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背後怪異樞機的真相以及藏在它身後悄悄注視自己的阿拉吉娜費舍爾都不為所知,他隻是表情嚴肅地看著眼前著急忙慌的埃姆哈特以及他身邊低下頭的艾麗西亞。

看得出來,艾麗西亞其實對於昨天晚上睡夢之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她那時似乎完全沒有意識,但卻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類似於埃姆哈特這樣的反應了。

在她還在海爾森身邊的時候,她醒來之後身旁侍女的表情和床邊的騷亂都會讓她知道昨夜的她並不平靜,而她們的表情也便與此刻的埃姆哈特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此刻卻還是有一些忍不住回想起了那種傷害爺爺的痛苦,因而也不由得低下了頭來,有一些難過和自責。

但費舍爾卻隻是看著她嬌小的身體,隨後退後了一步讓開了通向寢宮內的道路說道,

“先進來吧,冷靜一點。”

前一句話是對艾麗西亞說的,而後一句則是對埃姆哈特說的。

剛剛說完,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艾麗西亞還看不見自己,便讓埃姆哈特先帶著她進來再說。

“好吧好吧,我們都冷靜一點……咦,這是啥,樞機?怎麽擺一個這麽大的樞機在這,有什麽用?”

剛進來埃姆哈特便被那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樞機吸引了注意力,便湊近了一些打量了一圈之後如此問道。

費舍爾瞥了埃姆哈特一眼,這東西很有可能是伊麗莎白正在透視的物品,萬一埃姆哈特說一些危險的話語,他自己遭殃被義眼給生撕了不說,再多說幾句關於其他淑女的內容便連帶著費舍爾也要一起爆了。

“這可能是伊麗莎白的樞機,她正在前庭辦公,說不定正在用這東西看著我呢。”

“真的假的?看起來一點不像啊……”

埃姆哈特眯起眼睛打量了眼前這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樞機許久,內心裏卻怎麽都不覺得這是伊麗莎白透視的樞機,反而覺得這樞機身上流轉的藍色月石光芒有一點透出綠色來。

越看,埃姆哈特越覺得這玩意和外麵剛才送他們過來的樞機簡直截然不同,他便轉過頭去看向費舍爾疑問道,

“有沒有可能它就是單純的壞了?這兩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黃金宮裏到處溜達,我發現這些樞機都是統一被一個區域內的器械操控的,一旦操縱得多了就很容易失控和報廢的。外麵的雜物堆裏就放了不少備用和故障的樞機,和以前比起來簡直是差遠了……”

“嗯,的確是這樣……”

費舍爾還記得樞機好像是有“網絡”這麽一回事的,不光是米哈伊爾和米迦勒造出來的能瞬間聯係聖域與地麵的型號,就是後來造物學會的那個樞機卿也能做到遠程遙控,可唯獨納黎搞出來的不行,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納黎應該是從墜落的聖域那裏得到的技術,按照道理而言應該和天使們最輝煌的技術一脈相承才對,怎麽反而在“網絡”的這方麵比不上剛剛被創造時的原型機了呢。

費舍爾並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藏在樞機之後的阿拉吉娜卻知道,從靈界避難所中的“大衛”處她得知從很早之前大衛與樞機之間的網絡功能便因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給關閉了,導致它無法像以前一樣瞬間鏈接任何樞機。

現在造出來的樞機大都隻能依靠短距離的直接操縱手段來控製,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在千裏之外就用網絡鏈接瞬間傳達指令控製成千上萬的樞機了。

不過經過阿拉吉娜的研究,這種“被關閉”的功能實際上是能再次被打開的。

納黎人並沒有完全弄明白樞機的工作原理,樞機內很多部件的作用他們都不清楚,隻是知道如何使用,便依葫蘆畫瓢地複原了風暴海中得到的機床來製造,所以歸屬於網絡的部件便完好無損,隻待重新鏈接打開。

這也是阿拉吉娜預想的擊潰納黎樞機軍團的方法,她要直接掌控它們,化敵方力量為己用。

隻可惜打開網絡鏈接的過程十分困難,看得出來在關閉它的時候那些已經滅絕的天使下了很大的功夫,也不知道這個功能怎麽他們了。

反正阿拉吉娜費了好久的勁才破解了其中一台黃金宮的樞機,正好用它來尋找費舍爾了。

不過這台伊麗莎白的樞機暫且還不是費舍爾主要考慮的問題,現在他真正擔心的是眼前艾麗西亞的問題。

他轉頭看向埃姆哈特,對他問道,

“昨天晚上到底是一個什麽情況?很嚴重嗎?”

“豈止是很嚴重,你不知道眼睜睜看著她從一個人類小姑娘變成一個麵目可憎的怪物,然後又看著她一點點變小重新變回一個小姑娘到底有多驚悚啊!?”

“……”

費舍爾想象了一下,那好像的確是蠻駭人的,但眼前的艾麗西亞卻依舊顯得那樣正常,看起來一點不像是能發生這種變化的樣子。

“昨天晚上她夢到了什麽嗎?”

