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隊之中,被包裹在阿讚羅斯的隱秘賜福之下的費舍爾突然駐足,周圍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於是車隊便一點點向前,眼看著就要帶著那承載著“瓦倫蒂娜禮物”的車子進入教堂之中。
隻有艾麗西亞懷中的埃姆哈特好像注意到了身後費舍爾的動作,他連忙悄悄探出頭來,用微小的聲音詢問道,
“費舍爾,你怎麽突然不走了?”
被仆人帶著的艾麗西亞也注意到了埃姆哈特的聲音,回頭卻依舊什麽沒看到。
但是,眼前的費舍爾卻依舊好像沒聽到一樣,愣愣地轉頭看向了不遠處那正在駛入外場的黃金車輦,或者說在那車輦之中的伊麗莎白。
“哎呦,我都忘了在那什麽鬼賜福之下他的階位被還原了,尋常他應該能聽得到我說話的。”
埃姆哈特頭疼地“嘖”了一聲,但現在旁邊全部都是人,他也不好大膽地從艾麗西亞的懷中飛出去和費舍爾對話,隻好讓艾麗西亞做一些小動作去吸引費舍爾的注意力。
“……是伊麗莎白女皇來了嗎?”
沉默片刻之後她倏忽駐足,故意如此對身邊的仆人如此問道,她沒有壓抑聲音的大小,便讓身後那差點沒宕機的費舍爾回過神來了。
“是啊,艾麗西亞小姐,您先前見過陛下的。”
“……我不喜歡那個大姐姐。”
“哎呦!這話可千萬不能亂說,而且陛下對納黎人多好啊,我這個施瓦利人都很羨慕。現在所有納黎人都很尊敬和愛戴她,你待會可千萬別亂說!”
這些仆人都是維萊利從施瓦利雇傭而來的,而即使是在他們的故鄉,遠離此處的施瓦利他們都對伊麗莎白的名號有所耳聞,更何況來奇特爾窮鄉僻壤這種地方之後,隻要去過聖納黎回來的就沒有一位不歌頌伊麗莎白女皇的,甚至於都開始在家懸掛她的畫像了。
現在這個幼稚的小家夥竟然敢這樣說,待會要是起什麽亂子可就完了,所以此刻他們才如此千叮嚀萬囑咐。
艾麗西亞愣愣地點了點頭,而身後費舍爾也走上前來,這會埃姆哈特再小聲地提問他也聽見了。
費舍爾歎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他們旁邊的禮品車,埃姆哈特待在艾麗西亞懷裏剛剛沒看到,現在經由費舍爾所指,他便讓艾麗西亞往那邊偏了一些,下一刻也看到了那充滿攻擊性的話語了。
“嘶!”
他倒吸了一口氣涼氣,就連聲音都差點抑製不住地疑問道,
“瓦倫蒂娜在這裏?!”
“噓,你小聲一點,別人是能注意到你的……雖然我也不想這樣想,但現在的情況看來的確可能如此。先前克肯才和我們說過,史萊姆們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納黎境內了,而且克肯還為他們工作,瓦倫蒂娜身為他們名義上的領袖,不可能不知道我會來參加葬禮……”
“啊,以那個丫頭對你的情感,再加上伊麗莎白高調宣布要親自前來……”
埃姆哈特抿了抿唇,隨後有些毛骨悚然地往艾麗西亞懷中擠,一邊擠下去裝死,一邊還嘀咕著說道,
“哎呀,你等死吧,費舍爾。我還記得當時在北境瓦倫蒂娜還沒變成鳳凰的時候,她和伊麗莎白就通過那什麽納黎隱事局的通訊魔法隔空對線過,現在好了,直接麵對麵要碰一碰了……還是在你老師的葬禮上!”
