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爾市的位置其實距離聖納黎非常遠,在聖納黎的東邊,距離施瓦利與納黎邊壤僅僅隻有百餘裏,也是海爾森童年長大和年輕時工作的地方。

當年費舍爾在當海爾森身邊學習的時候,海爾森就不止一次地表示過等他什麽時候老得幹不動活準備退休的時候就要返回奇特爾市的老家去養老,而在幾年前他終於實現了當年的願望回到了這裏養老。

隻可惜當費舍爾回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去世了,在他最深愛的故鄉離去了。

當費舍爾在列車上越來越靠近奇特爾市的時候心情便變得愈來愈沉重了,去往奇特爾市的納黎人格外的多,所以即使快到了終點奇特爾市車上依舊滿滿當當,顯然全部都是為了參加海爾森的葬禮而去的。

而在奇特爾市內,這座原本普普通通的鄉村也因為出了海爾森這樣的人而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裏一直為納黎規劃為發展區域,甚至還在這裏設置了魔法協會的分部,要知道按照納黎魔法學會的規矩,整個納黎也隻有七個城市有資格設立分部,而這裏便是規格外的第八分部。

這種對海爾森的尊敬也體現在城市的建設上,剛剛進入車站時,一行極其醒目的納黎標識便吸引了費舍爾的注意力,

“沉痛悼念偉大的魔法師,海爾森·拉卡澤特先生。”

車站上堆砌了不少鮮花,還有海爾森的遺照和祭壇,顯然是納黎人的自發行為。

費舍爾就這樣包裹在隱秘的賜福之中,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經曆著這一切,感受著這一切。老實說,他還真是要感謝亞人娘控留給自己的這份賜福,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賜福,他才能不用顧忌什麽伊麗莎白的陷阱種種,從而專心地參加海爾森老師的葬禮。

“葬禮是明天?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歇一下,比如旅館什麽的。”

“你也看到了,這裏全是外鄉來的人,先前進站的荒野上都有人搭帳篷,可見城內可供居住的旅店已經基本全滿了。”

“唔,不過這也沒關係吧?反正以我們現在的狀態估計你隨便找一間別人的房間進去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是被賜福的費舍爾,不是被賜福的變態,沒有偷偷闖入別人房間住進去的想法。”

“……可是,你和變態有什麽唔唔唔!”

“閉嘴。”

費舍爾隨著擁擠的人群下了車,一邊將大放厥詞的埃姆哈特再次小小欺負了一頓,一邊朝著站台外麵走去。

那麽埃姆哈特所說的方法可不可行呢,其實是可行的。

一路上他都在做試驗,他發現隱秘的賜福其實不簡單地等於“隱形”這個說法,更合適的描述其實應該是“無法被發現”,而且這個無法被發現的狀態是可以在物品上被延伸的。

例如,他在車上偷偷將一位紳士頭頂上的帽子給取走了,而那位紳士直到很久才發現他的帽子不見了,更離奇的是,費舍爾就握著他的帽子站在眼前,他卻無法發現費舍爾和他手中的帽子,這也能解釋為什麽當埃姆哈特藏在他懷裏的時候說話別人也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哪怕他是有意識的,但因為他本身依舊是“聖物”的範疇,所以他也在一定程度上享有了這個特點,隻是需要離費舍爾很近很近才能生效,反正不能待在他的肩膀上。

出了車站,費舍爾便打算直接去海爾森在郊外的宅邸,這回來奇特爾市有兩個目的,一是參加海爾森的葬禮並且避免伊麗莎白因為自己的事情幹擾正常的秩序;二則是為了確定赫萊爾所說的那條與“至寶”有關的線索……

海爾森的居所非常顯眼,因為一路上奇特爾市政廳都為來訪的人們表明了方向,於是很快費舍爾便無聲地搭了一輛順風車,來到了郊外,看到了由黃金宮承辦的海爾森葬禮的會場。

那原本隻是奇特爾市區郊外的一座教堂,此刻已經被黃金宮構造的會場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雖然明天才是正規的葬禮,但裝飾一類的構造已經建造完畢,分為內場和外場,內場就在教堂內外,隻有收到邀請的人才能進入其中;而外場則為民眾們提供了悼念的空間,而外場之中遍布著顯眼的、躲在暗處的各種監視的視線。

“這排場還真大,而且這個時間你老師的遺體還沒運過來吧?這裏怎麽這麽多巡邏的衛士?”

“還能因為什麽……”

“哦,我當然知道是因為你。我的意思是伊麗莎白不是應該收到你寄出去的信了嗎,她應該……嗯,更和善一些啊,沒必要弄得這麽箭拔弩張的。”

埃姆哈特調整著措辭,哪怕來時費舍爾已經提前為他打了預防針,但當看到會場如此嚴密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得覺得惋惜,畢竟教堂之中還存放著她每月去替費舍爾祭拜特蕾莎的記錄,哪怕是愛看樂子的埃姆哈特可能在此刻希望他們能好好談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捕獵一般嚴陣以待。

但費舍爾對此卻並不意味,反倒還為伊麗莎白解釋起來,

“伊麗莎白的耐心有限,當時逃跑的時候二十分鍾她都忍受不了,現在已經四年半之久了,她就算有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幹淨了。更何況,先前瓦倫蒂娜還與她通過信。幸虧她還不知道我先去了南大陸見拉法埃爾和茉莉她們,要不然可真就麻煩了。”

“……不知道為什麽,你每次說‘還好’這個詞的時候我就覺得身體發涼。”

“你是說,她可能知道我先去的南大陸?”

