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母神保佑你,先生。”

當費舍爾走下電車踱步來到翻修過一次的聖納黎大教堂之外時,他和埃姆哈特都不由得有一些意外,顯然是看到了對比過往時截然不同的東西。

因為此時此刻,聚集在這裏的信徒實在是太多了。

四處哪裏都是密集的人群,哪怕是前方的教堂實行了限流也依舊讓大教堂的門口堵的水泄不通,耳邊縈繞的全部都是虔誠信徒們此起彼伏的禱告聲,對比他離開時這裏的信徒簡直是呈現幾何倍數增長,就連埃姆哈特也覺得驚訝,

“這裏以前會有這麽多母神的信徒嗎?我還以為這裏是卡度的聖女大教堂呢,怎麽這些年來納黎的母神教也變得這麽火熱了。”

“這誰能知道……”

費舍爾思索了一下,便輕輕擠開了旁邊的人群,找了一處建築的拐角處,在這裏稍作歇息,主要是為了研究一下亞人娘控留給自己的地圖具體到底在什麽位置。

但剛剛攤開地圖看見上麵的標注時費舍爾便犯了難,在他離開聖納黎之後,在伊麗莎白的領導下聖納黎的城市規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剛才他坐電車的時候便意識到教堂區的內外都經曆了大規模的翻修,顯然在樞機的幫助下他們的工程進度快的不是一點半點。

而亞人娘控是什麽時候留下這張地圖的呢?

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出生之前,這也導致這張地圖上的標注全部都是三十年前的聖納黎位置,又是在教堂區這種建築變遷複雜的地方,真要讓費舍爾認還一時有些困難。

“嗡嗡嗡!”

天上,維持秩序的樞機快速飛過,從其中傳來了納黎警察的聲音,

“各位,請妥善維持秩序,請將中央的道路讓出來,教堂的聖歌隊需要從正門進入教堂!”

“啊呀,是聖歌隊的聖女們,她們從卡度交談回來了嗎?”

“大家,快讓開!”

聖歌隊?

就在費舍爾看著手中的地圖一籌莫展的時候,正麵的街道上,一輛樞機拖拽著的馬車周身冒出了滿滿的蒸汽,在淡淡蒸汽的縈繞之下,車艙的大門緩緩打開,從中走出了一位位身著典雅黑紗聖女袍的年輕女子。

她們每一位的臉上都帶著聖潔和睦的笑容,手上捧著一本創世經,在身旁幾位如鐵桶一樣的教會騎士的保護下,微笑地與車輛外麵緩緩退開的信徒們揮手致意,就宛如一枚枚閃爍著光澤的黑珍珠那樣秀美。

而在陸續而下的聖女的最後,是一位黑發的、被一縷金紗包裹了頭頂的年輕少女,和其他聖女相比,顯然這位聖女的地位要高上不少。

“米莉卡聖女!”

“天呐,是米莉卡聖女大人!”

“大家好,願母神保佑你們!”

站在聖女中央的那位黑發少女麵對著四周信徒的熱情顯得十分從容,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樣,這也難怪,因為聖女唱詩班的性質,這便需要她們這群為母神歌功頌德的聖女在大陸各處行走,見過的場麵也並非小打小鬧,尤其是她們才剛剛從卡度那樣的宗教大國之中回來。

她便宛如一顆美麗的寶石,而注意到這顆寶石的不止是周圍的民眾,還有遠處的費舍爾。

“……”

察覺到他的臉色有所變化,在他懷中的埃姆哈特便抬了抬眸子,用死魚眼問道,

“怎麽,又是你的紅顏知己?”

“不是,隻是我以前的學生而已。”

“喲喲喲,又是學生咯,誰不知道茉莉是你的學生,也沒見你把她丟下床啊。”

費舍爾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一般而言,當他懶得和埃姆哈特辯論的時候便會用這樣簡單粗暴的物理手段來說服對方。

隻不過此時倒真不是他無法可說氣急敗壞了,而是他真的和米莉卡沒有什麽逾越之舉,

“如果米莉卡依舊在唱詩班的話就稍微好辦一些了,至少不用圍著幾十年前的地圖在這裏打轉……順帶,我本來也想著進入教堂去看看特蕾莎的。”

聽到“特蕾莎”這個名字,一向愛聊天打屁的埃姆哈特也不由得噤了聲,他隻是探了探眼睛,眼看著米莉卡和聖女唱詩班都要跨越了人群進入教堂之中,他便催促道,

“那我們抓緊時間,你應該有辦法進去才對吧?”

……

……

“呃啊啊啊,好累好累好累啊!!”