“……”
費舍爾也有一些無奈,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的事情影響海爾森老師的葬禮進程。
他可不想欺師滅祖到連老師的葬禮都要變成他那些紅顏當麵對決的戰場,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恐怕會愧疚一輩子的。
費舍爾看向眼前的這禮品車,腦子裏大概有了一點解決的思緒,他趁著自己有隱秘賜福連忙來到了那禮品車的後麵,對著埃姆哈特說道,
“你先陪著艾麗西亞進去,我把這種危險物品給處理掉就回來。順帶,如果能先一步找到瓦倫蒂娜的話就更好。”
這禮品車都是來賓先前就準備好的,隻等著今天早晨由仆人們運送過來,這種東西也很少會有禮品單一類的東西,所以瓦倫蒂娜什麽時候直接將這東西放進車隊再讓仆人們運進來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可關鍵在於,這些禮品原本就是送給海爾森親屬的禮品,哪怕伊麗莎白是女皇顯然也無權去替他們家檢查這些慰問禮品,所以瓦倫蒂娜必然要主動讓她送的這份“大禮”展現在伊麗莎白的麵前,那她本人或者說與她同行的誰誰誰就一定會去禮物存放的位置。
現在費舍爾要做的就是趕緊把這東西給拿走,然後再去存放禮品的位置先一步找到瓦倫蒂娜,至少要等到葬禮結束再說其他的……
計劃已經成型,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即使費舍爾此刻的階位被隱秘恢複成為了凡人卻依舊顯得格外雷厲風行。
還未等艾麗西亞懷中的埃姆哈特探出頭來說一些什麽,費舍爾便已經將那禮物車鏈接著前麵的部分給剪斷,自己則拖著那瓦倫蒂娜的禮物車脫離了車隊。
在隱秘的賜福之下,他影響什麽東西都會有很長的一段延遲,在火車上他已經拿取過別人的帽子實驗過了。
現在要等這些家夥發現他把禮物車子給推走恐怕所有禮物都已經放入其中了,那時有多少人還記得就真不好說了,不然這種對納黎人崇拜的女皇如此有攻擊性的禮物怎麽可能被仆人們推進來。
看著費舍爾為自己的生命奮力拚搏起來,埃姆哈特也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嘀咕道,
“瓦倫蒂娜那小丫頭說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嗯,可惡了?難道說是在冰蛋裏睡了四年半鳳凰血脈覺醒之後擁有了符合階位的攻擊性?真是奇怪……”
“書先生,大哥哥怎麽了嗎?”
“哦,沒什麽,他有一點事要去做,你習慣就行了,這種事時有發生的。”
“哎?”
艾麗西亞不知道埃姆哈特所說的“一點事”是什麽,隻是聽到費舍爾遠離之後,她突然對教堂之中即將要麵對的一切感到不安起來。
或許這種不安感一直都有,無論是對爺爺逝去的再次確認,還是麵對姐姐維萊利的厭惡……
但現在她來都來了,還沒被吃掉的話,便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了。
她抱緊了一點懷中偽裝成一本書籍的埃姆哈特,很快就進入了這教堂之內的會場,被仆人們帶去了教堂的前方。
在敲定這裏要作為海爾森葬禮的舉行地之後,黃金宮的工程人員在半個月之內對教堂作了徹頭徹尾的改造,瞬間讓一個默默無聞的鄉間小教堂有了符合聖納黎主教教堂的規格,至少現在的禱告廳內能輕輕鬆鬆容納上百人了。
此刻,教堂偌大的禱告廳之內已經人滿為患。被擺放整齊的十幾列椅子上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勳貴、學者與官員,在另外一側又是外國前來的友人、魔法學會的同僚、世界魔法學會的會長與各處分會長……
納黎教會的幾位大主教及其家人,卡度的教皇特使,施瓦利的王室特使,就連北境處於梧桐樹風波中的諸國都在百忙之中派遣了使者前來……
但哪怕是這些在各自領域中聲名響徹的名人們,在那母神雕像慈愛目光之下沉眠的水晶棺中的老人眼前都顯得謙卑。他們沉默著進入教堂,被黃金宮的護衛們安排了沒有對應名字的座位,偶爾交談一兩句,其餘都在沉默中寄托哀悼。
可唯獨坐在所有座位最前麵一排,那裏的每一個位置都有對應的名字,那裏應該是最接近海爾森的、地位最崇高之人的位置。