“……也可能是我魔怔了。”

費舍爾沒再言語,隻是越過了教堂的範圍,大大方方地走向了海爾森的所居住的位置,那是原本是一座中古時期的魔法塔遺跡,有九層之高,他年輕在這裏工作時被劃分給了他使用。

越過魔法塔之外黃金宮的護衛進入魔法塔外圍的圍牆,看著眼前這座大門緊閉的、突然顯得有些灰敗的魔法塔,費舍爾一時之間顯得有些五味雜塵。

還記得他在皇家學院學習時,他和伊麗莎白曾經在暑假裏跟隨著海爾森回來取用他年輕時寄存在這裏的筆記,當時家中隻有一些仆人負責維持魔法塔的整潔,他的孫女維萊利在外旅遊所以素未謀麵過。

可即使如此,當時這裏的愜意與活力也是如今的景象不可比較的。就好像隨著那位魔法師的離去,這座傳承於中古的魔法塔也重歸於“遺跡”那樣死氣沉沉了。

費舍爾沒從正門走,隻是抬眸看向了這許久未曾謀麵的九層高塔,一直保持著沉重的默然。

“駕!駕!”

“聽令,讓行!”

也就在此時,費舍爾的身後傳來了一陣極其急促的口令聲,他連忙轉頭看去,卻見黃金宮的護衛已經讓開,一輛普通的木製馬車駛入了這魔法塔的位置,從上麵走下來了一位年輕的施瓦利男人,他先下了車又對身後的馬車輕輕伸出了手,

“親愛的,來吧。”

“嗯。”

從車上這才伸出了一隻素手,緩緩地走出了一位臉色有一些蒼白同時身懷六甲的金發納黎女性。

她頭戴黑紗,是標準的納黎喪葬款式,而且是親人才會穿的那一種,如此,對方的身份也就明了了:這位是海爾森老師的孫女維萊利·拉卡澤特女士,而這位施瓦利紳士應該就是她的丈夫了。

他們都未發現從未謀麵過的費舍爾,而在將妻子攙扶下來之後,那位施瓦利紳士又連忙對著魔法塔的方向大聲喊道,

“蘇蕾娜,快點出來扶維萊利進去,告訴其他人待會有要緊的事情!”

“哎!”

這時魔法塔的大門才打開,從裏麵走出了一位神色慌忙、扶著掃帚的中年婦人,她連忙將掃帚一丟迎上前去,

“啊呀,奇克先生,你們不是去市裏的醫院檢查嗎,怎麽回得這樣早?小姐的身體怎麽樣?有好些了嗎?”

“她已經好多了,醫生給開了一點安胎藥,我還鐫刻了一些沉眠魔法,沒事的,快點扶維萊利回去吧,待會還有事要忙呢……”

“好的好的……”

費舍爾就這樣默默站在後方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但他沒有上前去,因為賜福還在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解除。他反而趁著大門打開直接進入了魔法塔之中,一樓費舍爾沒看到遺體,那麽就應該在最上層了,因為最上方是海爾森老師的辦公室和居所。

他沒有使用一樓的重力魔法,就這樣沿著前方旋轉的樓梯一步一步向上爬,來到最高層的時候,他複歸常人的身體顯然已經有了一點氣喘籲籲,很快就來到了頂層。

打開海爾森辦公室的門扉,這裏對比以往有一些淩亂,四麵的牆壁都是書架,共同支撐起了極其寬闊的空間。赤紅色的地毯之上,一個方形的水晶棺就那樣放在中央,等待著明天有人來將他帶走,帶去他最終的沉眠之地教堂。

水晶棺上隻有反光從而讓費舍爾沒看清裏麵的構造,或許在此刻,他甚至希望裏麵空空如也,隻是伊麗莎白用來抓住自己的陷阱。

但下方,剛才維萊利的悲傷和整個城市的沉默都讓他腦內的幻想沒有現實的支撐……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片寂靜之中,他緩緩走向了那水晶棺的方向,很快,一位身著魔法協會黑色魔法袍、須發皆白、滿臉皺紋的蒼老老人安詳睡去的模樣就出現在了費舍爾的麵前。

水晶棺中全是鮮花,在他的懷中還抱著他一生都在完成的傑作《魔法理論全解》,而直到此刻回來,費舍爾才意識到這本書已經完成並且出版了。

費舍爾那深吸的一口氣到現在都不敢呼出,他隻是安靜地看著眼前棺材裏的海爾森,好像良久良久之後才接受了他已經離去的現實。

而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他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我回來了,老師。”

“……”

