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眯起了眼睛,看著眼前自報家門的拉瑪斯提亞,他仍舊有一點不可置信,而拉瑪斯提亞也不著急,隻是等著他自己接受這一點。

直到好一會過去,費舍爾都無法從對方的身上找到一丁點與記憶中特蕾莎不同的地方,她還是那樣年輕和溫暖,就連樣貌都沒有一點變化,宛如從記憶中走出來一樣。

但是,費舍爾反而因此確定,眼前的人的確不是特蕾莎,而是一位神祇的化身。

他有些怔愣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收回目光的同時低聲朝祂問道,

“剛才發生了什麽,現實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成功了,赫翁祂們對達拉斯貢的刺殺失敗了,夾縫雖然有所損傷卻保留了下來。任何與你有關的人都活了下來,包括伊麗莎白。但她的義眼已然消失,其中剩下的律法被修補到了玄參的身上。”

“……你一直都在看著?就這樣看著外麵的混沌種衝擊達拉斯貢的本體?”

“不,我才從終極處脫身,剛剛才到而已。我到的時候,你已經進入了死亡裂隙去救伊麗莎白,一切都是你做成的。”

“……”

費舍爾的眼中流露出了明顯的不信任,但在目光看到祂與特蕾莎一模一樣的、帶著微笑的臉龐時,卻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隻好站起身子來看向四周,但除了拉瑪斯提亞身邊那盞漂浮在半空中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形成的熒光之外,這裏便再沒有其他的光源,因而身邊的一切都是死寂的黑暗,即使是神話階位的目光也無法看穿。

他隻得低頭看向自己腳下踩的那種黑色的水晶材質,不知曉這黑暗是不是由這建築材料形成的,他也順勢再問道,

“我現在在哪裏?”

“在靈界。”

“我現在要回現實,那邊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

說罷,費舍爾抬腿就準備走,身後拉瑪斯提亞的身體未動,隻是在他身後開口道,

“你暫時還回不去,赫翁臨死之前透過死亡權柄下達了指令要殺死你,赫鴉如今沒有意識,死亡權柄便會執行祂的指令。一旦你返回現實,就會被死亡權柄追殺,與當初被死亡追逐時一模一樣……”

費舍爾轉頭就走的動作稍稍一頓,這事情他有印象,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身後的拉瑪斯提亞。

他沉默片刻,突然說道,

“這也是你計劃好的?”

“為什麽這麽說?”

費舍爾冷著臉走回了拉瑪斯提亞的身前,看著祂說道,

“先前我和雙魚座對峙的時候他明明說有一個鯨人種去到了靈魂之海用他的同胞威脅他,而且下方的玄參突然出現,茉莉也突然知曉了伊麗莎白義眼中有殘存的律法……這說明,在靈界的鉤吻聯係上了她們,你身為能和鯨人種交談的神祇,你說你不知道?”

拉瑪斯提亞苦笑了一下,搖著頭說道,

“我的確不知道,因為雙魚座告訴你的話是假的……”

費舍爾微微一愣,隨後立刻皺起了眉頭,說道,

“什麽意思,什麽是假的?”

拉瑪斯提亞站起身子來,輕聲說道,

“以鉤吻現在的狀態,他不可能還有能力去到靈魂之海威脅混沌種,他的確擔心現實的情況,所以我此刻才會放下終極那邊緊張的形勢來到世界外圍,才有機會救你……我的意思是,先前在現實中和茉莉、玄參、給你準備救命藥的都不是鉤吻,而另有其人。”

費舍爾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的眼眸顫動著,看著眼前的拉瑪斯提亞,正在腦內艱難地回想過去的細節來判斷眼前之神的真假。

但畢竟先前他是在夾縫裏麵戰鬥,對下方的態勢了解得不多,也沒有與茉莉她們親口詢問過,因而無論哪一個結論他都無法篤定。

他不確定到底是拉瑪斯提亞在說謊還是那個與茉莉玄參交談的人在說謊,可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看著費舍爾臉上的懷疑和警惕,有著特蕾莎臉龐的拉瑪斯提亞微笑著說道,

“其實在你心裏,你對我恐怕早有疑慮了吧?在你看來,我們和你的創造者,那個轉移之人,都是將你作為解決滅世預言的工具?”

