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波江娘子合成的聲線不像是在提一個問題,而更像是磨刀霍霍的屠夫等著在費舍爾的身上剜下一塊肉那樣狠毒。

費舍爾冥冥之中好像察覺到了波江娘子詢問這番問題的弦外之音,他忽而想起了先前鉤吻同自己介紹波江娘子時說過,她曾經是過去母神的擁躉。

雖然並不能直接證明她與如今的蕾妮還有聯係,就如同同樣作為母神擁躉的混沌種此刻與蕾妮已然沒有什麽交集了。

歸根結底,蕾妮是獨立於母神的新意識,但費舍爾卻也無法保證波江娘子確實和蕾妮沒有一丁點關係。

此刻還是在靈界,看起來是波江娘子獨獨地在問費舍爾,如果要按照解決問題的難易程度,那必然是誰問的就回答誰就好了,可身後代表著茉莉的鉤吻……

說起來,先前鉤吻提到過靈界之中的月亮,隻是不知道他了不了解波江娘子和蕾妮的關係,如果知道,莫不是就是特地在這裏等著自己呢。

費舍爾呼了一口氣,短短幾秒之內內心之中便湧動起了數不清的風起雲湧,可麵上不顯,他隻是思索了起來,

“認識的女性麽……”

費舍爾的腦子轉得很快,沉默片刻之後,他抬頭看向了眼前的波江娘子垂落下來的頭顱,輕聲說道,

“特蕾莎修女。”

身後的鉤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波江娘子微微旋轉的頭顱輕輕搖晃了一下,像是在表達否定,

“你知道我在問什麽,這是某種程度對問題的回避……”

“就是就是!”

費舍爾都還沒開口的,作為“新茉莉擁躉”的埃姆哈特就漂浮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說道,

“一直以來你雖然口上沒說,心裏肯定有答案的,我投茉莉一票,我在你身邊待了這麽久,早就對你的想法一清二楚啦!”

費舍爾挑了挑眉,看著眼前毫無原則的埃姆哈特,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個結論的。

他對著埃姆哈特揚了揚拳頭,立馬嚇得他吐了吐舌頭飛遠了一些。

但轉頭看向波江娘子,費舍爾隻是說道,

“我已經如實回答你的全部問題了,現在是時候兌現你的承諾了。”

“不……”

“哪裏如實了,要我說你不如就說茉……蕾蕾蕾蕾妮?!”

“好了!”

就在波江娘子搖晃著腦袋前的紅線,而埃姆哈特也義憤填膺地還要說什麽的時候,從波江娘子的身後不知何時便出現了一道帶著淡淡幽香的黑發身影。

卻見那魔女模樣的女性歎了一口氣,越過了波江娘子的身軀,突然開口如此製止。

而話語才出口了一半的埃姆哈特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身影被嚇得整個書本都變得蒼白起來了,他也顧不上費舍爾的清算了,自投羅網地連忙跑到了費舍爾的腦袋後麵,聲音也越來越小,

“……我覺得應該說蕾妮大人……嗯……就是這樣……”

“蕾妮?”

費舍爾也有一點訝異,他原先還隻是猜測波江娘子可能和蕾妮有聯係,卻沒料到蕾妮竟然就在此處。

蕾妮的紫眸看向了有一段時日未見的費舍爾,緊接著眉目之中流出了一點彎彎的笑意。

麵對著費舍爾的訝異,鉤吻也挑了挑眉走到了費舍爾的身邊,看了一眼出現的蕾妮,用無語的語氣看著費舍爾說道,

“我就說為什麽波江娘子連那遺物都沒打開便要詢問你問題,原來是月亮的化身在此。”

“每次去尋月亮,她都我一遍一遍地向我傾訴和詢問這些無聊的事情……聽得我都膩了,卻又不知為何在他麵前向來不問……索性就由我代問好了……”

蕾妮微笑著剛要說一些什麽,在她的身後那將一縷縷紅色絲線收回自己體內的波江娘子卻又忽而淡淡開了口,讓蕾妮的話語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便微紅著臉嗔怪地瞥了一眼波江娘子。

費舍爾卻也並未在意,他隻是連忙走上前去,看著護照之外被猩紅霧氣包裹的靈界空間,不由得問道,

“蕾妮,終極那邊的情況如何,你是本體來了附近還是……”

蕾妮聞言微微一笑,並未正麵回答,反而如同緩解剛剛波江娘子揭老底的尷尬那樣,對著費舍爾說道,

“就這麽想看到我的本體嗎?”