依次數下,首先是皇家學院的現任院長達米安先生,海爾森的孫女維萊利與她的丈夫,海爾森的孫女艾麗西亞,帝國的女皇伊麗莎白·葛德林以及……
海爾森唯一的弟子,費舍爾·貝納維德斯的位置。
“艾麗西亞小姐,我們到了,快請落座吧。”
“……好。”
艾麗西亞抿了抿唇,抱著埃姆哈特有一些緊張地看向了眼前自己座位之後坐得滿滿當當的大人物們,在仆人們引著那嬌小的女孩進入會場之後,他們都短暫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好奇地打量這位海爾森臨死五年前收養的孫女到底是如何的。
而在最前麵,伊麗莎白女皇還未到來,須發皆白的達米安戴著眼鏡,細細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最後擠出了一個笑容,
“小艾麗西亞,還記得達米安爺爺嗎,小時候我們見過的。”
“記得的,謝謝你來看望爺爺,見他最後一麵。”
艾麗西亞哪裏還記得小時候的事,但她記得爺爺經常與眼前這位爺爺往來書信,知道他是爺爺的摯友,所以如此說道。
“……是啊,最後一麵。快坐吧,你的位置在你姐姐身邊。先前還在學習海爾森的魔法嗎,來這裏還抱著一本書。”
“哎……”艾麗西亞生怕埃姆哈特被發現,便將他抱緊了一些,口齒也稍稍一頓地說道,“嗯,因為……因為很想念爺爺……所以……”
她的撒謊技術還不太熟練,但顯然,達米安並未分辨這是否是一個謊言,因為艾麗西亞對海爾森的思念並不是假的。
而越過了達米安,入眼的便是依偎在丈夫懷中、身懷六甲的姐姐,維萊利。
她本身因為哭泣而變得通紅的眼睛看向她時帶著不加掩瑜的埋怨和憎恨,因為她深知就是眼前這個被爺爺撿回來的孩子將爺爺給害死的。雖然一百多歲對於人類而言應該已經算得上是喜喪了,但她可是記得這個披著人皮的小惡魔是如何在晚上做出那等惡事的。
她像是瘋子一樣,用刀具攻擊動物、攻擊人,那將血液吞入腹中細細品鑒和分析的表情維萊利一輩子都不會忘。爺爺為了阻止她不忍心用魔法,就親自伸手去攔,卻被她用刀子給割傷……
就是從那之後,爺爺的身體才開始變得一天不如一天的,明明先前還那麽有精神頭的,卻在短短的一年之中……
這都怪眼前的這個怪物!!
但此刻畢竟是葬禮,即使內心中有萬千怨恨,維萊利都沒有表露出來,她平日裏已經發泄得夠多了。
她隻是在怨恨地看了艾麗西亞一眼之後便依偎在了丈夫懷中閉上了雙眼,就連原本坐在艾麗西亞旁邊的位置也被調換,讓丈夫將自己與她相隔。
艾麗西亞抿了抿唇,感受到了姐姐純粹的惡意,才剛剛五歲的她顯得格外手足無措。
但她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無聲地往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走去,正襟危坐之後,她又打量了一眼身邊的兩個位置,分別是伊麗莎白女皇和大哥哥的位置……
不過,爺爺不是說大哥哥恐怕不會再正大光明地回來了嗎?為什麽這裏還會有他的位置?
不僅是小艾麗西亞在疑惑,旁邊坐著的達米安在進來時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便皺起了眉頭對著維萊利的丈夫問道,
“為什麽費舍爾的位置也在這裏,他回來了嗎?”
“哎,您是說……哦,這個我們也不知道。是……陛下讓我們這樣做的,也並沒有幹涉葬禮的流程,所以才……”
“陛下?”
達米安微微一愣,聽著是伊麗莎白安排的,內心便增添了幾分不安的感覺。
對於費舍爾他是有一些內疚的,那時是他們協助伊麗莎白奪取權力的,卻沒料到將海爾森唯一的愛徒逼得走投無路逃出納黎,這整整五年他都沒回來過,就連海爾森去世也沒能見上。
那麽,現在陛下這樣做是為了……
達米安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卻隻能默默向母神祈禱,祈禱讓伊麗莎白不要在海爾森的葬禮上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不然的話……
“陛下!!”
“女皇陛下來了!”
就在此刻,身後山呼海嘯般地傳來了一聲聲或驚訝、或仰慕的聲音,待得坐在前排的人後知後覺地回頭時,所見的卻全然是後排的權貴們接連起立的模樣。
“陛下!”