費舍爾回過神來,冷笑著說道,

“不然呢?如若不是因為現實與你們是唇亡齒寒的關係,我在現實中有在乎的人,你覺得我會為滅世預言拚死到現在嗎?不,拉瑪斯提亞,我看你清楚得很……不然你就不會變作特蕾莎的模樣,以此喚起我對她的美好記憶,讓我對你產生親切,以此誘騙我繼續為你們賣命、償還罪行。”

真要算起來,此時應該才算是費舍爾與拉瑪斯提亞第一次正麵交談。

先前在茉莉身邊祂朝著自己噴水雖然有交集,但畢竟那時關於滅世預言的形勢還並不明朗,他也未與拉瑪斯提亞開口說過話。

而一路走來,費舍爾已經從不同的地方了解過了諸神們做過的事情,因而有了現在自己的想法。

諸神們的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諸神們竊走了寶貴的寶物,這應該算是其一;諸神們背叛了方外入侵的神祇,這應當算是其二;諸神們囚禁了赫翁的姐妹赫鴉,讓祂淪為了履行死亡規則的工具,這是其三。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場滅亡就是由諸神們犯下的罪過引起的,費舍爾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雖然費舍爾決心為解決滅世預言戰鬥,但絕不是為了這群諸神,更何況這一路走來,諸神們什麽都沒管過,就像是甩手掌櫃一樣躲在幕後,把一切都甩給現實內的生靈、丟給費舍爾,這更讓費舍爾難以信任拉瑪斯提亞。

拉瑪斯提亞微微一愣,隨後搖了搖頭,抬起自己的手,說道,

“正如我先前說過的,我在你眼中是什麽模樣並不由我自己決定,而是由你自己決定的;而此刻,我的真身就在這建築之外,你先前已經品嚐過了直視神祇的滋味,為了保護你,我采取化身與你見麵並無過錯……”

“是啊,神明可真是神通廣大,讓人遙不可及……”

費舍爾隻是看著她開口,如此譏諷道,而拉瑪斯提亞站起身子來,對著他忽而笑著問道,

“費舍爾,在你看來,神祇是什麽樣的存在?”

“……”

“你應該已經知曉了這世界的諸多奧秘,但終究還是有一點秘密是不知道的……你知道你現在所站的地方是哪裏嗎?”

聞言,費舍爾看向了空曠的四周,卻見這一片漆黑的倒三角空間之內,隨著拉瑪斯提亞身邊那熒光的一點點抬升而顯示出來了一點輪廓,拉瑪斯提亞走在其中一麵傾斜的水晶牆壁旁邊,伸出手撫過了上方,隨後輕聲說道,

“這是拉瑪斯提亞人還存在的時候,他們集會時的祭壇。”

“拉瑪斯提亞人?”

“是啊,藩籬外一片黑暗中一個星球上再微不足道的一個文明……”

拉瑪斯提亞微笑著轉過頭來,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在藩籬之外,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宇宙,那裏的距離太過於寬闊,哪怕是光在其中行走都要行走幾百億年才能走到邊界,而被藩籬包裹的世界,不過是隱藏在其中黑暗中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隅而已……

“而在這幾乎無邊無際的宇宙中,偶爾會誕生一些強大無比的生靈:祂們擁有著渺小靈魂難以想象的智慧和強大的力量,祂們動輒扭曲身周的一切,讓弱小的生靈哪怕是注視都會無法理解祂們的存在……但祂們的確切實存在著,生活在那實在是廣闊的黑暗空間之中。”

費舍爾眯起了眼睛,說道,

“這便是神祇,對嗎?”

“沒錯……”拉瑪斯提亞點了點頭,讚賞一樣地說道,“不過,這隻是一個統稱而已,神祇泛指那些縱橫星河遠超於一般個體的強大存在。

“一個種族要積蓄幾萬年、幾十萬年才能形成的文明也難以與我們的權柄抗衡,因為恐懼、因為興奮、因為好奇,我們被冠於了這樣的名字。但其實我們並不是一個種族,反而每一位神祇都彼此不同,甚至不認識、不了解距離太遠的神祇。”

她的素手微抬,當從那黑色水晶之上收回的時候,那黑色的水晶卻突然迸發出了和剛才熒光一模一樣的光彩。

那光彩在建築的表麵不斷蔓延,逐漸形成了一行行一列列費舍爾完全看不懂的圖畫……或者說是文字?