其實說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費舍爾還真對蕾妮本體的模樣有一點好奇。

他在夢中見識過無數次蔓延而來的清冷月光的盡頭,卻總覺得那月亮的模樣和蕾妮真正的模樣差別很大。

“嗯。”

沒料到費舍爾目光灼灼地如此作答,蕾妮一時之間反而語塞,她的餘光瞥了一眼躲在費舍爾腦勺後麵疑似是空氣的埃姆哈特,表情和善地伸手微微一吸,他方方正正的書身就飛到了她的手中,嚇得他亡魂大冒,

“那……那個,蕾妮大人……嗚嗚……”

“哦,你很懂費舍爾嘛,連他最喜歡的女人是茉莉都知道?”

“哈……哈哈,其實也沒有那麽了解啦,沒您了解……啊痛痛痛!”

在蕾妮散發著紫色光芒的力量之中,埃姆哈特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海盜港灣上與蕾妮一同見阿拉吉娜之前的時候,他便再一次被迫回想起了當時的苦痛……,

當然,還有忠誠!

費舍爾身後的鉤吻撇撇嘴,這位新生的月亮他壓根沒見過化身,過往蕾妮所說的“萬古長伴的孤獨”可不是說著玩的。

因為母神犯下的過錯,從她的意識誕生之初,再到徹底擺脫迷蒙開始注視世界,除了費舍爾之外她便沒怎麽見過其他的生靈,尋常有空了也都是直接去找費舍爾,壓根不會在這廣袤無邊的靈界之中轉悠。

所以現在應當是鉤吻與蕾妮這個化身的第一次見麵。

就在蕾妮教訓二五仔埃姆哈特的時候,鉤吻卻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入了正題,免得讓費舍爾樂嗬嗬地再享用與蕾妮的敘舊,

“既然如此,波江娘子現在能告訴我們那避難所的具體坐標了吧?還有先前你許諾的內容……”

波江娘子沒回複,隻是隨手用那如發著光的、如樹枝一樣的觸手隨手就甩出了一個個帶著某種信息的光點,鉤吻伸手接住了那光點,閉上眼睛頓時觀想了起來,費舍爾雖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可胸口處的亞人娘補完手冊卻陡然發熱起來。

閉上雙眼,隨著虛幻的界麵浮現而出,靈界的地圖也頓時多出了好幾道隱匿於黑暗的坐標點,仔細數來有十幾個那麽多,其中一個靠近夾縫的點冒著金光,那似乎便是費舍爾留下流體劍的那個避難所。

“多謝……”

蕾妮輕輕拍了拍手,看著身後的波江娘子補充道,

“原先我來便是想要將能短暫克服靈界汙染的方法告訴你的,靈界畢竟不同於現實,先前你在那避難所內受到靈界汙染襲擊便是如此,因為距離太遠都差點出了岔子,還好你自己想辦法將避難所給封上了……”

先前費舍爾被靈界汙染霧氣所包裹的時候,曾有一道月光襲來將靈界汙染給打散,想來就是蕾妮出的手。

“……不過這次來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說著說著,蕾妮就將可憐兮兮的埃姆哈特給丟回了半空,同時伸出了自己攥成拳頭的雙手,對著費舍爾如此問道,

“……壞消息?”

蕾妮握住的一隻粉拳如蓮花一樣綻放,她也順勢說道,

“壞消息就是,目前我和其他神祇的本體都還無法離開終極,而且關於下一步解決滅世預言的計劃,我看拉瑪斯提亞像是遇到了難題,祂沒與我說,恐怕也沒有告訴你……”

費舍爾點了點頭,先前他與拉瑪斯提亞交談的時候祂的確沒提過下一步關於滅世預言的計劃,就像是挫敗了赫翁和其他神祇刺殺達拉斯貢的計劃之後整個滅世預言就結束了那樣……

可此刻,隻是望著靈界之中四處彌漫的汙染便知道還未如此。

隻是費舍爾自己也需要一段時間來緩和一下,不僅是因為先前連番的大戰和重傷,更是因為他心中的思慮。

關於伊麗莎白以後的,明日香和茉莉的……

“那麽,好消息呢?”

“另外一個好消息就是……”

另外一個粉拳綻放,蕾妮卻並未立即開口,待得費舍爾好奇地看向她的臉龐時,卻見她可可愛愛又極具魅惑地眨了眨自己的左眼,

“我的化身這段時間是自由的,會有一個年輕可愛的美少女這段時間和你待在一起啦~怎麽樣,是不是好消息?”