教堂的門扉緩緩關上,沉重地將門外的信徒與他們的祈禱聲全部都隔絕在外,而瞬間,那些表情和善完美的聖女們表情便瞬間鬆鬆垮垮下來,連站也站不直地互相勾肩搭背起來。

而米莉卡顯然是這其中的佼佼者,她不僅直接將頭上的金紗給扯了下來,就連嘴上也忍不住抱怨起來,

“為什麽不直接送我們回家啊,還要回教堂裏麵,難道今天也要在這裏住嗎?不要啊,我要回家吃好吃的啦!”

“就是就是,我們可是在車上待了整整一天哎……”

這也難怪,就算是以樞機快速運送她們,這其中的路程和能源問題都需要考慮,她們不僅需要在施瓦利途中中轉,一路上還沒辦法自由活動,其中有好幾個暈車的聖女更是吐得滿地都是酸水,可折磨人了。

而現在返回納黎之後還要在信徒麵前露麵,簡直是沒把她們當人看。

“各位!”

可就在這時,教堂大廳的前方一聲蒼老嚴肅的女聲倏忽響起,便讓她們瞬間身體一繃地站直,小心翼翼地看著前方在幾位騎士前站著的蒼老修女,她是負責聖女班紀律的糾正神官,私底下米莉卡她們就叫她“老媽子”。

“咖雨神官大人。”

“回來教堂經受洗禮是聖女們應付的職責,在這裏發牢騷是想要吃戒律了嗎?快點去更換衣物,晚上還要參加禮拜!”

“是,神官大人。”

幾位聖女都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隻有米莉卡叉著個腰沒任何動作,雖然也沒反駁就是。

其餘的幾位聖女很多都是年輕的教會學校之中選上來的佼佼者,而米莉卡的背景則比她們要複雜許多,她的父親是納黎的大主教,因此即使放肆一些咖雨也拿她沒什麽辦法。

但這並非意味著她的聖女是不稱職的,作為聖納黎大學畢業的文學與經學雙學位的優秀畢業生,她成為聖女的領袖綽綽有餘。

咖雨不悅地掃了一眼那如同刺頭一樣的金色聖女,臉上表情不滿的同時卻又沒說什麽,隻是輕哼一聲便轉頭帶著那些騎士離開。

再經曆自己頂頭上司的這麽一鬧,原本就萎靡的聖女們便更是有氣無力,一邊拖著沉重的身體往前麵走,一邊吐槽道,

“還以為今天要禮拜那個老媽子要去黃金宮為女皇禮拜呢,沒想到現在就回來了,吐槽還被她撞見了,這下可麻煩了……”

“麻煩什麽,大不了就是抄寫創世經而已,她能怎麽辦。”

“那是對你啦,米莉卡,我們可不一樣……要是我們的聖女身份被取消的話,可就要回老家的教堂當修女去了……”

身旁的同伴無奈地笑了起來,米莉卡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就要說“不當聖女就不當聖女”,但看著身邊這群同伴的表情,這句沒有情商的話卻始終沒能出口。

聖女職位無論在卡度還是納黎的母神教體製之中都是極其寶貴的,不然她的父親也就不會讓她來這裏鍍金了。而且和她還有其他選擇不同的是,這些其他聖女可完全無路可走了,她說這話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情商歸情商,不爽還是要不爽的。

“……我知道了啦,快去吧,不然那個瘋婆子又要叨叨我們了。”

“哈哈,米莉卡,你對她的稱呼又變了哦。”

米莉卡歎了一口氣,看著身邊又強打精神起來的聖女同伴們,她內心之中的煩悶卻越來越濃鬱了。

老實說,最近米莉卡是越來越不爽了。

其實不僅是這種按部就班的聖女生活,這能有什麽抱怨的呢,她是如此,而身邊的那些聖女也是如此,甚至於她們比米莉卡還要更沒有選擇。

但真正讓米莉卡難過的是,她和她的父母不知道什麽時候產生了隔閡。

如果安排聖女的工作是為了米莉卡好,那麽為什麽要為她介紹相親的對象,而當她覺得不合適的時候卻要表現出不悅來呢?

如果介紹相親的對象是為了米莉卡的後半生著想,那麽為什麽要責怪她放走伊莎貝爾的事情,難道身為看著伊莎貝爾從小長大的神父他不知道伊莎貝爾的性格,不知道她看到伊麗莎白屠殺血親時的絕望嗎?

米莉卡正是因為看不下去伊莎貝爾要在這樣的黃金宮之中遭受折磨,所以才偷偷幫助她逃離的,但父親知道之後卻打了她,責怪她擅作主張,辱罵她沒有腦子。

或許父親隻是擔心她引火燒身吧,她都知道的,隻是在內心上她還是覺得有些煩悶,對於目前的生活覺得不滿。

這些話她從未和別人說過,無論是父母還是這群朝夕相伴的聖女姐妹。

因為她始終明白一個道理,痛苦是無法比較的,很多自己的所思所想別人非但無法感同身受,反而會覺得矯情。

你家裏如此優渥,還有那麽好的父親,要是我這樣,我恐怕睡覺都要笑醒了,你難道還有難過的事情嗎?