“費舍爾問你,昨天晚上你有夢到什麽沒有?”

埃姆哈特化作了複讀機,對看不到費舍爾的艾麗西亞如此重複起來。

“夢?我……”

她抿了抿嘴唇,竭力地回想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但越是回想,小臉就越是煞白。

在那之後,她搖了搖頭,有一些難受地說道,

“我應該是夢到了什麽的,但……現在很模糊……不太記得了……就好像隻記得有什麽人在我耳邊說話,說什麽……時間來不及了……必須要找到另外一個等待成為基座的使徒,快點降臨什麽的……而且……而且那個存在好像感覺到,大哥哥你已經和我接觸過了……所以祂才會一直催促我……催促我變成那個……基座。”

“盟友麽……我明白了。

已知鏈接艾麗西亞的混亂是入侵這個世界的外來神祇之一,那麽祂所說的盟友大概也同樣是外來的神祇。

按照蕾妮告訴費舍爾的信息,包括生命在內的四種混亂水平相差不多,而且還和拉瑪斯提亞祂們認識,所以這裏所指的盟友有可能就是其他三種混亂的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除了生命混亂所選擇的作為基座的艾麗西亞之外,可能還存在著其他神祇選為基座的“使徒”?

“那個,大哥哥……”

也就是在費舍爾思考的時候,低著頭的艾麗西亞還是忍不住地捏了捏自己的裙子,囁嚅了好幾秒之後才又接著開口,

“不然,你還是……把我給吃……吃了吧。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什麽時候變成夢裏那個存在那樣的怪物,然後……與其那樣,還不如讓我就像是現在這樣,作為一個人,作為爺爺的孫女……死……死掉。”

望著眼前的艾麗西亞,費舍爾其實還是會回想起海爾森留給他的那本記錄了他年輕時進入靈界的筆記。

在那本記敘了不少他傳奇故事的筆記末尾,其實海爾森也留給了費舍爾,他這個唯一的弟子不少的話語。

其中有一段,就是關於這位遺留下來的孫女艾麗西亞的。

聰明如海爾森怎麽會發現不了維萊利對她的敵意,而且這種敵意也完全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才誕生的,因而,海爾森已經預料到在他死後這位艾麗西亞會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海爾森說,她恐怕會不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那樣,懂事地向你懇求一個死亡,但我希望你能拒絕她,照顧她,賦予她活下去的希望。

海爾森說,在他從那名為“安娜”的血肉怪物之中將她抱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她身上純美的靈魂,看到了她身上無與倫比的魔法天賦,所以才將她留在了身邊。

可這五年來,海爾森卻並未踐行他收養這個孩子的初衷,他並未教導她任何的魔法,反而隻是將她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撫養。

老實說,在她的孫女成婚到了施瓦利有了新的家庭、唯一的弟子被滿世界通緝、故友忙活著輔佐新上任的女皇之後,這位已經步入晚年卻倍感孤寂的傳奇魔法師這才堪堪發現,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已經做到了人類的極限,在品德、地位和自己引以為傲的精進技藝上都做到了極致,可這卻依舊逃不過命運無常,在晚年時什麽都留不下。

所以,他才將原本看重的目的給拋卻,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陪伴一個幼小生命成長的過程裏。

海爾森對艾麗西亞的慈愛,艾麗西亞對海爾森的敬愛,好像在這一刻才被費舍爾深切感知到。

他瞥了一眼艾麗西亞的方向,而艾麗西亞冥冥之中好像也察覺到了那個方向突然多出了一團透明的影子,她便知道,大哥哥就在那個方向。

好像,自己能更加看得清楚一點大哥哥了……

雖然,隻是一點點。

費舍爾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說一些什麽,腦海裏剛才艾麗西亞的那番話又突然湧上了腦子,而且這一刻還帶著靈感重新湧上來了,

“……與其那樣,還不如讓我就像是現在這樣,作為一個人,作為爺爺的孫女……死……死掉。”

作為一個人……

人類……

等一下!

費舍爾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首先,他和厄爾溫德都曾經閱讀過生命補完手冊,且同時被卡在了名為“至寶”,也就是“第三座山”之前的大門之前。

在探究這所謂的至寶到底是什麽之前,費舍爾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是他還是厄爾溫德,運用生命補完手冊能力的本質其實都是將自己的本體改變成為一種能被“輕易改變”的形態。

這意味著,無論是厄爾溫德還是費舍爾,他們在運用生命補完手冊的力量之後其實都已經算不上是“人類”這個概念了。

厄爾溫德就是一個披著鳥嘴麵具,偽裝成人形行走的怪物;而費舍爾,他雖然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人類,可這個世界終究不是唯心的,他其實和厄爾溫德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隻不過內心層次上有所不同罷了。

可是,艾麗西亞卻並不是這樣。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遇到艾麗西亞的時候,費舍爾是沒有在隱秘的賜福之下的,他是用神話階位的觀察力去看艾麗西亞的,得到的結論是,艾麗西亞是一個無論是外表還是靈魂上都接近完美的人類。