費舍爾張了張嘴,眸子卻難以避免地向下挪動,從她那如美酒般有韻味的眼睛一路向下,直到她微微張開的紅唇處才停下。

突然之間,費舍爾像是一百年沒有喝水那樣變得有些口幹舌燥起來,而唯一能止咳的地方便是那能隱約看到她丁香小舌的嘴唇……

明明隻是一個化身而已,為什麽會這麽可愛呢?

費舍爾如此想著,喉痛湧動之間下意識地挪開了一點眸子,轉而問道,

“終極那邊到底是一個什麽情況?拉瑪斯提亞也很焦急地趕了回去,也就是說你們的本體都無法離開那裏太久?”

蕾妮眨了眨眼,壞笑著漂浮離費舍爾近了一些,低聲問道,

“害羞啦?”

費舍爾將眸子挪了回來,與她閃爍著點點光彩的眸子對視,剛想說一些什麽便看到她的身後,波江娘子那如樹幹一般延長而螺旋扭轉的腦袋已然緩慢地伸了過來,那一雙金色的螺紋狀眸子更像是兩個燈泡,看得費舍爾有一些不自然。

見他沒有回應,蕾妮微微一愣,餘光卻也同樣瞥見了費舍爾身後那黑著臉的鉤吻。

卻見鉤吻看著此刻湊得極近的蕾妮和費舍爾,身上的怨念都要化作實質了,就像是要化作惡鬼把費舍爾給吞下肚子那樣。

蕾妮“噗嗤”一笑,卻也沒再繼續情趣小遊戲,轉而正經地解釋道,

“這個很難解釋,因為和終極有關的內容都涉及到外麵的世界與隱秘,需要你親眼跨越靈魂之海去到那裏才能理解。”

“靈魂之海麽……”

那被諸神竊來的東西,也是他真正來自的地方。

他想起了先前他做過的那個夢,他夢到好像有誰將他從那如海洋一樣無邊無際的地方中打撈出來,還聽到了那個亞人娘控的喃喃自語……

他會去那裏的,別忘了他還要為拉法埃爾肚子裏的兩個胎兒拿到純淨的靈魂。

費舍爾收回了目光,轉頭走向了身後的鉤吻,身後的鉤吻卻瞪了他一眼,還未等他無辜地解釋,鉤吻便先一步轉頭離開,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咳咳……先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吧。我試著和現實聯係一下,看一下那邊的狀況……然後我們再出發去你說的那個避難所,最後決定要不要去哈蒙哈蒙的根據地……咳咳……”

費舍爾點了點頭,看著鉤吻捂著自己嘴唇咳嗽的背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直到他一點點遠去,費舍爾才拾起了地上扮演屍體的埃姆哈特,回頭看向蕾妮那邊,她正在波江娘子的身邊與她交流著什麽。

費舍爾原本是打算走到蕾妮那邊去的,可腦海之中思來想去還是對鉤吻如今的身體狀態有一點在意,而且現實那邊他也想聯絡一下,知道現在的情況……

其餘的淑女在他的全力以赴之下都很安全,這才是他豁出命來的阻止夾縫破碎的意義。

但唯獨,他還是擔憂伊麗莎白的安危

此刻她才失去義眼,他卻還無法立刻用篡生恢複她的雙眼……

她最怕黑,費舍爾怎麽會不知道這一點呢?

費舍爾便中途調轉了步伐,和蕾妮說了一聲之後便走向了鉤吻離開的那個方向,一邊找他的位置一邊也熟悉起了這個靈界藏身處的環境。

……

……

“咳咳……咳咳……”

此刻,小島林子裏地麵之下的一間地下室中,燈光忽而亮起,在光芒的照耀之下,各種藥劑、靈界的地圖和堆疊的卷軸作為陳設的寬敞空間便顯露而出。

這裏是鉤吻的實驗室,也是他休息的地方。

他捂著嘴唇,艱難地扶著旁邊的扶手向下,一邊咳嗽,他的身上也源源不斷地蔓延出猩紅色的霧氣。

“咳咳!咳咳!”