於是,連正主都未見到地,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站立起來,清晨教堂的地板之上,宛如陽光一樣的威嚴滿貫而入,很快讓人有一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才五歲的艾麗西亞身高很矮,她這樣的感覺尤甚,就連跟著愣頭愣腦地站起身子來都隻能看見第二排大人轉頭回去的背影,那位能見到那許久未見的“大姐姐”。
直到好像那從正麵進入的人揚了揚手,一切的招呼聲都開始收斂起來,於是,寂靜的氣氛之中唯有那不緊不慢的行走聲清晰入耳……
隨著那步伐一點點靠近,一位穿著純黑色黑色長裙、頭上的頭飾紮得整齊低調的金發女士帶著淡淡的微笑緩慢地來到了前方。為了表達肅穆,她的頭上戴了一頂黑紗,就搭在她束成一團的發束之上。
她的身後,是手握創世經的神父與禱告人員。待得她徐徐來到了艾麗西亞旁邊之後坐下,一抹濃鬱的香味便湧入了艾麗西亞的鼻腔。身後的大人物們接連坐下,原本跟在她身後的神父與禱告人員卻沉重地徑直向上,來到了海爾森的水晶棺前麵,為即將到來的葬禮主持做起了準備。
“陛下。”
“尊敬的陛下。”
“女皇……”
“節哀,請坐吧。”
身旁的維萊利夫婦、達米安都與她打了招呼,艾麗西亞也有樣學樣地打了招呼,伊麗莎白卻似乎看也不看她,對著海爾森的所有親屬朋友表達了慰問,隨後才落座安靜地注視前麵。
看來這位大姐姐已經將自己忘了,當時她明明還與自己見過的。
艾麗西亞如此想,隻當伊麗莎白將她給忘了,於是便接著爬上了伊麗莎白身旁的座位,安靜地等待葬禮的開始。
哪知就在下一刻,身邊的伊麗莎白卻突然輕聲開了口,
“小艾麗西亞,我們又見麵了。”
“啊,陛下,我……”
“我有一個小問題想要問一下你。”
“哎,什麽問題?”
“你懷裏的那本書,是不是來自於一個叫做費舍爾·貝納維德斯的男人?”
“哎?”
艾麗西亞微微一愣,她懷中裝死的埃姆哈特也瞬間瞬身一顫,好像墜入了世界上最冰冷的冰窟那樣寒冷。
艾麗西亞則有些害怕地轉頭看向身邊的伊麗莎白,卻見她依舊保持著微笑麵朝著前方,但她眼眶之中那隻閃爍著詭異金色的瞳子卻已經微微晃動著看向了艾麗西亞這邊,明明看起來生動無比,卻又帶著濃鬱的空洞意味,向她索求起了一個可能早已知曉的答案。
“……”
在艾麗西亞大腦一片發白的沉默之中,眼前的神父將創世經緩慢攤開,準備開始主持海爾森葬禮的儀式。
……
……
而在教堂的後方,才剛剛將那危險的物品藏到不為人知之地的費舍爾又在隱秘賜福的包裹之下悄悄溜回了教堂的後方,存放禮品的位置,也差不多是母神像後方的十幾米之內。
在這裏正好能差不多聽到前麵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響,那些大人物的交談聲。隻不過由於構造問題,費舍爾沒辦法直接看到前麵的場景,不過前麵的教堂看起來是趕工做出來的,應該是有什麽位置能找到這樣的位置的。
還有瓦倫蒂娜……
“咦,我昨天晚上放在這家人車隊後麵的呀,怎麽現在就不見了,難道是被發現了嗎……嘖,我還想著等葬禮結束之後讓那個傻瓜前任好好破防一下呢。”
“……”
“我才不是蠢好不好,他們怎麽可能發現。我先前調查過了,運送這些東西的都是黃金宮的仆人,早上送都來不及,他們哪裏會檢查這些禮物上麵的禱詞。那些送禮的勳貴就更不會了,他們本人可能都才趕過來呢……”
“……”
“實在不行我現在再手寫一份,反正我一定要讓那個家夥看看……竟然敢在信裏威脅我,還說什麽她和費舍爾接吻過夜的時候我還在圖蘭家裏玩玩具車呢!搞得像是費舍爾現在是她的丈夫一樣!那個老女人……沒錯,我就要這麽寫,先前我怎麽沒想到,她今年都已經三十多了……”
費舍爾愣愣地頓在了原地,顯然是認出了這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隻是一時之間他竟然不敢開口說話。
他此刻隻是沒搞清楚,瓦倫蒂娜為什麽會在這裏詭異地自言自語。
他連忙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摸索向了那細微聲響的來源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後,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披著黑色紗裙、頭戴黑色大帽的身影正蹲在一堆禮品之間鬼鬼祟祟地摸索著什麽,一邊檢查一邊還在竊竊私語……
而眼前的這個身影顯然不是鳳凰,而是一個……人類?
費舍爾眨了眨眼,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