也就是說,無論那些生命混亂在她的身上如何運用變化,她的本質都還是人沒有變。

至於瓦倫蒂娜是不是這樣費舍爾便無法確定了,因為那時他在隱秘的賜福下,無法確定她變回鳳凰之後是“真正的鳳凰”還是類似於他與厄爾溫德那樣,是“維持著鳳凰皮的怪物”。

但現在,費舍爾似乎已經發現了“至寶”的一個關鍵性質了。

所謂的“至寶”,能在生命混亂的力量,也就是【篡生】的權柄影響之下完全保持他原有的性質。

了解這一點非常的重要,因為如果生命補完手冊的目的是為了使得篡生權柄順利成長降生來禍害這個世界的話,那便意味著“至寶”是祂力量降生的必要條件,基座同理。

一方麵來說,費舍爾可以透過這個條件來達成閱讀完全生命補完手冊從而封存混亂的力量;而另一個方麵,如果費舍爾能改變艾麗西亞身上的這個性質,便能讓她喪失成為【篡生】基座的資格,她也便能性命無憂,不必再采用蕾妮所說的將她殺掉的辦法了。

費舍爾興奮地吸了一口氣,隨後在艾麗西亞驚訝的視線之中,她便感覺到眼前這一團模模糊糊的透明影子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艾麗西亞,我想到辦法了。”

“哎?大哥哥,你……你說什麽,我聽的不太清……”

明明是近在咫尺,但因為艾麗西亞還不能完全透過隱秘的賜福看清費舍爾的緣故,導致她聽費舍爾說話就像是潛入水深三四米的地方傾聽岸上的人說話那樣,隻能聽個模糊的大概。

這並不重要,雖然目前隻是一個假說,但費舍爾卻似乎抓住了一條從過往很久之前就蔓延到現在的線索。

仔細回想一下,在當初納黎的時候,厄爾溫德看著畸變成為怪物的安娜所說的話語時表達的失望。

她說那個實驗失敗了,原因是安娜徹底失控本質變為了怪物。

那麽反過來說,至寶實驗成功應該是一個什麽結果?

厄爾溫德真正想要的,是一個能在經受【篡生】力量(植肉手術)影響之後,本質上依舊不變,是一個真正人類的造物,而那就是【至寶】。

這無疑再一次佐證了費舍爾的猜想。

好吧,再次感謝那已經死去已久的厄爾溫德吧,感謝她殘忍研究的餘溫還能照亮現在。

“沒關係,我大概知道該怎麽解決了,隻是現在還不行。”

他還沒收集亞人娘控遺留在外的隱秘賜福的力量,所以還不能將賜福控製變成他想要的能自由使用超凡力量的模樣,他必須使用超凡力量才能探究至寶更深層次的原理和改變自己和艾麗西亞的體質。

說起這個,他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對著埃姆哈特說道,

“對了,今天回去之後記得準備一下,過幾天可能要出一趟遠門。”

“出遠門?你出得去?我可不信伊麗莎白會放你出去,你現在可是她的金絲雀,每一步行動都得要她的批準才行。”

費舍爾微笑了一下,對著埃姆哈特說道,

“這回她會帶我們一起出去,名義上是……度蜜月。”

“喲喲喲,還蜜月嘞。哈哈,猜猜是哪個小倒黴蛋和你結婚了結果還沒度蜜月了來著?沒錯,就是……嗚嗚嗚,你媽!”

“……”

隻可惜,埃姆哈特想要吐槽的話語還沒出口一半就被費舍爾給摁住製止了發言。

原因當然也很簡單,此時身後那疑似伊麗莎白監視的樞機還在看著他們兩個呢,蹦出瓦倫蒂娜更多的消息有很大的風險,於是費舍爾才求生欲滿滿地讓埃姆哈特閉嘴的。

當然,這邊費舍爾內心中對老師與他晚年收養孫女之間情誼的感慨、對所謂“至寶”的所悟、與埃姆哈特的打鬧都是實時地被身後那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著他們的樞機給記錄下來的。

但在那樞機之後的畢竟不是那駭人的納黎女皇,而是一位癡情又可憐的薩丁女國人。

此刻的阿拉吉娜原本在看到費舍爾要與其他人見麵之後,甚至還拿出了紙筆,想要記錄下來任何可能有用的、能幫助她“解救費舍爾於水深火熱之中”的訊息,但費舍爾對話與思考了半天,說出來的話語內容卻都讓她一頭霧水。

好像她和費舍爾原本就是薩丁女國務農的一對鄉下婦夫,然後有一天,身為丈夫的費舍爾說要去城中為富人家做家政夫,然後再回來時,身上穿的、說的話已經是她這個地地道道的鄉下農婦聽不懂無法理解的地步了……

而且,身為富人家政夫的丈夫在提到那富人的時候,臉上還會帶著一點羞怯和不自然的紅潤……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

由是如此,在聽了半天之後卻什麽都無法理解的阿拉吉娜,隻能緩慢地用筆在紙上記錄:

“伊麗莎白囚禁了費舍爾,強迫他不能離開黃金宮,還強迫他與她一起度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