牆壁上發著光的文字縱橫交錯,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不斷流轉著,形成了一道道波光粼粼的幻影,就像是在水中看到的倒影那樣,變出了一個個平均大小在兩三米左右的非人水生生物。

那些生物全部都是半透明的,不知道是他們本身是這樣還是投影的緣故所致,費舍爾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頭部,如果有也不知道哪邊才是,他們一邊大一邊小,在體型稍大的那邊有一個凸出來的三角形結構,而在那三角形結構之下又伸展著一條條線條一樣細的複足或者觸手。

“神祇們從各自宇宙不同的地方誕生,我們有的是從看不見恒星的黑暗之中誕生的,有的就是恒星,有的則更加誇張,是一整個星、星係的核心……當然也有神祇天生就存在於行星之上,其中有少數幾個幸運的,在祂們誕生的行星之上就孕育了生命……

“神祇們沒有社會、沒有道德,從存在開始因為獨身一神便不知道什麽是意義,有的神祇依靠著本能行動、有的神祇則熱衷於找尋意義、當然也有更多的神祇什麽都不想做,就躺在祂的誕生地直到變化發生;也有的神祇四處遊**,如碾死蟲豸一樣毫不在意地消滅任何擋住祂們路的星球與文明……

“而我,誕生於一顆不知有多麽古老的行星之上,那應當算得上是我的家鄉,被水所覆蓋著它的全部肌膚。從誕生開始,我便寂寞無聲地在那裏的最深處休息,偶爾離開水麵,踏上宇宙的旅程,又在漫長的歲月之後覺得疲憊,重新回到了我誕生的地方休息……

“就在我最後一次回到了那裏之後的幾萬年裏,有智慧的生靈在水中誕生了。”

隨著拉瑪斯提亞的輕語,周遭的一切歡迎都變得生動起來,費舍爾看到了成群的“三角水生人”在水中遨遊,他們逐漸成長、熱愛藝術、圖畫與建築,將星球上原生的一種水晶作為了他們技術發展的基石,他們用水晶來創造建築、儲存信息、鑄造樂器和各種機器……

“從誕生開始,他們就發現了我,我也在漫長的寂靜之後聽到了除我之外存在的聲音。我隻是覺得好奇,因而在這個文明萌芽開始的時候就與他們產生了交流。直到他們發展出了語言和文化,他們從害怕我、疑惑我到最後接納了我,我逐漸成為了他們文明的一部分。我因而有了名字,【拉瑪斯提亞】,而他們則自稱為拉瑪斯提亞人……

“在他們的語言之中,拉瑪斯提亞指的是【母親一樣的】,所以,其實我被文明賦予的第一個名字並不是【神祇】,而是【母親】……大多數神祇都不甚在意弱小生靈組成的文明,對祂們而言,他們不過是弱小愚蠢的螻蟻……但正如我說的那樣,宇宙中的神祇何其之多,總有異類的,我便是其中之一。

“我愛他們如愛我的孩子,他們不懂得紛爭與戰鬥,數量比起其他文明的種族也很少,終身都未曾離開過海洋,我因為經常用化身與她們見麵,總能讓他們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模樣,因而也被稱為【百相之神】……他們就像是被我這位神祇包裹在繈褓之中不懂得長大的孩子,就這樣快樂地生活在他們的家鄉之上……”

費舍爾張了張嘴,忽而明白為什麽先前在靈界中他看到了拉瑪斯提亞所使用的語言。

那為神祇所使用的“神語”原本有著獨特的意義,並非是為了與其他神祇交談而誕生,而是拉瑪斯提亞身邊的文明曾經使用過的語言,但時過境遷,過去了如此之久,哪怕是祂創造的三位半神子嗣都無法完全學會這種語言……

整個世界中,隻有拉瑪斯提亞還在用這種語言,足可見那文明對祂來說很重要。

“但是……”

“是啊,但是……萬事萬物都有轉折,正如所有美好最終都會消失……”

拉瑪斯提亞慈愛地看著空間之中流淌而過的幻影,仿佛幾十萬年前那水中環繞在祂本體上方的那些生靈此刻還在祂的身邊那樣。

但現在,祂和費舍爾都在漆黑的靈界裏,而這建築隻剩下廢墟,躺在幹涸的半空。

拉瑪斯提亞收回了目光,眼底帶著落寞,

“那樣安靜的時光就算再漫長也會過去,我見證了他們數百年的生命度過一代又一代……直到天空上的恒星過了好幾個紀元終於要被另外一枚行星和衛星所遮蔽陽光的日子,在拉瑪斯提亞人準備冬眠的日子裏,天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位神祇,日後我的其中一位【盟友】。”

“盟友?”