他連忙來到了滿是藥劑的桌麵之上,翻找起了他製作的藥物,桌麵之上有許多用樞機攝像頭記錄下的相片,他的愛妻玄參的;麵無表情的米迦勒和麵帶微笑的米哈伊爾的;一個剛出生的鯨人種的小嬰兒的;還有一個握著木製手杖、穿著古樸魔法袍的年輕黑發女孩微笑著站在玄參和鉤吻中間比了一個“V”字手勢的合照……

他艱難地將好幾顆瓶中的不知名藥物塞入了自己的口中,隨著那藥物入口,他身上蔓延而出的猩紅之霧也一點點消散,像是沒有存在過那樣。

同時,他那駭人的咳嗽症狀也緩解了不少。

他喘息著,伸手將桌麵之上一個間歇性閃爍著光芒的流體水晶拿了起來,那是拉瑪斯提亞的造物,也是用以給他們夫妻倆聯係的工具,此刻流體水晶閃爍便意味著玄參給他來了消息。

他連忙將水晶拿在手中,刹那間,一道隻有鯨人種才能聽見的波紋便蔓延而開。

鉤吻聽著聽著,臉色卻越來越冷,眉頭也皺得越來越深,到最後,那緊緊攥住水晶的指尖也被巨大的力道推搡著發白。

“嘭!”

下一秒,鉤吻便冷著臉猛地一下將那水晶砸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下來的階梯上,發出了一聲爆鳴。

但那晶體的強度很高,僅僅是如此還無法破壞的,隻是借著那巨大的力道在這地下空間之中蹦噠了好幾下,又滾動著去到了角落。

“呼……呼……”

鉤吻低著頭喘息著,而此刻,一隻手卻突然落下,將那飛到角落的水晶安靜地撿起了。

鉤吻的眸子一點點向上挪動,便看見了握著水晶的費舍爾站在這地下室的入口處。

鉤吻微微一愣,嘴角翹起了一點,問道,

“月亮都來了,這可是罕事,不去陪她嗎?”

費舍爾沒接這話,也沒問他砸這東西幹什麽,隻是一邊打量手中這拉瑪斯提亞的水晶造物,一邊問道,

“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

鉤吻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輕聲回道,

“無礙……”

“還無礙呢,看起來就和得了肺結核的人類一樣脆弱……你是舉世聞名的遊醫,難道不知道疾病的症狀騙不了人嗎?”

鉤吻沉默片刻,翹起的笑容向下晃動了一段距離,勾勒出了苦澀的意味,

“是靈界汙染的遺留,我與它接觸得太久,哪怕再如何小心,日複一日之下也積攢成疾了。更何況幾千年前明日香墜入靈魂之海的時候我曾主動進入汙染試圖去救她,結果最後是拉瑪斯提亞出手救成的不說,暗疾也就那時落下了……”

他張開了手指,從中依然在源源不斷地滲透出猩紅霧氣,那是權柄的意味,

“我體內的汙染已經濃鬱到進入現實會破壞現實規則的程度了,而且一旦進入現實恐怕病症還會加重……所以這麽久我都隻能待在這個地方,與玄參分離的同時,又在加深被汙染的程度,不過是無藥可治的惡性循環而已……”

“無藥可治,不代表著無法可治……”

費舍爾將水晶放下,看向四周實驗室之中密密麻麻的卷軸,隨意攤開一卷都是各種鉤吻實驗消除體內汙染的記錄。

他嚐試過,對此應該深有了解。

“有一個唯獨的辦法……”

費舍爾看著手中的卷軸,眯起眼睛的同時又將卷軸放下了,他接上了剩下的話語,

“將靈界的汙染徹底消除,夢幻的權柄離開,你體內的汙染便會自我消解?”

“嗯……”

“總歸是有點希望……”

費舍爾點了點頭,來到了鉤吻的麵前,將他先前丟出去的水晶還給了他。

“多謝……”

鉤吻道了謝,伸出白皙的手攥住尚有費舍爾餘溫的水晶,摩挲了兩下之後,他皺起了眉頭忽而對費舍爾說道,

“這東西是拉瑪斯提亞給我用來與我妻子聯係用的……就在剛剛,現實裏就來了消息。”

“哦?海洋大帝和你說了什麽?”

鉤吻的眸子一點點抬起,接下來他的話語一字一句也變得格外冰冷,他說道,

“拉瑪斯提亞在準備讓茉莉進入靈界……”

“什麽?”

費舍爾有一些不可置信,連忙問道,

“茉莉不就是靈界汙染在找尋的靈魂嗎,讓茉莉進入靈界不等於是狼入虎口,而且最關鍵的是還會將她置於完全沒有必要的風險之中……”

鉤吻歎了一口氣,點頭說道,

“的確如此……但拉瑪斯提亞說……

“她必然要麵對她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