你還如此年輕,還有我們給你鋪路,一天想這些有的沒的,要是你在我這個位置,你難道還有心思去想這些沒用的嗎?與其這樣還不如上進一點,別給我們給你的上司擺臉色,好好和同齡的異性相處……

人們總是用“何不食肉糜”來描述荒謬的俯視視角,也經常用“金鋤頭鋤地”來描述荒謬的仰視視角,其實總而言之,都不過是在控訴“換位思考”的極端困難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得過且過吧。

米莉卡是這樣想的。

她撅了撅嘴,和聖女們返回了大教堂的上層,四周虔誠信徒的禱告聲與焚燒的有形香氣縈繞,好像化作了有重量的鎖鏈,讓空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母神慈愛的注視之下,是米莉卡百無聊賴伸著懶腰的動作。

聖女班每一位聖女都有單獨的宿舍,待得到了宿舍區時,她們攜帶的那些行李也早就被帶到了她們各自的房間門口。

“那就這樣,米莉卡,好好休息一下,吃完晚飯之後我們再集合去做禮拜吧?”

身邊的同伴似乎是看出了米莉卡的心不在焉,便如此輕聲開了口安慰她,將神散的米莉卡重新喚醒,她連忙微笑起來,對著同伴開口道,

“好,你也是,好好休息一下。”

“嗯,再見了。”

聖女們紛紛散去,回到各自的房間去休整。此刻才剛剛下午,距離晚飯還有好幾個小時,這期間她們都可以休息,進行一些沐浴和整理的活動。

米莉卡拖拽著自己有些沉重的行李,返回了自己的房間,裏麵還算寬敞,有獨立的衛浴,有魔法供水係統,可以說是條件相當不錯了。

她懶得收拾行李,甚至連衣服都懶得換,隻是輕聲和擺放在門口旁邊供奉的母神像打了個招呼便猛地平沙落雁式地撲到了柔軟的床鋪上,舒舒服服地在上麵伸展了一下自己有些酸澀無力的四肢,就像是遊泳那樣快樂和自然。

她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依舊覺得身體十分沉重,卻至少比先前要好一些了。

隨後,她這才抬起一點腦袋看向了床頭櫃的方向。

那裏,放著一把防身用的手槍、一柄魔法匕首以及一個相框。

相框之中是三位年輕的女孩,笑顏如花地對著鏡頭比出了姿勢。

站在中間的是溫和典雅的金發淑女伊莎貝爾,站在她左邊的是大大咧咧的比了一個“v”字手勢的米莉卡,而在右邊的則是唯唯諾諾、看起來頗為拘謹的大胸女孩茉莉。

這是剛剛入學之後不久拍的,作為紀念的黑白照片,此刻正放在米莉卡的房間之中。

“……”

米莉卡無精打采地趴在**就這樣看著那張照片,直到下一秒她好像突然順著從窗簾縫隙處的滲出陽光所造成的反光看到了身後的一個極其模糊的人影。

“誰?!”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動作卻快如閃電,她猛地探身抓住了櫃子上的手槍,打開保險、回頭一氣嗬成,但身後那人影的動作卻更快,甚至已經超過了人類的極限,隻是瞬間,一隻極其有力的手掌便猛地扣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那恐怖的力量瞬間喚醒了米莉卡的恐懼,讓她不受控製地摁下扳機,可眼前之人早就有預料一樣地用手指頂在了扳機的後方,讓扳機徹底動彈不得。

“嗚!”

米莉卡掙紮了一下,眼看著她還要接著反抗,眼前的男人卻突然輕聲開了口,

“米莉卡,是我。”

聽著那熟悉的嗓音,米莉卡的身體微微一僵,緊接著她便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眼前的男人,卻見眼前高大的男人一身西服,一頭黑發被打理得整齊,一雙黑色的眸子也顯得炯炯有神……

“費舍爾……費舍爾老師?!是你!!”

正是將麵容變回原樣,一路潛入進入了教堂的費舍爾·貝納維德斯。

眼看著她認出了自己,費舍爾便也輕輕放開了她握著手槍的手,順帶豎起了手指放在了唇前,低聲道,

“噓,小心別把別人引來了……”

可米莉卡看著眼前闊別已久的男人卻顯得極其激動,她顫了顫身子,下一秒,在費舍爾都極度震驚的表情之中一下子撲入了他的懷中,將他緊緊地抱住了,

“費舍爾老師!真的是你?!”

“……”

此刻,費舍爾的反應暫且猶未可知,但他懷中的埃姆哈特感受著那切實的懷抱卻瞬間變成了死魚眼,甚至於在內心中又重複起了那句話,

“是咯是咯,又是你的學生咯。”