫時就此作罷。

畢竟現在還有其他更要緊的事情要忙,她也不太喜歡在外人麵前談論這些私密的事情。

就算在與費舍爾關係匪淺的女性麵前她都知道收斂,更何況在鉤吻在哈蒙哈蒙的根據地之中呢。

她撅了撅嘴,伸手悄然在費舍爾的腰子上一扭,那地方便是原先傳送回來時她印記爆炸的地方,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精準地抓住那裏的。

費舍爾無辜地看向蕾妮,她卻直直瞪了回來,示意“之後再算帳”。

隨後,蕾妮便直起身來,在鉤吻要暢所欲言之前便說道,

“好了,先去看看哈蒙哈蒙那邊的情況吧……祂連海洋的化身都下的了手,如果祂沒和海洋唱雙簧的話,那祂可真是夠膽大妄為的。”

鉤吻直接人傻了,他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略過自己的蕾妮,真的懷疑她是不是腦子瓦特了。

我這裏可有獨家爆料,他都準備大書特書費舍爾的罪狀了,結果你就這麽算了?

鉤吻一下子覺得像是吃了蒼蠅,甚至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費舍爾欺瞞,現在看著他在外麵沾花惹草後覺得憤怒的小媳婦……

好好好,你都不急,我急什麽?

不對啊!你不急我還要替茉莉急啊!

費舍爾瞥了一眼旁邊捶胸頓足的鉤吻,看來雖然他年齡較大,但身為專一的鯨人顯然對這方麵的經驗不足。

這哪裏是過去了,分明還要在不久之後等著自己呢,隻是現在暫時躲過一劫了而已。

誰叫他回到過去被死亡追逐都還亂來,該的。

不過說起來鉤吻都在這了,大衛跑哪裏去了,方才剛剛解除赫萊爾用不知道什麽方法製造的汙染之後出來就沒再看見他了。

他回頭又問了鉤吻一聲,隻得到了他有氣無力的“在前方”這個答案。

他便跟上了前方漂浮的蕾妮,想起什麽似的對她問道,

“方才她化身弄出來的靈界汙染……”

“!”

一提起這個,蕾妮的臉就燒起來一樣變得紅潤,

“別說了!”

“?”

費舍爾挑了挑眉,而蕾妮轉過頭來眼神上下掃視了他一圈,隻是不知為何目光總往下瞥。

“……哼!”

她嘴唇顫抖了一下,欲言又止中向前漂浮的速度又更快了一些。

避難所中的能源逐漸恢複,原本昏暗的環境被天花板方向的日光燈給打得明亮。

也正因此,他們從上方墜落而下的這一片區域的真容才顯露而出。

原來此處是一扇黑色大門前的區域,基本上什麽都沒擺放,隻地麵上躺著一條條粗壯的線路從那黑色大門中流淌而出。

此刻,那扇約莫有十幾米的大門微微敞開著,適才哈蒙哈蒙說去檢查便去的那邊,而大衛顯然也在其中。

費舍爾領著蕾妮和鉤吻走向那大門,他稍稍向內打探了一下,在看到大衛正在注視著什麽的背影後才徹底進入其中,

“大衛?”

“……”

費舍爾呼喚了一聲大衛,可大衛卻好像專注地看著眼前的景色毫無回應,讓費舍爾也不得不暫時噤聲,打量起了門內的環境。

卻見這門內的空氣清新,好似雨後的原始森林那樣帶著水汽,讓人精神一震。

而環境也的確如此,此處到處氤氳著各種五顏六色的稀薄煙霧,透過那煙霧,費舍爾看見了大片大片顏色各異、攀附在地麵、牆壁上的某種黑色的有機物……

那黑色的物質緩慢蠕動著,讓費舍爾覺得那東西像是活著的某種生物,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麽。

倒是一旁醫學知識豐富的鉤吻皺起了眉頭,蹲下了身子打量起了地麵和牆壁上的這黑色物質,輕聲喃喃道,

“是某種菌絲……”

“菌絲?”

“啊,而且是活的……”

鉤吻撚了撚手上發烏的菌絲粉末,與費舍爾蕾妮一同抬頭看向這大門之後寬闊無比的空間。

卻見地麵之上此起彼伏地躍動著一個個似山頭一樣的小鼓包,在費舍爾可見的視野中,每一個都大小不一,最高的也隻有一人高。

因為此地寬闊,在彌漫的霧氣之中還隱約著更多未被看透的黑色菌絲鼓包。

而那漂浮在半空的大衛看著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的菌絲鼓包,手臂和身軀竟然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費舍爾看到了他的異狀,便來到了他的身後,對他問道,

“你發現什麽了嗎,大衛?”

仿佛是費舍爾的這一句開口才將眼前的人工智能從那怔愣的表情中喚醒,他愣愣地轉過頭來,表情帶起了一抹有一些突兀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卻見他搖了搖頭,對費舍爾說道,

“沒有,費舍爾先生……但就在剛剛,那位哈蒙哈蒙神祇告訴我,這些……就是祂所說的……活下來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