“宇宙中不止我一位神祇,祂們性格特點和特性都有所不同,星係與星係之間的文明為了資源、文化與生存而爭鬥,神祇們爭鬥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我是說,我們也會有爭鬥,尤其是你已經知道,權柄之間是互相排斥的這個真理。但在宇宙之中,沒人知曉【權柄】這個東西是真的存在的,隻是在藩籬中它們才會顯形、被利用而已。”

拉瑪斯提亞揮了揮手,似乎是害怕再觸景生情,於是便將那些拉瑪斯提亞人的投影給關上了,祂這才接著開了口,

“總之,當時來到我家園軌道之外的,便是一位來自於我們星係內部的一位神祇,祂為我帶來了一個消息,在星係的這個方向上發生了神祇間的戰爭,祂們需要我的幫助。”

“神祇間的戰爭……”

“是的,而且是一場你們難以想象的戰爭,是一個百億歲的星係與另外一個百億歲星係的戰爭,光是波及到的恒星就有十的八九個次方之多,比之我的家鄉,那真是一片宇宙中不斷蔓延的龐大火海。爭鬥的源頭是一位高維神祇的隕落,祂向下的墜落引動了空間的紊亂,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與宇宙本身有關的奧秘……有關於創世的奧秘。”

“高維又是什麽?”

“你不用理解,這並不重要,孩子。你隻需要知道,神祇們也會為了寶貴的東西大打出手就對了……就像是不同種群的螞蟻會為了爭奪一塊掉下的糖粒而大打出手、人類會為了爭搶土地而彼此攻伐、哈煉宇宙聯盟與湮滅艦隊會為了一枚恒星極其行星的所屬權而互相攻擊那樣……神祇們也會如此,並且同樣會聯合,彼此對立、攻伐。”

費舍爾聽不大懂其中某些名詞的含義,恒星和行星他倒是明白,先前在聖域的時候,那包裹整個現實的巨大星環的全稱就是【行星環】,而太陽應該就是恒星。

而這個係統是被靈界包裹在夾縫之中的,隻有一個太陽一個月亮和一個本土的行星,而在藩籬之外應該還有更多這樣的係統,按照拉瑪斯提亞說的那樣,應該多到難以計量,

“所以,你所在的那……星係的神祇,向你發出了邀請希望與你結盟,你答應了。”

“是不得不答應。神祇們的戰火難以想象和難以抑製,已經有數不勝數的文明被波及,而戰火的邊緣當時距離我的家園也不過幾百光年……為了庇護拉瑪斯提亞人,我不得不答應參與這場爭鬥,與同一個星係間的神祇結成了同盟。但事後看來,參與戰爭以製止戰爭,這或許是正確的,卻也是極其愚蠢的……

“在當時反複的權衡利弊之後,我終於決定參戰,以庇護我的行星為目的參與了戰爭。於是,在我的子民漫長的冬眠紀元時,我離開了結冰的海麵,衝向宇宙,與星係間的其他神祇匯合。來源於星係深處與我一同參戰的神祇有許多,其中一些你應該已經有所耳聞甚至說已經非常熟悉了,祂們分別是……

“不潔的盡頭,死亡三姐妹。”

“篡生的載體,瓦德翁。”

“蔓延的非我,哈蒙哈蒙。”

“紛亂的導向,克丘。”

“鏡子,達拉斯貢。”

“命運星,阿涅巴托斯。”

“星磐,奧雲。”

“百相,拉瑪斯提亞……”

拉瑪斯提亞的聲音忽而停下,隨後才輕聲說道,

“隨後是我們從未謀麵過的,整個星係的核心,擁有著多於兩個權柄的聯盟的領袖……

“猩紅的夢幻……我們都不知曉祂的真名,我本有機會與祂見麵的,隻不過我意不在此,便放棄了。”

隨著那一個個熟悉的神祇名稱從拉瑪斯提亞的口中吐出,一個埋藏在這世界過往的秘密終於被拉瑪斯提亞所揭開。

也就是說,此刻藩籬內外互相攻防的兩方神祇,祂們曾經是並肩作戰的盟友?

怪不得赫翁說諸神背叛了祂們,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和當時祂們所爭奪的什麽寶貴的奧秘有關麽?

等等,寶貴的奧秘?

這個關鍵詞好像一束靈光轟擊在了費舍爾的腦門上,讓他不由得聯想起了過去時他身上的那些特殊特性,一個猜想也湧上了心頭。

該不會,自己就和那場戰爭有關?

費舍爾微微一愣,額頭上也不受控製地冒出了冷汗,他抬起了眼眸,看著拉瑪斯提亞疑問道,

“難不成……我就是你們先前爭奪的高維神祇死後有關於創世奧秘的寶物?”

拉瑪斯提亞聞言微微一笑,費舍爾還以為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心髒停滯了一秒,卻似乎又無法解釋為何當時赫翁和篡生的瓦德翁看見自己時這樣陌生,畢竟當時的情況拉瑪斯提亞尚未和自己說明呢。

於是,費舍爾醞釀著語言剛要再問,拉瑪斯提亞卻又倏忽搖了搖頭,說道,

“不,費舍爾……

“你比那東西要寶貴得多,寶貴萬倍億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