棺材裏的屍體沒有回應,獨留費舍爾的手在棺材上撫摸而過,導致燈光落下的陰影也同時在海爾森的臉龐上拂過,

“我沒料到這一去就是四年半,到最後也沒能見上老師最後一麵。”

“節哀,費舍爾。你知道的,這並不怪你。”

“我知道……”

懷中的埃姆哈特適時地開口,安慰起了此刻有一些低沉的費舍爾,而費舍爾當然也知道,隻是那情緒不可避免,他隻能強忍著難過將目光挪開,看向了房間之中海爾森的其他地方。

很快,他就在海爾森的辦公桌上看見了他的一些魔法手稿,還有和他此刻懷中所抱一模一樣的《魔法理論全解》。

費舍爾沉默著走向了那邊,將那本書籍拿了起來,隨意翻動了一下,這裏麵記載了從中古以來人類全部的魔法理論與發現,海爾森不僅一生都在尋求人類魔法已經失傳的部分,還致力於從中獲取全新的魔法思路。

海爾森之所以被尊為世紀大魔法師不僅僅是因為他極高的魔法造詣,還因為他主導和糾正了一個極其正確的魔法價值觀,他改變了全盤否定中古魔法的風氣,控訴將魔法作為戰爭的工具,總結了創新魔法的多種理論……

費舍爾一路翻,從開頭來到最後,又從最後回到了開頭,卻無意之中又翻到了扉頁,上麵記錄著簡短的一句話,

“為了人類永垂不朽的美德,為了璀璨與奧妙的魔法,為了我逝去的孩子與他的妻子,為了我可愛的兩位孫女。”

“也為了我那優秀的、唯一的弟子。”

“——海爾森·拉卡澤特”

“……”

費舍爾捏著紙張的手一點點縮緊,此刻他的內心波濤洶湧,而此刻,隨著他劇烈的情緒波動,他的階位在逐漸消散的金光之中一點點抬升迸發出了恐怖的氣息,顯然在此刻,隱秘加護的賜福終於消失,將他的存在顯現在了海爾森的棺材之前。

費舍爾緩慢地將書本闔上,隨後再也控製不住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一言不發之中卻好像什麽都顯露無疑。

埃姆哈特連忙從他的懷中飛出跑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沒有手,隻能將自己的書頁攤開形成了一個類似於懷抱的懷抱,貼住了他的頭,同時他也再次安慰道,

“費舍爾,沒事的,沒事的……你的老師一直都掛念著你,你應該為此感到幸福。”

“我隻是……”

“大哥哥。”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的、似乎毫無波動的孩童聲音疏忽在費舍爾的耳邊輕聲響起,他的瞳孔微微一縮,便轉過頭去看向身邊,卻看到了一個抱著布娃娃、身上穿著粉色洋裝的小娃娃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那小娃娃約莫五歲,一頭黑色的秀發紮在腦後,整個人俏生生的,宛如這個世界最美麗的、最精雕細琢的人那樣,即使此刻她依舊還是一個孩子,但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她難以抑製的絕美。

那並非為年歲所束縛的美麗讓費舍爾突然想起了一個熟人,他曾經有過交集的熟人。

“安娜……”

是的,這份絕美費舍爾隻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也就是厄爾溫德的試驗品,那個來自南大陸的可憐人。

隻是此刻眼前的小女孩的絕美卻又有所不同,如果說安娜臉上那有些突兀的、僵硬的絕美是有不完美的殘缺的,那麽眼前這個小姑娘真的是完美無瑕、渾然天成……

聽到了費舍爾的話語,眼前的小女孩歪了歪頭,依舊麵無表情,隻是語氣上多了幾分疑惑,

“安娜?那是大哥哥認識的熟人嗎?但我不是安娜哦,我是艾麗西亞·拉卡澤特。”

“……你是,海爾森老師的孫女?”

“嗯。”

眼前的這份絕美外加赫萊爾的提醒,費舍爾已經顯然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小姑娘的特別了。他剛要開口問一些什麽,眼前懷抱著小熊的艾麗西亞卻又突然問道,

“大哥哥,你是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嗎?爺爺唯一的弟子?”

“……我是。”

“那就好,爺爺臨走之前一直都掛念著你。他有一些東西交代我拿給你,但是我不認識你,我還到處去問呢……維萊利姐姐不喜歡,讓我把東西交給她。但是我看出來了,她要將爺爺留給你的東西交給那個經常來家裏的金發大姐姐,所以我就把它藏起來了。”

“金發大姐姐?”

“嗯。”

艾麗西亞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剛要說一些什麽,她又好像聽到了什麽,便接著和費舍爾說道,

“好像,現在那個金發的大姐姐就已經來了,就在下麵呢。”

“……大姐姐?”

費舍爾微微一愣,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他皺起了眉頭,連忙走出了辦公室來到陽台的位置,果然,在下方的庭院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輛金色的馬車與一大群武裝到牙齒的騎士。

漫天飛舞的樞機將遠近的天空占滿,費舍爾剛要探出頭去就縮了回來,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身後的艾麗西亞,而她的嘴角終於也翹起了一些,她說道,

“那個大姐姐好像是叫……伊麗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